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張祭祖刻完這碑上的最後一筆,正要將墓碑立起的時候,他的視線突然毫無預兆的黑了下去。
但他並未慌張,只是將眯著的眼睛直接閉起,等到意識再次回歸的時候又悄然睜開了一條縫隙。
當然這只是他的感覺,因為他整個人已經變成了一顆煞白的頭骨。
如他所預料的一般,當視力恢復正常的時候他又看到了腳下那熟悉的魚骨階梯以及那階梯之上高聳的骨座,和坐在骨座上的那顆巨大的頭骨。
【死亡】!
自己的恩主再次召見了自己。
「讚美偉大的【死亡】之神。」張祭祖虔誠的問候道。
此時此刻他心中的疑惑實在是太多了,多到他很想緊跟著開口問問這場試煉是否真的像程實所說的那樣,是【欺詐】賜予他的試煉,可還沒等他開口,那位大人便打斷了他的話。
祂的語氣似乎比以往都要平淡,讓人揣度不出祂的想法。
「你,做的,很好。
吾,與,【欺詐】,的,交易,已經,完成了。
至於,你,心中所想......
吾,雖,不與,【欺詐】,交好,可,卻也,不得不,承認:
【虛無】,遠比,【生命】,更適合,這個,時代。
信仰,終將,走向,統一。
所以,如果,你,想要,走上,【欺詐】的道路......
吾,不反對。
但,你要,記住:
在,祂的道路,上,世界,過去,未來,全都沒有,真相。」
說著,巨大的頭骨眼中綠焰一閃,一顆小頭骨便從魚骨階梯旁的頭骨洪流中迸射出來,滾到了張祭祖的身前。
張祭祖還在琢磨著自己恩主話中的意思,就又聽那位大人繼續說道:
「【生命】,並不,【虛無】。
但【虛無】,可以,容納,【生命】。
如果你,真的,想要,靠近,【虛無】。
用,它,向,祂,祈願吧。
想來,【欺詐】,不會,拒絕。」
話音剛落,張祭祖便覺得地面一陣晃動,眼前突然掀起一股巨大的白骨洪流裹挾著整座魚骨殿堂衝散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怔怔的漂浮在虛空之中,沒過多久便墜落下去,回到了現實。
他將手中的墓碑放下,取出那顆被恩主賜予的小頭骨仔細打量起來。
這顆頭骨明顯帶著【欺詐】的色彩,它的正臉並沒有眼窩和鼻洞,甚至連牙齒都沒有,有的只是一張煞白的骨面,而在這骨面之上,只有兩條細長的眼縫,猶如【欺詐】的假面。
可再仔細看了一會兒,張祭祖便覺得這骨面怎麼這麼像......自己?
尋常假面眼縫的眼角盡皆上挑,這是因為【欺詐】最喜歡樂子,所以假面上都帶著笑容。
可自己手裡這張,眼角平平,像極了拉長的眯眯眼......
所以這就是【欺詐】留在那位大人那裡的信物?
真讓程實說對了,那場試煉是沖自己來的?
不過,自己是不是被嘲笑了?
張祭祖的情緒一時變得古怪起來,他默默無言,串聯著這場試煉里所有的細節,將思緒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他將所有的信仰梳理完畢,才發現自己似乎真的沒有什麼別的好選擇。
【生命】盡皆狂野,【沉淪】自滅終結;
【文明】守舊刻板,【混沌】全員瘋癲。
【存在】倒是適合,但是祂們似乎對自己並無興趣。
反倒是【虛無】,莫名其妙的給了自己一個選擇的機會......
【命運】並非凡人能夠理解,如此想來,似乎只剩【欺詐】了。
張祭祖摩挲著手中的頭骨,沉吟片刻後,做出了決定。
他決定為自己再塗上一層保護色,就算不為別的,至少也能讓自己在信仰融合的路上不被其他人甩的太遠。
於是他對著那頭骨低聲呢喃道:「不辨......」
話還沒說完,人又消失不見了。
等他再次睜開眼時已然身在虛空,看著腳下無盡的黑暗,張祭祖緊緊眯起了眼睛。
而就在他眯起眼睛的時候,他的身前卻睜開了一雙璀璨瑰麗的星辰之眸。
星點如有旋律般華閃,螺旋似在伴奏般迷轉,那眸子甫一睜開,整片虛空似乎都沾上了祂的情緒,變得歡快起來。
張祭祖這是第一次覲見【欺詐】,儘管他在某些人的嘴裡已經知道了欺詐的樣貌,可真當他站在一雙星辰之眸的眼前時,他仍略有些緊張。
穩健起見,他先一步送上了自己的讚美。
「讚美偉大的【欺詐】之神。」
還是那一套東西,只不過把【死亡】的神名換成了【欺詐】的。
那雙眼角上翹的眸子聽到這句話後眼角上翹的更厲害了,祂注視著面前的眯眯眼,嬉笑道:
「不愧是老骨頭的小骨頭,這呆板的樣子跟祂如出一轍。」
「......」
只這一句就把張祭祖說懵了。
說實話,他聽說過有關樂子神的一些......傳言,但他實在沒想到那些傳言居然是真的!
祂居然是一個會諷刺挖苦甚至謾罵其他神明的神明!
要知道張祭祖目前就只覲見過三位神明,【戰爭】還始終未露過面,但無論是自己的恩主【死亡】還是那個對他頗有興趣的【真理】,祂們的一言一行都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可自己面前這位......
怎麼一股子甄奕加程實味兒?
不不不,錯了,不能這麼說。
應該說甄奕和程實不愧是祂的信徒,竟然將自己的恩主模仿的如此......相似。
可這話張祭祖根本沒法接,於是他只能扯出一個標準的笑容,沉默以對。
那眸子見他不說話,微轉一圈又揶揄道:
「怎麼,莫非老骨頭才是你的第二信仰,而你在那命途的起點上先選擇的是......
【沉默】?」
「......」
本來跟【沉默】沒關係的,您這一句話給我送【沉默】里去了。
張祭祖被噎的尷尬無比,為了不讓自己的初次覲見留下不好的印象,他只能硬著頭皮接話道:
「真神容稟,恕我冒犯,我自覺與您的意志並不......十分契合,所以心中一直十分疑惑,您到底為何......選中了我?」
「哦?既然你不認同我的意志,又為何向著我的信物祈願呢?
你可知這是瀆神的大罪!」
說著,那雙眸子如同眯眯眼一般眯了起來,而後虛空之中的歡快氣氛瞬間崩散,憑空生出了無盡的凜冽寒風。
狂風呼嘯吹卷,似乎下一秒就能把這虛空之上的瀆神者給撕裂成碎片。
張祭祖感受到自己四肢的血肉正在失去知覺,甚至生機都在飛速消散,可他不僅沒有驚懼,反而卻突然不那麼緊張了,他似有明悟的看向頭頂的那雙眸子,一本正經道:
「在偉大【欺詐】的國度中並無真相,所以您並沒有生氣,我眼前的一切應該都是幻象。」
「......」
這下輪到那雙眸子沉默了。
只見那微眯的眸子緩緩睜開,星點停止了閃爍,螺旋也不再迷轉,祂猶如失去了興致一般嘆了口氣道:
「有點悟性,但不多,有點意思,但也不多。
這就是我討厭筆桿子的原因,祂太無趣了,無趣的像塊真正的木頭。
你是老骨頭的信徒,不要學筆桿子那麼一本正經的。
不過你說錯了一點,嘻~
我是沒有生氣,可不代表那虛無的風暴就是幻象。」
此話一落,張祭祖的內心咯噔一聲,他來不及想那所謂的筆桿子到底是誰,只覺得自己的額頭和後背瞬間滲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他發現自己的生機真的所剩不多了,並且無論他再怎麼驅使手腳,他那被凍住的手腳也已經無法再動彈了。
壞了,虛中有實,實中有虛,祂的想法和態度當真比其他存在更加難以揣度!
那雙眸子看著張祭祖緊張的樣子再次樂了起來,祂哈哈大笑道:
「不錯,我已經開始期待你騙人的樣子了。」
說著,眼眸微微眨了一下,星點串聯成線,憑空生出一張嬉笑的假面,緩緩的落在了張祭祖的身前。
「行了,覲見到此為止吧。
我得趕著去老骨頭那嘲笑祂兩句,不然今天也太沒意思了。
走了。」
「......」
張祭祖看著消失於自己眼前的【欺詐】心中無語至極,若不是【虛無】神偉的力量他無法反抗,他甚至以為自己覲見了一回甄奕。
想到甄奕,他的眼睛再次眯了起來。
原來她是這樣「誕生」的!?
甄欣那個可怕又討厭的副人格,居然是在模仿......祂?
那程實呢,也在幹這種事嗎?
腦中思緒紛雜,意識不斷下墜,等到張祭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又回到了現實中的墓園,而手中的頭骨......
他的手被【虛無】的狂風凍爛了,手中那顆頭骨也已被替換成了一張嬉笑的假面,掉落在地。
他無奈的治療著自己,直到暮色將黑才有力氣撿起腳下的假面,看著這屬於自己的第二信仰道具,張祭祖面色複雜的眯眼呢喃:
「【欺詐】......
程實說的果然是對的,祂的存在似乎就是為了樂子,祂期待在自己身上看到新的樂子。
不辨真偽,勿論虛實。
說的好似全不在乎,但這條路當真好走嗎?
罷了,既然已經踏出了這一步,便不再後悔回頭。
話說回來,如果【欺詐】與【死亡】可以融合,那以後真死和假死的界限......
是不是就不那麼分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