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也不早了,夏遠拍拍屁股上的灰土,隨意的找了一個位置躺下,身旁的潰兵們有些受寵若驚,本以為夏遠會挑一個好房間,沒想到這麼潦草的躺在地上。
他拿了一把漢陽造,用手擦了擦,這槍可是老古董,除了漢陽造,還叫它老套筒。
該槍原型為德國1888式委員會步槍,由於該槍存在著裝彈退彈困難、抽殼可靠性不佳、容易炸膛等問題,1898年德國軍方採用毛瑟1898式步槍將其取代。該型步槍遂轉售給土耳其、非洲一些國家和中國的清政府。
基於清政府的洋務派對「毛瑟」品牌的迷信,德國商人謊稱1888式步槍為毛瑟步槍,成功地將設計資料和生產機械賣給了清政府。故從1896年開始,漢陽兵工廠開始生產此型步槍,定名為八八式。
一次能塞五顆子彈,有效射程200米-300米,這玩意兒的最大理論射程是2000米,實際上超過三四百米基本上就沒啥威力了,並且漢陽造的精度不是很高,槍膛磨損嚴重,但有槍和沒槍是兩回事。
煩啦看著夏遠擺弄著手裡的漢陽造,問道:「您不是說,到了甸緬,美利堅和英吉利會給我們提供槍嗎?為什麼還要花錢去買上。」
夏遠放下槍,說出了心中的擔憂:「有槍和沒槍是兩回事,總不能讓你們雙手空空的過去,萬一路上遇見了小鬼子,豈不是要赤手空拳跟人家搏鬥。」
他擺弄著手裡的槍:「沒出事,那就更好,至少你們安全了。真出了事情,這些錢就花的不冤枉。」
煩啦看著院子裡的潰兵,說道:「我們就這爛命一條,真值得您這樣嗎?」
夏遠看著院子裡的潰兵,說道:「沒有什麼值不值得的,只要是打小鬼子的,就值得。」
他低下頭,繼續擦拭手中的槍,把槍身擦得乾淨,把槍膛擦得漂亮,吹掉彈倉里的灰塵,從懷裡取出五顆子彈壓在彈倉里,拉栓瞄準,然後又把子彈退出來,如此反覆了幾次。
煩啦有些不明白夏遠為什麼要做著這樣重複的動作,他也沒問,腦海里浮現著夏遠剛剛的話。
在這樣一個動亂的年代,潰兵的命最不值錢,甚至不如當地的半開值錢,郝獸醫的病人死了一個又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死完了。
上級不把他們當人看,大多數整編的潰兵說是取了一個好聽的團名,實際上不過是一群炮灰,到了戰場上就是沖在最前頭,為人家的嫡系部隊擋子彈的。
他翻了個身,蜷縮著身子睡覺。
夜是悄無聲息的。
夏遠的出現,或許將改變很多很多人的命運。
第二天一早,朦朧的太陽剛剛從山尖上顯出身影,髒亂的街道上傳來汽車風馳電掣的聲音,從街道的一頭開到另一頭,車子還沒有停穩,車上的人就已經從車上跳了下來。
「集合!集合!」
那硬皮靴踩著地面發出的咔噠聲,虞嘯卿手下的幾名年輕的軍官從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張立憲,何書光,余治,李冰幾個年輕的軍官大聲的喊著,他們身上帶著一絲髒亂,那是硝煙和征塵讓他們變得不再整潔,但由上而下卻透露著宛若刀鋒般的精神面貌。
他們全副武裝,沒有戴便帽,混戴著德式M35、英式M1917,甚至是日式鋼盔,身上帶著完整的背具和槍托式槍套,有幾個人背著帶皮套的砍刀,做工在同類抗戰所用的刀具中堪稱精湛。他們挎著的槍械顯得過於沉重。
中正步槍、湯姆遜(彈夾)衝鋒鎗,ZB26機槍,這並不是他們為了打仗,而是虞嘯卿為了徵兵所用。
他們身上的著裝接近於草率,戰爭裝備上偏於精良,與這一切顯得不搭的是,何書光跳下來的那輛車后座上放著一架手風琴。
他們風風火火的出現,動靜驚動了破舊收容站的站長,他急急忙忙的穿上衣服出來查看發生了什麼事情,立刻被張立憲用馬鞭抽了幾下,收容站站長慌亂的穿上一個女人遞上來的褲子,他的留聲機里仍在哇哇的唱著:「春季到來綠滿窗,大姑窗下繡鴛鴦。忽然一陣無情棒,打的鴛鴦各一方.」
上校團長虞嘯卿皺著眉,仍坐在車上,聽著那留聲機里傳出來的聲音,看著眼前的亂世,形成一股極其不契和的畫面,他冷冷的說道:「何書光!」
何書光二十多歲,樣貌英俊,鼻樑上架了副近視鏡,他大步走上前,拔出了背上的砍刀,緊跟著從收容站站長的房間裡傳來了一陣敲打摔砸的聲音,沒一會兒,這個世界就安靜了不少。
張立憲從院子裡走了出來,臉色不是很好看,「團座,您去看看吧,有人比咱們先到一步。」
虞嘯卿『哦』了聲,下了車,他不像是自己的手下,把自己武裝的近乎成了一個彈藥庫,他的身上只有一把柯爾特手槍和一柄中正劍,讓人感到最具殺傷力的並不是他身上的槍和劍,而是他自己,他本人就像是一把挺立的寶劍一樣,仿佛隨時能夠扎死人。💋♩ ➅➈𝔰Ĥ𝓊𝔵.𝒸𝐨𝓂 💣👍
張立憲、余治忠誠地做著虞嘯卿的近衛,他們從大門走進來,目光掃過院子裡的潰兵,最終在坐在門前地面上的夏遠身上停留幾分,無他,夏遠身上的這身軍服在這群潰兵眼中實在是太扎眼了。
只是他身上的這身軍服顯得有些破舊髒亂,但穿著這身衣服的人,卻帶著一股不可讓人忽視的精氣神。
虞嘯卿眯著眼打量著夏遠,夏遠也在打量虞嘯卿。
虞嘯卿算是一名漢子,可惜在最後的時候被唐基架空了,沒有了實權,最終是靠著炮灰們拖垮了日軍,取得了勝利,他成功了,那是對於他自己,他失敗了,是對於自己的部下。
夏遠倒沒有看不起虞嘯卿,國黨的體制本身就不同意我黨,可以說,國黨的部隊魚龍混雜,一個派系一個派系,甚至漸漸演變成了家族模式,誰都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嫡系部隊死傷慘重,能夠用炮灰去開路,他們絕對不會讓自己的部隊去送死。
他看不起的是這個世道。
這群潰兵也渴望著勝利,而上級卻只想著如何讓他們去為自己的嫡系部隊擋子彈。
潰兵們的視線在眼前這位突然出現的團長和夏遠身上來回遊離,他們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們隱隱約約能夠感覺到一股氣息在兩者之間醞釀。
不辣問:「咋回事?」
煩啦搖搖頭:「估計是兩位長官重組潰兵的時候遇到了。」
郝獸醫說:「那我們咋辦?」
煩啦咬著嘴唇,道:「這是團長與團長之間的鬥爭,我們靜觀其變。」
潰兵們聚集在一塊,他們沒有吭聲,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們的目光多在夏遠身上停留,似乎是希望夏遠能夠解決眼前的問題,這群人帶著槍,全副武裝,看起來都不好惹的。
虞嘯卿眯著眼看著夏遠,又掃了眼潰兵,這群潰兵身上難得的帶著自己的槍,一旁的缸里還殘留著昨天的剩飯,而眼前這個人官職和自己一樣,但不知道這傢伙的真實身份。
張立憲請求自己去試一試這傢伙,虞嘯卿擺了擺手,他走上前主動去接近夏遠,居高臨下的看著夏遠:「我最近聽說甸緬那邊逃過來不少兵,都當了逃兵,到了這裡又搖身一變,變成了潰兵。」
完了,來者不善!
這是煩啦內心的第一個聲音,很顯然,眼前這名團長就是來質問夏遠,認定夏遠是當了逃兵,這可是重罪,尤其是團長當了逃兵,那基本是被槍斃的。
夏遠卻十分平靜道:「按照團長的意思,整個禪達的潰兵都是逃兵嘍,前線吃了敗仗,將士跟著潰逃,一個人逃就能捲走十個,十個就能捲走一百個,這麼說他們都是逃兵?」
他掃過虞嘯卿身後的一群幫眾:「這位團長來到這裡,是興師問罪的意思?還是說要對逃兵進行處決?那真要這麼算的話,從九一八事變以來,潰逃的部隊一批接著一批,按照您的意思,他們也都是逃兵了?」
虞嘯卿眯了眯眼睛,夏遠不動聲色的就把一定大帽子扣在自己頭上,自九一八事變之後,國黨採取的是不抵抗政策,企圖用這種方式來填滿日軍的貪婪,可惜他們小小看了日軍的胃口。
真要按照虞嘯卿的意思,不要說是整個禪達,整個國黨當逃兵的有多少,估計子彈都打不完。
他心裡思考的時候,夏遠又開口了,「我的團部在前線吃了敗仗,士兵潰逃我這個當團長的自然要卸職,但我更想要彌補自己的過失,收攏潰兵,帶著他們重新殺回到甸緬。」
夏遠抬起頭看著虞嘯卿,這是他第一次在虞嘯卿面前低頭,「團座來到這裡,估計也是這個意思,日軍在甸緬猖狂行進,前線將士潰逃,就要收攏潰兵,阻擋日軍的反撲,我願意帶領這群潰兵,殺回到甸緬,為你做先鋒。」
「只是我的團就剩眼下院子裡這百十號人,如果團座看得起的話,不如讓我試一試。」
虞嘯卿低著頭看著夏遠,他還未吭聲,夏遠便從懷裡取出證件,遞給虞嘯卿。
「這是我的證件。」
虞嘯卿接過來,仔細一看,目光微凝。
【新一軍一五零團】
【上校:夏遠】
上邊印著國軍的公文印章。
新一軍一五零團,曾是中國遠征軍的部隊,在印緬戰爭中,一五零團頑強地抵抗日軍,曾經全軍覆沒,不過印緬戰爭結束後,又得到了重建,回到國內,光是團長就經歷了三人,打光三次,重建三次,可以說是國軍最慘烈的部隊。
這是一位在前線拼殺的上校。
虞嘯卿為自己剛剛的舉動而感到羞愧,又為夏遠剛剛的一番話自己卻顯得憤怒而感到羞恥。
他畢恭畢敬的把證件還給夏遠,「我很佩服你這樣的軍人。」
上峰無戰意,忙著勾心鬥角,苦了的就是在甸緬上那些流血犧牲的戰士們,虞嘯卿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顯得戰役十足,而眼前這位上校卻顯得十分大度,甚至願意做自己的先鋒。
虞嘯卿不是傻子,眼前這位團長那股勁兒,是他只有在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老兵身上才能看得到的,這位團長曾在戰場上殺了不少鬼子。
而自己卻帶著自己的親衛軍守著那一畝三分地,為了家族的延續和壯大而勾心鬥角,他自愧不如。
夏遠說話了:「我的團已經打光了,我想要殺回甸緬,需要團長給我指條明路。」
虞嘯卿沒有犯渾,這是在夏遠計劃之中的,虞嘯卿在電視劇里都表現出對毫無戰意的上峰不滿,他心裡有想要殺敵報國的心,但受困於自己的家族,受困於上峰的命令,空有一腔抱負卻無處發悶,鬱鬱寡歡。
夏遠說,「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就剩下身上這層皮還算金貴,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群潰兵跟我有一樣的理想和抱負,上陣殺敵。」
他看著虞嘯卿,「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他的臉上帶著慘笑:「國家都沒有,我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日本鬼子在我們的國家燒殺擄掠,犯下了一樁樁滔天罪行,總有人要去給那些死去的平民百姓報仇不是。」
「你有牽掛,我已經沒有了。」
最後一句話意有所指,虞嘯卿陷入了沉思,他看著眼前這個渾身髒兮兮的上校,最終無力的嘆了口氣,對方猜准了他的軟肋,正如對方所說,自己有牽掛,而對方已經什麼都沒有。
他可以公然違抗上級命令,但自己不行,自己違抗了,不僅僅會連累到自己,包括自己的父親,自己的家人,以及自己身邊的親信。
或許這就是父親為什麼要把唐基安排在自己身邊的原因,唐基為人圓滑,處事頗有一套,而自己年輕熱血,總想著殺敵報國,唐基能夠看好自己,每當自己衝動的時候,他總是會在第一時間站出,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勸導自己,勸導的理由也是他無法拒絕的。
他看著夏遠:「我明白了,一月之後會有英吉利的運輸機停靠在機場,屆時我會來通知你。」
虞嘯卿沒跟夏遠在浪費口舌,臨走時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