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他並非捨不得。
作為【虛無】的行者,他無需感悟【生命】,更何況在他看來,這份【神性】本也不屬於他。
這是他對崔老的承諾,也是崔老做人頂天立地的證明。
程實從未把它當做一種力量,只是把它看作是自己見證過「人性之光」的留念。
可現在,他突然覺得這份【繁榮神性】用在這裡並無不妥。
因為崔秋實,因為傳火者!
世界之樹未曾開花結果,那也就意味著歷史中有關輕語花瓣的種種效用都是後人的猜測。
可即便是猜測,陷入信任危機的傳火者們也需要一片這樣的花瓣去穩定軍心。
所以,將這份【神性】交付出去,換來共軛輕語的催熟,換來一片真正的輕語花瓣,便是程實,對將他召喚而來的傳火者們,最好的交代。
沒想到,崔老爺子的恩,終究是報在了崔秋實的身上。
程實看看大學者,又看看他身後的共軛輕語,心中百般感慨之後,果斷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我需要怎麼做?」
克維的眼中閃過希望的光。
「年輕人,你什麼都無需做。
我尚有一些能力,能取出你體內的【繁榮】。
你只需要放鬆身體,不要抵抗,我便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催化共軛輕語,讓它......
真正的成熟!」
不是謊話。
也無需謊話。
程實早已看出來了,這位大學者,早就將一切獻給了這場實驗。
除了實驗結果,他根本不在意其他任何東西。
「可以是可以,但......
我還有條件。」
又到了程實的討價還價時間,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大學者,未等對方有所回應,就直接開出了自己的價碼。
「我體內的【繁榮神性】你盡可取用,但在果實結出之前,我需要你幫我保留兩......」說到一半他突然意識到了不對,立刻改口,「所有的共軛輕語尚未枯萎的花瓣!」
既然世界之樹從未開花結果,那史料中只有兩瓣花瓣的記錄肯定也是假的。
既如此,來都來了,多要一點怎麼了?
又不是沒付錢。
克維微微一愣,表情有些猶豫道:
「共軛輕語並非人類尋常認知中的植物,儘管按照我們的推論,它確實會虛實自授,開花結果,但摘取它的花瓣是否會影響它結果,我們無從得知。
所以,為了果實的誕生,我無法保證你的需求......
但如果輕語樹綻開的花足夠多,想來,這也不是難事。
所以......」
大學者的意思很明確,他不能確定給出程實想要的東西。
程實皺皺眉頭,沉思片刻後,不得不接受克維這不是許諾的許諾。
因為他別無選擇。
【命運】和【真理】,大概都在等著這一刻。
「好,我知道了。」他的回答言簡意賅,「動手吧,節約時間。」
「謝謝,謝謝,虛空質能學系會記住你的,理質之塔會記住你的,歷史會記住你!」
大學者猛地點頭,他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有些發顫。
記住?
還是別記住的好。
程實笑笑,放鬆身體,展開了雙手。
大學者見他如此,也動了。
只見他伸出一隻手點在半空,指尖所觸摸的地方現實便悄然淡去,無數虛空裂隙展露眼前。
在這些大大小小的虛空裂隙中,密密麻麻的樹根虬結交錯,上面流轉著【虛無】與【存在】糾纏的光,既漆黑如墨,又絢爛多彩。
在克維的催動下,無數細小的根系「爬」出虛空裂隙,朝著程實伸展而來。
而程實,就這麼看著根系飛快的扎入自己的身體,一動不動。
不是他丟掉了警惕心,而是他發現,這共軛輕語的根系,居然跟自己產生了微弱的共鳴。
就像是自己跳入【嬉笑嗤嘲】的那種感覺一樣,根系在刺入自己身體的一瞬間,程實又覺得自己,到家了。
「不要緊張,不要恐懼,它們不會汲取你的生命力。
它們只是餓了,嗅到了【繁榮】的味道,急於飽餐一頓。
要知道,共軛輕語的樹種在最開始種下的時候,就是用【繁榮神性】去催化的。
或許,它們聞到了『母親』的味道,所以,才迫不及待了些。」
「......」
【繁榮】的【神性】在減少。
這巨樹真的在吸食它們,而隨著根系的進食,共軛輕語的枝葉也開始微弱的搖擺起來。
它們變得更加翠綠,也更加有生機。
玻璃幕牆的四周似乎像是被強加了一套高飽和的濾鏡,讓整個實驗室都變得翠意盎然。
可即便如此,程實仍未在這棵巨樹可見的樹冠枝椏上,找到一朵花,哪怕是一個花骨朵。
大學者同樣疑惑。
因為在經過幾分鐘的汲取後,程實體內的【神性】,所剩不多了。
「大學者......你確定它的成熟期,只剩半年?」
「是!
我確定!
我們無數次測量共軛輕語的生長速度,不斷擬合它的生長曲線。
這條曲線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開始收斂,越發靠近巔峰位置。
在幾代人的不斷論證下,我們十分確定,它,即將成熟,而且就在半年之後!」
「那你們又是如何確定,這株共軛輕語,一定會開花結果?
畢竟如你所言,它並非人類尋常認知中的植物,虛實自授一說,也只是你們的猜測!」
克維眼神堅定的說道:
「【誕育】!
因為共軛輕語的樹種是借用祂的力量創造出來的!
祂交合陰陽,崇尚繁衍,所有有關祂的造物,一定會誕下新生。
而這一點,也在理質之塔先輩們的【誕育】實驗中,得到了大量的驗證。
所以,它一定會開花結果。」
「可它沒有!
而我體內的【神性】,就要空了。」
大學者不是沒看到,他的額頭已經急出了汗水,手中的實驗數據翻了一頁又一頁,似乎在尋找哪裡錯了。
程實一臉便秘的嘬了嘬牙花子,很想再問一句:
「你說有沒有可能,虛空中的這棵倒影,就是世界之樹誕下的新生?
又或者,世界之樹,才是虛空輕語誕下的新生?
是誰說新生,一定要是下一代的?
萬一它們......一起長大呢?」
程實越想越覺得可能,不多久後,整個人的臉色變的難看至極。
完了,理質之塔的學者們堅守了五百年的實驗,說不定,只是個笑話......
難怪恩主足足等了五百多年都不曾打破真知高牆進來看上一眼。
中斷這漫長實驗的樂趣,遠不如在這些學者們期盼結果即將到來卻什麼都沒迎來的時候出來笑上一聲,更有樂子。
他仿佛已經聽到了虛空裂隙中隱隱傳出了【欺詐】的笑。
那似有若無的「嘻」聲,開始迴蕩在程實的靈魂之上。
「......」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沒有開花!
為什麼沒有結果!?
【誕育】不會錯,【真理】不會錯,虛實不會錯,實驗數據不會錯!
為什麼!?
到底是為什麼??」
程實的臉色一言難盡。
祂們確實都沒錯,因為錯的是你們......
他略帶同情的看向克維,不知如何去安慰這位雙目通紅、渾身發顫的可憐人。
「大學者......
【繁榮】的【神性】,已經被吃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