第185章 寧缺,約戰夏侯
綿綿細雨籠罩著皇城。
朱紅色的宮牆如燃了雪一般格外的醒目。
有年輕人持著一柄大黑傘站在皇城外,晦暗無光的臉上,仿佛罩上了一層淡淡的寒霜,顯得憂傷滿面。
皇城前的氣氛與風雨中的悽厲意味並不相同,幾十輛華貴的馬車,守候在宮前廣場外圍,護城河再往前數百丈便是宮門,那裡等候著有許多人。
親王殿下李沛言來了,國師李青山來了,閣中的那些大學士也來了,尚書大人們也來了,除了生病休養的宰相,大唐朝廷上下所有的大人物都出現在了皇城前,因為他們要替夏侯大將軍送行。
在唐王李仲易,還有書院的雙重壓力下,這位大將軍將解甲歸田。
看著從皇城門洞裡緩緩走出來的那個高大的身影,大人物們臉上流露出複雜的情緒,有安慰的笑容,有唏噓,有傷感。
尤其是李沛言,他一副嚴肅的表情下,隱藏著許多複雜的情緒,自從天啟元年同參與了光明殿的謀劃,他們便是綁在了一條繩上的螞蚱,夏侯倒了,也說明了他的地位不保,唇亡齒寒的道理他自然清楚,可惜哪怕是他也幫不到夏侯。
天啟年間,大唐帝國第一位解甲歸田的老將,上溯百餘年,大概也是唯一一個沒有任何理由自解軍權的大將軍。
夏侯緩步向著城門外走去,看著那些同朝數十年的大人和同僚,他沉肅的臉頰上神情也很複雜。
燕北的那一戰,他確實沒有背叛大唐,因為他將光明殿的謀劃,全部都告訴了唐王。
離開皇宮,此去故鄉,便不再是大將軍,而是歸老的農夫,他的確有些不舍,不舍手握殺人刀的權利,不舍軍營里被他坑死的鐵騎,不舍夜裡挑燈看劍的歲月。
燕北一戰,憑著夏侯的消息,唐國本可避免損傷,可唐王一意孤行,卻害死了大唐邊境數十萬兒郎的性命。
可惜,這一切並不能作為籌碼,反倒是夏侯還有把柄抓在唐王的手中,他的妹妹還在皇宮裡。
最讓他不舍的是,唐律捍不動他,敵國的軍隊擊不潰他,道門和光明神殿也默默縱容著他,可他卻要被迫離開這片繁華的土地。
僅憑唐王和朝堂里的那些大臣,自然不足以讓他一個武道巔峰的大修士解甲歸田,其中發揮最大作用的便是書院和昊天道南門,勾連這兩者之間的人,便是寧缺。
唐王並未太過絕情,賜下酒宴,又邀請了滿朝文武相送,諸多封賞,哪怕是大唐開國以來,能得到如此殊榮的臣子也並不多,可謂是給足了夏侯面子,這也是他最後的欣慰。
夏侯的人生非常曲折,魔宗的叛徒,道門客卿,大唐將軍,開疆拓土,殺人無數,試問天下誰人不知夏侯之名呢?
從千年前至今,大唐的名將之中,能比得上夏侯的也是屈指可數。
結果總是好的,平安歸老,得享天年,這是很完美的一生,夏侯很滿意。
天上下起了小雨,雨中有一柄大黑傘,傘下有一個人。
親王李沛言順著夏侯的視線看過去,頓時臉上生出了怒意。
夏侯已經歸老了,難道書院一點活路都不給麼?
天空陰沉,烏雲翻滾,紛紛揚揚的雨絲從天而降,落在青石板鋪成的路面上,地面漸漸的濕滑,石板縫隙間的斑駁青苔,變得愈發碧綠,牆角叢生的青草掛著晶瑩的雨珠,又瞬間滑落,草葉變得異常鮮亮,泛著幽幽的碧光。
皇城前一片死寂,只能聽到寒風卷著雨滴越下越大,水珠落在護城河上的簌簌聲音,還有人們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這些大人物們看著寧缺,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頭,似乎非常不理解這位書院最得寵的十八先生,究竟是來做些什麼。
事實上,他們早已經聽到了風聲,關於曾經謠傳寧缺是冥王之子,還有夏侯大將軍曾經做的一些事情。
一片沉默中,親王李沛言率先走了出來,他已經探查到了寧缺的身份,自然知道寧缺來這裡是做什麼,於是他表現的極為憤怒。
「寧缺,你想做什麼!如果你想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刺殺我大唐王將,我會非常佩服你的勇氣以及愚蠢。」
寧缺冷著臉,心緒一下子回到了天啟元年,在那一年之後,曾經的諸多美好,都被打碎。
「我就算是有這種勇氣,也不會愚蠢到這種地步,只不過既然我來了,那麼總是要做些事情。」
李沛言淡淡的嘲諷道:「去年冬天,大唐死傷了無數人,衛光明刺殺夫子,整個長安城都遭受到了毀滅性傷害,在這國難當頭之際,我勸十八先生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三思而後行。」
寧缺盯著李沛言的眼神非常狠辣,似乎是想要將他整個人都給吃了,他明面上的仇人不止夏侯,還有這位親王,李沛言。
「不止三思,我從五歲的時候,便也已經開始想這件事情,我想了許多年,所以親王大人,我即將要做的事情非常的理智。」
李沛言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說道:「唐律在前,伱又能做什麼?」
親王並不覺得,書院裡的那些大人物,還有顏瑟大師,這些人,會讓寧缺這樣胡鬧下去。
皇城前的變化,引起了御林軍,還有一眾大內侍衛的關注,送夏侯出城太監首領,迅速的向著宮門內跑去,想要把這裡的消息告知皇帝陛下。
朝廷有許多的屬員從廣場周圍走過來,走到大人們身後,撐開傘,替這些大人們遮擋風雨。
寧缺持著大黑傘,看著越聚越多的官員們,心中的憤恨更甚,許多年前也有一批大人物,那些人的不作為導致了那時的慘案,甚至沒有人為宣威將軍府求情,其中不乏落井下石之人。
滿朝文武的嘴臉,就像是地府的牛頭馬面,他們有幾個不是人面獸心之輩呢?
寧缺看著李沛言平靜的說道:「唐律為先,這是書院的鐵律,我身為書院的弟子,夫子的學生,當然會遵守。」
聽到這句話,人們的心中震動,這些人中許多都是從書院走出來的,他們很清楚這句話的意思,哪怕夫子走了,這唐國仍舊是書院的唐國。
沒有人提出疑問,哪怕李沛言,他也不能提出反駁,大唐的官員,誰還不是從書院走出來的呢?
現在,寧缺就是書院二層樓弟子,是唐國不可知之地走出來的人,是當今書院的天下行走,從某種意義上說,寧缺的地位甚至超越了唐王。
世上,沒有人可以反駁這件事情。
就像是昊天世界裡的其餘諸國,修行者的地位是超越王權的,一言便可以改朝換代,按理說寧缺也有這個資格。
「所以日前,軍方調查我是否冥王之子,調查我是不是要殺死一些人,在我看來實在是荒唐到了極點的事情。」
李沛言微微皺眉,說道:「朝廷這麼多老大人站在風雨之中與你對話,難道就是為了聽你為自己洗清冤屈?」
寧缺冷哼一聲,轉頭看向夏侯,說道:「很多人都在猜我會怎樣做,相信你也一直在猜,事實上從決定殺死你的那天開始,我自己都在猜我會怎麼做。」
夏侯在魔宗山門對寧缺出手,便是寧缺對付夏侯的一個非常正當的理由,也是寧缺要對夏侯出手的一個契機,哪怕沒有天啟元年的舊事,他們雙方也勢必如同水火。
解甲歸田就完了麼?
寧缺的仇恨遠不止如此。
夏侯微眯著雙目,對於寧缺接下來想要做的事情,已經有所猜測。
不可知之地,天下行走,要對付他,他又該怎麼做呢?
寒風將雨水吹打在夏侯的臉上,讓他的嘴角露出了苦澀的微笑。
寧缺看著夏侯認真的說道:「直到去年秋天的時候,我才終於明白自己該怎麼做。」
「我要挑戰你!」
寧缺的聲音風中傳播,比不如何清晰,但最後的那一句話,卻準確無誤的傳入到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夏侯沉默著看著不遠處的寧缺看,一張紙從寧缺的袖口中飛出,無視天降雨水,緩慢平直的飄向夏侯的身前,然後他緩緩的抬起手,抓住了這張紙。
挑戰書。
一片寂靜。
長安城裡的大人物很清楚,寧缺已經邁入了知命境界,並且他有一種武器名叫元十三箭,曾經在洞玄境界便和知命強者交手,作為大唐不可知之地的天下行走,他的戰鬥力已經可以稱得上當世有名了。
哪怕夏侯是武道巔峰強者,境界比寧缺更高,可人們還是對他不抱太大的希望,因為寧缺是不可知之地的天下行走,世上最神秘的一類存在,他們敗過麼?
誰能想到,一個不能修行的普通人,花費了兩年時間,便從不懂修行,成為了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
在昊天的世界裡,寧缺這樣的存在,絕無僅有。
只是,憑什麼?
哪怕朝堂上有許多人並不喜歡夏侯,想要打壓夏侯,但他們卻不得不承認夏侯成為將軍以來所成就的功績,哪怕是封王拜相也足以,若非因為他的身份,憑著他的功勳,唐國又有誰能夠辱他?
解甲歸田了,還要追著不放,憑什麼,就憑他書院弟子的身份,便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一個還沒有做出功績的書院後山弟子,真的可以隨意的逼死一個功勳卓著的大將軍麼?
這樣做,豈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李沛言咬牙切齒,可他卻不敢說些什麼,就像是許多年前,夫子選下一代的皇帝一樣,他和李仲易兩人站在一起,各自說著自己對治理國家的想法,然後夫子就莫名其妙的選中了一個沒有雄心壯志的李仲易,使得大唐朝政進入一個懈怠期。
為什麼天啟元年,衛光明來到長安城,便有那麼多人示好?僅憑著一句,永夜將至,便能讓這些官場上的人信服麼?當然不是,要知道,當初的宣威將軍,乃是唐國的名將,朝廷內外黨羽眾多,哪怕是當初的李沛言也未必有那麼大的權勢。
衛光明到了長安城,便開始牽橋搭線,很快的網羅了一眾朝臣,給出的好處哪怕是李沛言也決定配合行事。
唐王李仲易對於朝臣卻無任何辦法,衛光明甚至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撓,便得到了一位大將軍和大學士滿門抄斬的聖旨。
昔年,夫子若是選了李沛言,未必會讓慘案發生。
在李沛言看來,一切都是因為夫子胡亂的干擾國政,又在關鍵時刻不出面,才導致了這樣的事情發生。
唐王李仲易和親王李沛言,在這一點上,想法出奇的相似。
若是沒有聖旨,夏侯又怎麼能執行那場屠殺呢?
夏侯看著寧缺,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想起了許多年前衛光明對他說的一些話,頓時他的眼神中充滿憐憫。
在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想要爬得更高,便要左右逢源,欺騙自己的內心。
當時的夏侯,十分的迷茫,他擔心自己妹妹的身份被曝光,他擔心自己魔宗修行者的身份被曝光,他擔心自己為大唐所不容,他擔心唐王會在關鍵時刻放棄他,於是他便出賣了自己的靈魂,左右逢源。
夏侯謹記保護妹妹,守衛唐國,便試圖左右逢源,遊走於各大勢力之間,親王李沛言,還有道門桃山,光明殿,甚至佛宗,魔宗……
對於解甲歸田這件事情,最初的夏侯還是有些煩悶的,後來卻也看開了,他終於可以放過自己,再也不需要和那些人左右逢源。
寧缺皇宮門前,想要挑戰他,這件事情,非常的好笑。
天啟元年的事情,怎麼能都歸咎到他的身上呢?他不過是被一些人,推上前台的一個人罷了,在這背後,推動了那件慘案的人,甚至包括唐王的不作為在內,為什麼寧缺只敢挑戰他呢。
「我夏侯,為了唐國戎馬半生,建立過無數的功勳,我讓唐國的北境固若金湯,我一手打造的鐵騎可以隨時橫掃諸國,因為書院的一句話,便要讓我堂堂的鎮北大將軍解甲歸田,現在讓我跟一個小兒決鬥,真是可笑,可笑啊,我夏侯沒錯,錯的是你們,你們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審判我。」
「我夏侯,不戰,又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