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現在的情況,張落也沒有了別的方法。
以青蓮劍界中蘊含著的他能操控的規則,去轉換這些人的侵蝕這一點,確實沒錯。
就以這些村民逐漸恢復理智這一點來看是有效果的,但始終是屬於治標不治本。
只能壓制,卻無法真正的改變。
打個比方,就如同以前年代被稱為萬能藥的青黴素一樣,它能抵抗多種細菌感染以及消除炎症等作用。
然而到了現在年代,越來越多怪異的病症出現,青黴素雖然依舊效果不小,但顯然不如以往那般傳神了。
為什麼,因為對方也能進化的。
而張落的青蓮劍界就是同樣的效果,他能提高這些村民,屬於『人』本身的存在,也能壓制村民體內來源於另一個世界的魔物血肉侵蝕,但在兩個互相交融之間,顯然其中已經產生出了更加不一樣的變化。
這是他無法解決的,就算是七階來了都無法解決,代表另一個世界的魔物血肉與本世界的人體結合產生的錯雜感。
哪怕是重啟世界,倒轉時光,本身已經被污染的他們會被當作異物強制排斥。
從根本意義上來說,就是直接會被連存在都抹消掉。
這是無可逆轉的。
於此同理。
當初舔狗三人組在約戰世界,被翠子重啟世界的時候,若不是身為群員,本身存在有群聊護著,或許也會被當作異物排除。
張落無奈的看著眼前這群逐漸恢復理智的村民。
村民們因為體質的程度,恢復理智的時間長短也不一樣。
所以自然而然的也就導致了,先恢復的人看到了還未恢復的人變化的姿態。
然後。
理所當然的。
驚恐的尖叫聲一個個響了起來。
直到所有人都恢復如初,才一個個愕然的停止了聲音,這才發現自己驚恐的怪物竟然是大家一起相處了數年的同村。
見所有人都恢復了理智。
張落才走上前來「這麼一來,想必諸位也已經發現了自己身上存在的問題了吧?」
六耳帶著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小女孩走到他身邊,同樣看著這些村民。
「情況?什麼情況?」村民們顯然還沒有從這突然的情況中回過神。
「還有……這是什麼地方?」
「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外來人,你們又為什麼……」
他們心中有一個個的疑惑忍不住大喊出聲。
張落搖了搖頭,無奈道。
「你們還沒發現嗎?」
「發現……什麼?」有人小心翼翼的問著。
張落看著他們緩緩說道。
「你們所恐懼的野獸。甚至讓你們喪失親人的野獸,其實……」
他頓了片刻後,才慢慢說出。
「就是你們自己的事實。」
這個話說出,可謂是震雷驚動,更如晴天霹靂一般,讓眾村民瞪大了眼睛。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你有什麼證據!竟然如此胡說八道!」
「外來人你休想妖言惑眾!」
而後,一個個臉上浮現出了暴怒的神情,更是滿眼激憤。
這是理所當然的啊。
怎麼可能承認這種事,如果承認了的話,不就代表了自己就是殺害家人的兇手了嗎?
不論是不是理智,他們本能的不想相信。
張落攤了攤手「剛剛的景象,你們大部分人都應該看到了吧,其他人從那副模樣變回正常的樣子。」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否定的,如現在的局面,人類的姿態對於你們而言,只是一張外皮了……那才是你們真正的模樣。」
「你們已經非人,是野獸!」
張落直言不諱,更沒有半點婉轉,直接將他們真正的存在說了出來。
村民沉默。
沒錯,無法否認。他們確實看到了同伴從惡獸變為人形的樣子。
然而僅僅如此,又怎麼可能讓他們甘心認下。
那樣的話,豈不是說明——他們全都成了怪物?
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自己都變成了怪物。
這樣的事——怎麼可能啊!!
忽然有人眼尖看到了六耳身旁的小女孩。
「等等,那不是老聶家的小女兒嗎?」
「她不是死了嗎?為什麼還會站在這裡?」
有人連忙轉頭找出了在前排沉默的那個男人,也就是先前收留張落兩人的那個憨厚男人。
「老聶,這是怎麼回事?你女兒不是說已經死了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男人沒有說話,他的目光一直緊緊盯著小女孩。
小女孩有些畏懼,緊緊抓著六耳的裙角,不敢抬頭。
男人眼中有著驚喜也有著不可置信。
「言兒?!你是言兒對嗎?」
小女孩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一眼,但很快,害怕的往後縮了縮,不敢出聲。
張落看了看。
他果然沒有猜錯,這小女孩還真是這家的孩子。
想了想,正要出聲解釋的時候。
人群中忽然有人叫了起來。
「我知道了。這兩個外來人……是妖人啊!」
村民們原本還有些複雜的神情,瞬間被吸引。
那人繼續說道「老聶的女兒幾天前就已經死了,甚至連屍體都被吃光,但現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答案很簡單,一直以來大家認為的野獸,很可能都是這兩個妖人在作怪。」
「是他們害了村里人,現在又用老聶的女兒來,妄圖迷惑我們,以至於妖言惑眾,讓我們自相殘殺!」
「大家不能相信他!這樣的妖人,必須燒死才行。不然,我們都會遭殃的!」
這個人的聲音迅速被所有村民接受了。
是的,他們怎麼可能會變成怪物?更不可能殘害自己的親人。
是妖人,一定是妖人作怪。
一個個好似心中找到了目標一樣,抬頭目光不善的看著張落。
口中喃喃道。
「妖人。」
「燒死妖人!為我們的親人報仇!」
「燒死妖人!燒死妖人!」
從喃喃的聲音緩緩變得更大了起來,真的一副要將張落兩人抓起來的模樣。
張落很無奈。
「你們真的這麼以為嗎?」
他捋了捋袖子,順手一擺,千秋劍連帶劍柄出現在手中,啪的一聲,立在了地面上。
這些村民雖說都是打獵為生,一個個身強體壯,但說到底都是山野小民,張落這架勢著實是把他們嚇了一跳。
不由得後退了兩步。
顫聲問道「你……你想幹什麼?」
張某人笑眯眯著「放心,我沒有打算對你們做什麼,只是想給你們證明而已。」
「證明?」村民小聲著。
「你想證明……什麼?」
張落抬手放在劍柄之上「當然是證明……」
鏗的一聲。
千秋出鞘。
寒刃划過虛空,劍氣徑直飛射而出,一劍而過,劍界之內,大地綻開驚天裂縫,風雲涌動間,裂縫之內傳來幽幽風谷之鳴。
向這所有人顯示著,這宛如神明一般的驚天偉力。
「我若要對你們不利,僅需一劍而已。」
這下子,沒有任何人敢說話了。
反駁?還用什麼反駁?
人家想對他們做什麼,哪裡還需要什麼花里胡哨的操作,直接就能武力壓迫了。
這已經不是妖人的程度了。
若是為惡,那就是驚天魔頭!
若是其所言不虛的話,那這種手段便只能是仙人下凡!同時也代表著,他們真的是怪物!
村民們的臉色逐漸蒼白起來。
心裡已經開始相信起了張落的話。
他們——確實是怪物,甚至……殘害了自己的親人。
就在這極度的沉默之間。
嘆息幽幽傳來。
略顯蒼老的聲音從後方響起,一個佝僂的身影走到眾人之前,然後慢慢自立起身子。
是村長。
這個老人站立而起,眾人此刻才驚異的發現,久見佝僂衰老的村長,站立起的身形竟不差此間任何成年人。
「村長!」有人忍不住叫出了聲來。
這位村長嘆息道。
「這位貴人說的沒錯,我們——都已經變成了怪物。」
「什麼!為什麼,連村長你也……」
張落怪異的看了這老人一眼,這老頭果然是知道什麼。
好奇問道「你竟然能發現自己的變化?」
只見村長一把扯開自己的衣著,露出其濃厚衣著之下的精壯身體,身體上有著一道道數不清的白印,有些像是傷痕。
「那場血雨之後,我就已經發現了。」
「半截入土的身子,忽然變得好似年輕人一樣。」
「野獸襲擊過後,一家人偏偏只有我這老頭子還活著!我甚至還能安穩的睡到天明……」
「還有——」
「我那老伴殘留的手中——緊緊握著的,是我的衣袖啊……」
六耳皺眉看著她。
「既然早已發現,你為何會沉默至今?」
老頭滿臉苦澀道。
「我又能做什麼?」
「這些日子以來,我試過很多辦法,刀割、火燒、下毒甚至跳過山崖,但我殺不了自己,我只能一點點感受著自己清醒的日子逐漸變短——」
「我什麼都做不了!」
村民們驚駭的看著老頭「村長,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村長無奈抬頭。
「然後呢?告訴你們又能怎麼樣?從那之後我便感覺到了,讓我起變化的就是當初的那場血雨。而如今村子裡還存活的,都是被那場雨淋過的人。你們也一樣,你們也什麼都做不了。」
「告訴你們,也只是讓你們跟著我一起絕望而已。」
村民個個臉色難看,互相對視著。
片刻間,忽然有人說道。
「血雨之時,我正從農田回來,沒能來得及躲避。」
「我也是……」
「我在山中打獵,雖然及時躲避,但也被淋到了。」
「我……我也被淋到了。」
收留張落的那個憨厚男人忽然開口道。
「我家那口子當時正帶著言兒在家,避過了雨勢……所以,她……死了。」
村民一個個逐漸驚駭起來。
如今一來,便再沒有了別的理由。
「我們——真的是怪物?」
其中一個男人臉色劇變。
「我家那人,還有那未出世的孩兒……」
驚駭之中,他的聲音逐漸低沉哽咽起來,無力跪倒在地,嚎啕而起,甚至直達撕心裂肺也不足以形容的淒涼。
手掌緊緊握起,那是充斥了無法言說的絕望。
眾人眼含哀然的看著這個大哭的漢子。
他今年年初才剛結婚,妻子死前已經懷孕了——但最後發現的時候,只剩下了血肉殘骸。
漢子這些時間跟瘋了一般,天天往山里跑,就是為了找到殺害自己妻兒的野獸,為她們報仇——這是他此生最後的執念。
但現在卻發現……
眾人沉默。誰也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
村長老頭忽然走到了張落面前猛地跪了下來。
「貴人!不,仙人!請仙人一定要救救我臨山村!」
「小老兒活到如今已經夠了,但是,但是——」
「臨山村傳承數百年,不能就這麼絕了啊。請仙人救救我們!」
他重重磕頭懇請。
然而,他的身後,那群村民們卻沒有動作,並非他們不肯動作,而是——當真相顯露的那一刻。
其中的殘酷,已經讓他們心中,再沒有了半點能夠支撐自己的理由。
這是,逐漸傳播,並開始蔓延的——絕望!
非是人,而是心的絕望。
然而,看著拼命磕頭的老人,張落無言。
在對方絕望的眼神中,他只能緩緩說道。
「沒有辦法。」
「我也無能為力,你們還有一天的時間,一天過後恐怕我也無法壓制,甚至其中會因此反彈,侵蝕加快也說不定。」
村長抬頭,悲哀的看著眼前一切。
張落說道。
「你們必須做一個抉擇。」
「從此以後,永遠成為那種失去一切思想,嗜血的野獸。還是說……」
「以人類的身份,渡過這最後一天。」
「這些都由你們自己選擇。我不會幹涉。」
「一日之後,再來找我說出自己的決定吧……」
如此說完之後,他輕輕一揮手。
青蓮劍界撤銷,便不再看這些神色複雜的村民們。
帶著六耳轉身離去——
……
一日之後。
村口處,張落與六耳兩人站立於此。
村長闌珊的走到了張落面前。
他望著張落,如此說道。
「請仙人,借劍一用。」
「決定好了嗎?」張落問道。
村長轉身,深深的看著這個自己從小長大的村子。
「大家,都決定好了。」
張落點頭。
拔劍。
遞給了他。
「好。」
……
接近黃昏之刻。
男人慈愛的摸著自己女兒的頭髮,一日時光,已經足以他為自己女兒換好新衣裳,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以後,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男人說著。
小女孩抬頭直直的看著這個男人,仿佛要將他的樣貌深深印入腦海。
男人摸了摸她的臉。
「要經常笑知道嗎?」
「不要餓著自己。」
「可惜看不到你長大了。」
「可惜看不到你嫁人了。」
「可惜……」
「一直都還沒來的及給你取完整的名字。」
「阿爸找村長商量過了,以後你的名字叫做聶青言。」
「記得這個名字。」
「它是,我能給你最後的東西了。」
「要……好好活著啊。」
……
日落夜將臨的最後一刻,張落站在村口看著村內。
六耳手中牽著小女孩,也同樣看著。
半晌過後。
千秋劍飛回他的手中,張落緩緩將劍插入腰間劍鞘之內,並沒有將其收回儲物袋。
或許是察覺到了村里已經發生的事。
小女孩臉微微抽動起來。
六耳感受到了,她忍不住蹲下,嘆了口氣說道。
「如果想哭的話就哭吧。」
小女孩手緊緊握著,終於還是止不住了表情。
她一把抱住了六耳。
低沉嘶啞著聲音。
「我一定會好好……活著的……」
她並非不會說話。
當初的那一夜恐懼,導致她無法說出話來。
但到了這個時候。
她已經意識到,比起恐懼,她還有更加需要在意的東西。
那就是作為這個村子的意志,存在下去!
張落站立了片刻,他神色淡然的轉過頭來,不再關注身後。
「走吧。」如此說著。
六耳點頭,但隨即遲疑道「她怎麼辦?」
張落毫不猶豫。
「一起,她應該得到見證。」
六耳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再多說什麼,將小女孩抱了起來。
兩人,或者說是三人,往皇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