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布局

  隨著曲懷爾那日提議,馮靖全立刻一紙調令,將先前並未參與金狼城一戰,而留守在慶陽城中的李劍緊急調往雍州前線,以防楚國大軍突襲。樊於虎、韋大壯等幾位老卒深知雍州戰場的兇險,原本準備跟隨大將軍一同前往第一線,幾人剛剛在王府內接到聖旨,臨走時卻又被另一道聖旨給攔下。二人心中大怒,本想抗旨行事,卻被李劍厲聲呵斥,二人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單膝跪下接旨。宣旨老太監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似乎在猶豫回宮後是否要將此事轉述給陛下,可被李劍雙眼死死盯著,老太監也是一陣心悸,似乎也不願得罪這位梁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更別說李劍還有位大器榜榜上有名的父親。最終,老太監被李劍以十兩黃金成功收買,保證不會透露幾人接旨時的任何風聲。

  待宮中宣旨老太監走後,李劍心中震驚,樊於虎、韋大壯二人想來目無法紀,雖本性不壞,卻只聽自己的命令,一直秉持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原則,向來不被朝廷重用,是以軍功立下不少,卻連一官半職也沒有謀到,如今不知陛下為何臨時重用二人,可手下升官,李劍也打心眼裡替二人高興,便笑道:「你二人跟隨我多年,雖一路走來坎坎坷坷,如今也算功德圓滿,總算是熬出頭了。」

  樊於虎卻是一臉為難,瓮聲瓮氣道:「不瞞大將軍,我老樊和老韋對於當將軍一事根本不感興趣,我倆就只想跟著大將軍南征北戰,共同殺敵,再說了,大將軍被皇帝老兒調去了雍州,本就兇險萬分,我倆得跟在大將軍身邊,護你周全啊!」

  「慎言!」李劍佯怒道,「你這憨貨,在哪不是打仗,離了本將,難道就握不住刀了?如今大梁正處於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你二人跟隨我多年,本將自然知道你們的才能,如今大梁有難,該是你們報效朝廷的時候了。」

  樊於虎卻還是在一旁唉聲嘆氣,韋大壯也是愁眉不展,顯然對剛剛那道聖旨有著頗多怨言。又聽樊於虎繼續說道:「就算不能和大將軍並肩殺敵,把我老樊放在涼、幽二州也好啊,冊授個狗屁倒灶的宜州將軍,等真打起仗來,有力也使不出。老韋也一樣,一個兗州將軍,離前線戰場十萬八千里,大將軍若是遇險,我二人如何及時馳援?」

  李劍默不作聲,他也搞不明白馮靖全此舉寓意何為,梁楚之戰,關鍵點就在雍、涼二州,這是雙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自己位居高位,出任雍州,趕赴第一戰場,本無可厚非,也因自己貴為梁國唯一的異姓王,故而並未設立雍州將軍一職,可如何朝中第二武將的魏青也未能鎮守涼州,反而被調至偏西北的並州駐守。若是雍州戰場爆發大戰,楚軍大舉南下,雍州雖有二十萬守軍在,可與雍州接壤的涼、幽二州幾乎無能人可支援,但如今大戰在即,萬不可自亂陣腳,只能安慰二人道:「本將鎮守國門,是第一道防線,你二人則毗鄰冀州,若是本將敗了,楚國大軍兵臨城下,起碼還有你二人可支援慶陽城,皇命不可違,你二人切勿意氣用事!」

  二人雖有不忿,但李劍既已發話,雖說馮靖全的皇命在二人眼中可有可無,但軍令如山,樊於虎、韋大壯只能乖乖聽命。

  如今雍州金狼城內駐守的二十萬大軍,底子半數都是當年的荊州軍,葉百野殉國之後,這些荊州軍群龍無首,只剩下一個副將徐才雍。好在李劍威名遠揚,可以說梁國超過九成將士都對這位大梁中流砥柱心生敬仰,故而李劍未帶一兵一卒,孤身赴雍。打算與魏青交接後,讓後者即刻回京復命,之後再前往並州,而之前一直跟隨魏青前往金狼城的楊修也將奉命回京護駕,畢竟如今慶陽城中,明面上的高手也就只剩下這位楊總管一人而已。

  如今梁楚之戰一觸即發,楚國隨時都有可能再次發動攻勢,李劍刻不容緩,孤身一人在驛道上縱馬疾馳,奔赴雍州,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一里處不遠不近吊著三騎。

  一路相安無事,三日後李劍抵達金狼城時,已是人困馬乏,來到當初葉百野命人臨時搭建起來的簡陋將軍府後,魏青尚未接到調令,見李劍孤身一人而來,風塵僕僕,忙問道:「王爺,可是京中出了什麼事情?」

  相比於樊於虎、韋大壯這些早年間便跟隨李劍的百戰老卒仍是喜歡稱呼大將軍,魏青這類年輕將領尤重禮數,均以王爺相稱。

  李劍擺了擺手,接過魏青遞來的水一飲而盡後,說道:「京中並無變故,只不過陛下已下旨,命本王駐守雍州,以防楚賊來犯,而魏將軍則被調至並州鎮守。本王擔心楚賊偷襲,一刻也不敢耽擱,先行來到此地,至於魏將軍的調令,恐怕還得等上兩三日才能送到。」

  雖說李劍是大梁獨一無二的異姓王,地位尊貴,又是自己曾經的頂頭上司,但這等軍政大事,不見陛下聖旨,魏青亦不敢貿然相信,便問道:「世人皆知梁楚之爭,雍、涼二州最為關鍵,王爺作為我大梁軍魂,鎮守在雍州無可厚非,可末將為何會被派往後方的並州而非能及時給予王爺支援的涼州?難不成我大梁如今還有比末將更適合駐守涼州的人選麼?」

  李劍眉頭緊鎖,嘆道:「陛下如此排兵,自有他的用意,我等做臣子的,本不該私下揣度,可實不相瞞,魏將軍所想亦是本王心中疑惑,如今大梁可用之人屈指可數,便是本王帳下的樊於虎、韋大壯二人也被分別調至宜、兗二州,本王思來想去,涼州將軍一職,恐怕只剩下宗保一人能擔此大任,至於陛下為何不將軍中中堅力量全部安排在前線,當是有其他顧慮,況且陛下最近幾次決策,我大梁均大獲全勝,魏將軍不必多慮。」

  回想起前兩次梁武帝站前傳達的決策,確實幫助梁軍大獲全勝,可魏青心中仍忐忑不安,總覺得有什麼隱情,但皇命如山,魏青也不敢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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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陽城內,日漸老邁卻仍身居高位的太師江清罕見的在家中設宴,並未邀請其他同僚,只是下人僕從參與的家宴,更斥重金將城中幾十家青樓花魁請入府中,與下人同樂。

  酒宴過後,江清心情大好,賞銀無數,讓下人們外出揮霍,自己則拎著一壺美酒返回房中,見四下無人,搖頭晃腦給自己倒上一杯美酒,一飲而盡。

  酒香濃郁,沁人心脾,江清哼著小曲兒,笑道:「李劍啊李劍,就算你位極人臣又能如何,陛下一紙調令,你這位一字並肩王還不是得乖乖趕赴前線,司空厲、百里勁,再加上楚國幾十萬虎狼之師,我看你還有幾條命能活著回來!沒想到啊,最終你還是得死在老夫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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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李密先在得到那份梁國境內潛伏的諜子名冊之後,並未直接前往梁國,而是在區雲溪的護送下返回鄱陽城,打算與宋進陽一同商議一番後再做打算。

  兩位書院同窗相約國師府,宋進陽問道:「此去寶玉城,你可曾從師父口中得到了什麼?」

  李密先點了點頭,答道:「老頭子並未為難我,已將梁國境內潛伏的諜子名冊交給了我,只不過這些人久不來往,如今還剩下多少忠心誰也說不準,恐怕得由我親自跑一趟才行。」

  宋進陽卻是擔憂道:「此去梁國兇險萬分,你萬不可以身犯險!」

  李密先苦笑道:「你當我不知道兇險麼,可若是不去,老頭子當年辛辛苦苦埋下的棋子荒廢了不說,反而有可能這群人臨陣倒戈,況且,僅憑你老宋和我二人,斗得過曲懷爾那位老毒士麼?」

  為了不讓老友擔憂,李密先故作輕鬆道:「放心好了,遼王會隨我一同入梁,況且在下不像郭元那般與馮靖全有著血海深仇,只需要低調行事,想來並無性命之憂。」

  雖說宋進陽心中仍覺得不妥,可如今兩國之戰,楚國武將占盡優勢,但謀士僅有自己與李密先而已,二人年紀尚輕,才學智謀與曲懷爾相去甚遠,若不能兵行險著,日後戰場上只能被梁國牽著鼻子走,如今只能讓李密先冒險走一趟了。

  二人一時無話。突然,宋進陽從袖中抽出一份密報,遞給李密先,說道:「差點忘了,這是日前從梁國境內傳來的消息,馮靖全不知為何,將李劍抽調至雍州駐守,魏青則被安放在西邊的並州,遠離了至關重要的雍、涼戰場。」

  李密先訝道:「這馮靖全是失心瘋了不成!且不說將李劍放在前線第一戰場,萬一這位梁國異姓王戰死,梁軍必定軍心渙散,我大楚便可一鼓作氣,打到中原腹地,況且在曹勃、朱旺、葉百野三位名不符實的大將軍先後戰死後,梁國內還有什麼可用之人,會比如今風頭正盛的魏青更適合安放在涼州以支援雍州戰場?難道說,他馮靖全壓根沒想過支援雍州,就是要讓李劍孤立無援,戰死沙場?」

  宋進陽對此深以為然,附和道:「李劍本就是前朝重臣,與馮靖安交好,和馮靖全僅有君臣之義。當年馮靖全力排眾議,將功高震主的李劍封為異姓王,就是擔心此人有一天擁兵自重,影響到他馮氏帝位,如今馮靖全重用魏青,後者也不辱使命,日漸成熟,那李劍這顆眼中釘自然是除之而後快!看來馮靖全打算讓李劍與軍神或是百里將軍拼個魚死網破,再由旁人來收拾殘局,而魏青這類年輕且更為忠心的將領則被有意保存勢力,可為他馮靖全日後所用,只不過,若是李劍被逼急了,臨陣倒戈,帶著那二十萬守軍轉投楚王門下,馮靖全又該如何應對?」

  李密先沉吟道:「絕對不會,李家除了李顯不曾入仕外,世代忠良,一直是梁國之重臣,李劍更是愚忠之人,無論如何,只要皇位上那人還姓馮,哪怕是皇帝擺明了要他去死,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更不會背負著後世罵名賣國求存,若是一切部署真如你我二人猜想那樣,要麼就是馮靖全還有隱秘後手,有十足把握僅用李劍一人,換取梁國最終的勝利,要麼就是拙劣的帝王心術,要的就是趁此機會,除掉這位異姓王,以免日後天下大定,再給自己平白無故樹立一個強敵。」

  忽然間,李密先腦海中一個大膽的念頭一閃而過,慌忙說道:「老宋,你有沒有想過,若梁國這次戰略部署是馮靖全的意思,倒還能單純的解釋為除去李劍這個心腹大患,可若是這次調兵遣將是曲懷爾那老毒士的意思呢?」

  宋進陽倒吸一口涼氣,皺眉道:「你的意思是,是這位梁國首席謀士想要李劍死?可這對他也好,對梁國也罷,又有什麼好處?」

  李密先揉了揉眉心,神色凝重,心中頓生一股無力感,雖說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想,可若是果真如自己猜測那般,曲懷爾如此行事又是為何?幾番交手下,李密先始終落於人後,更是連曲懷爾的心思也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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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陽城皇宮內,曲懷爾雖已逐漸走向台前,卻仍是執意居住在那間與皇帝寢宮相連的密室內,無需下人伺候。望著桌上搖曳不定的燭火,曲懷爾輕聲說道:「李家小子,想猜透老夫的心思,你還嫩了點,這盤棋自從郭家小娃離場後,由老夫全盤接手,你若想坐上棋桌,如今這點微末道行可不夠看啊,什麼時候學全了你師父那老狐狸的本事,才真正有資格成為能與老夫對弈的敵手。如今這天下大勢,老夫費盡心思,替你布下這個局面,之後能從中得到多少,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