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今夜神仙殿燈火通明,這個時辰,大臣們都已到了,紀煥與陳鸞一先一後的進了殿。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尖銳得有些刺耳的聲音從神仙殿門口的太監嘴裡傳出,遠遠的盪出幾層回音。

  原還熱鬧非凡的內殿一下子安靜下來,眾人肅然而立,無不拱手福身,翩然起舞的樂姬退到兩側,匍匐身子行大禮。

  「參見皇上,參見皇后娘娘。」

  一步步行過九層梯階,男人明黃的衣角擺動,而後穩穩坐在正中的那張龍椅上,陳鸞稍落後幾步,眸子微垂,也跟著落座在自己的位置上。

  「諸卿平身。」

  紀煥的目光從身側女人略冰冷的側臉上划過,而後落在下首烏泱泱一大片人身上,道。

  待諸位都落了座,陳鸞這才抬眸細看。

  長長兩列坐席並排,左側坐著大燕的朝臣侯爵,右側則是一些從未見過的生面孔,為首的男子一雙桃花目,生得極為俊美,瞧誰都是幾分漫不經心的模樣。

  在這樣的場合,他除了一開始站起來朝紀煥拱手行了個禮外,便是誰也沒放在眼裡了。

  只每每瞧向紀嬋時,目光才堪堪柔和認真幾分。

  陳鸞不動聲色地端起小案几上的清茶抿了兩口,辨認出了此人的身份。

  晉國那個風評不算好卻穩坐太子之位數十載的皇太子,袁遠。

  也不知是有意無意,紀嬋被安排在了大燕這邊的首席,正與袁遠相對而坐,因此臉色當真算不上好看。

  此番兩國使臣來覲,帶了數不盡的奇珍異寶,特別是那袁遠,當真是娶妻的陣仗,絲毫不顧忌些什麼,任由流言傳得沸沸揚揚漫天飛。

  開席前紀煥說了幾句客套的官方話,接下來輕紗曼舞,歌樂陣陣,有酒癮大的已喝上了頭,大多數卻還是冷靜而克制地掛著笑,分析著局面。

  紀嬋雙手掩在廣袖之下,從頭到尾,連口茶都沒有抿,臉色冷得有如三九天裡飄落的雪沫子。

  不經意的一個眼神,與對面那霽月風光的男人對上,袁遠挑了挑狹長的眉,朝她遙遙舉杯。

  這人莫不是腦子有病?

  紀嬋輕飄飄地挪開了目光,心中暗罵一聲,倒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如今她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莫說做太子妃了,便是普通高門貴族的主母,怕人家也是極不情願的。

  宮外請來的大夫均束手無策,只叫她安神靜養,說不得時間一長,哪天便自己好了。

  左右她對婚姻情愛之事無甚興趣,再不濟手裡也還捏著昌帝遺旨,便是到了佛山那等清苦之地,也不會過得多落魄,還沒有世人的嘲笑譏諷,再好不過。

  只是可惜了鸞兒……

  紀嬋看向坐在皇帝身邊無端顯得有些落寞的陳鸞,再想起這麼些年她的追逐與付出,頓覺有些意興闌珊。

  情之一字,當真這麼傷人又沒道理可講。

  百般強求也未必能得到好結果。

  宴會行進至尾聲,絲竹聲漸去,紀嬋突然斂了面上神色,站起身來朝著諸位上的男人福了福身,音色清亮足以叫這殿裡所有人聽清。

  「皇上,臣請旨即日起前往佛山,一為父皇母后潛心誦經,以顯孝道,二也是因臣身子虛弱,太醫說宜尋僻靜之所安養,思慮再三,特請皇上恩准。」

  此話一出,當即引起殿中一片譁然。

  紀煥的目光停在紀嬋那張妖冶的小臉上,兩人雖不是一母同胞,但同流著皇室的血,眉目間皆是如出一轍的傲氣冷然。

  念及自己對許皇后和昌帝的承諾,男人威嚴的目光稍緩,而後落在下首諸人身上,問:「諸卿以為如何?」

  左相司馬南目光閃爍幾下,皺眉的時候一張老臉上的細紋堆成了褶子。

  這事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可妙嬋公主身為皇家唯一嫡女,先帝在世時當真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提出這樣的要求委實可行,百善孝為先,此舉會給大燕的朝臣百姓一個表率。

  只是……

  晉國的皇太子都大張旗鼓的到了皇宮了,總不能又空手而歸?

  這都第四回了……

  袁遠臉上的笑意慢慢的沉浸消失,他慢悠悠地放下了手裡把玩的酒盞,目光落在那女人纖細的身子上,眼中的幽光幾欲要將人吞噬。

  他已經沒什麼耐心了,她再不願,那便只能強搶回晉國了。

  左右在她身上,自己面子已丟了十之八九,笑話也不知被人看了多少,她再不願嫁給他,便也只能讓她瞧瞧這副表皮之下叫囂著快要壓抑不住的掠奪念想了。

  真是不想嚇她的。

  就在朝臣面面相覷,目光在兩人之間游離的時候,陳鸞伸手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皺,露出手腕上光澤潤透的羊脂玉手鐲,她站起身來朝著紀煥福了福身,道:「孝行天下,為國之根本,佛山又是昔日太皇太后禮佛之地,地方清淨,是潛心誦經的聖地。」

  她頓了頓,接著道:「臣妾願陪公主前往,請陛下恩准。」

  這話一說出口,周遭空氣都凝結成了冰。

  左相默默地咽回了那句到了嗓子眼的不妥,麵皮一抖,倒也沒敢在這時去觸兩個男人的霉頭。

  小姑娘尚還半蹲著,紀煥僅僅只能看見她小半邊側臉,像是淬了冰一樣,他狠狠皺眉,聲音低沉,一字一句皆蘊著遮掩不住的不悅:「此時稍後再議。」

  陳鸞與紀嬋對視一眼,倒也沒再說什麼。

  神仙殿晚宴結束後,晉國皇太子袁遠以及北倉使臣皆去了養心殿與紀煥商議要事,陳鸞則與紀嬋並肩回了明蘭宮。

  夜色已深,宮女們打著燈行在前頭,風裡帶上些寒意,紀嬋掩在廣袖下的雙手仍在不自覺地抖,她難得皺眉,嘆息聲輕得揉進了風裡。

  「煩心事真是一樁接一樁的來。」

  紀嬋忍不住小聲地抱怨,而後接著道:「只是方才我瞧著他那樣兒,顯然並不期望你遠去佛山。」

  「若是有什麼誤會,還是說開的好些,畢竟如今你們身份不同往昔,又是好容易才修成正果。」

  陳鸞抿唇:「若是他的情緒能叫人一眼看透,便不是紀煥了。」

  「在他身上,我都數不出到底低了多少次頭,只是嬋兒,我這回當真是心寒了。」

  「這世上,真有怎麼努力也捂不熱的心。」

  養心殿,琉璃燈盞散發出熾熱的光亮,偌大的書房之中,燃著裊裊的薄荷香,為這如水夜色更添三分蒼涼。

  談完了正事,袁遠隨意為自己尋了張凳子坐下,眼皮往上掀了掀,神色並不好看,聲音卻仍是七八分的漫不經心:「今夜這事是怎麼回事?」

  「特意送給我的見面禮?」

  紀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而後皺眉,道:「朕答應過父皇母后,必不叫紀嬋受委屈,更何況她手裡有父皇的遺旨,她若想去佛山靜養,朕不會阻攔。」

  袁遠收了那副吊兒郎當的公子樣兒,稍稍坐直了身子,目光隱含幽光:「昌帝臨終前,是有意將她許給孤的。」

  枉他暗自樂了那麼些天,一路風塵僕僕像那些情竇初開的愣頭青一樣撲到了大燕皇城。

  這才歇了一夜,沒等來美人正兒八經看上幾眼,倒是得了這麼個消息?

  「那會母后說你為人還行,是個不錯的歸宿,父皇只說婚事由紀嬋自己做主,任何人不得勉強,遺旨上寫得明明白白,你可要一瞧?」

  紀煥揉了揉眉心,腦仁一陣發疼。

  從神仙殿出來時,小姑娘的臉色蒼白,寒涼如水,對他疏離恭敬得不像話,別說一聲聲軟糯的阿煥了,就連皇上這兩個字都是夾帶著寒氣的。

  他現在一閉眼都是那個大雪紛飛的白日裡,她嘴角染著血污,顫抖著倒在他的懷裡,最後一句話都沒說完整就走了。

  那樣的場景,光是想著就叫他覺著從頭涼到尾。

  昨日對她發了那樣大的火,她必然是被嚇到了,轉而變成那樣一副態度,甚至請旨隨同紀嬋一起前往佛山。

  若真放她去了,還打算回來嗎?

  什麼時候回呢?

  十年或是二十年後?

  她是不是徹底對他失望了?

  男人身軀高大,透過半開的窗子,看向黑暗伸出,而後緩緩閉了眸子,負在身後的手掌一緊再緊。

  放她離開自己身邊,做夢!

  失去她的感覺,錐心刺骨也不為過,他那日驟然知曉前世的一切,心裡燃起的滔天怒火,與其說是對她的,倒不如說是對自己的。

  怨自己自視過高,剛愎自用,自始至終都看著她付出,哪怕到了最後一刻,也以為在自己的羽翼下無人可動她。

  是他沒有保護好自個的小姑娘。

  她遍體鱗傷,重生回來後還是選擇了相信他,小心翼翼朝他靠近,軟軟糯糯哄他開心,他昨日發火,小姑娘被嚇得眼淚水不住的流,他卻覺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拂袖而去。

  簡直不敢再深想下去。

  紀煥額角隱隱跳動,隱忍地克制著坐到了案桌前。

  袁遠把玩著手裡的佛珠串子,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一時之間,這偌大的養心殿寒流涌動,半晌無聲。

  「你總不至於還想著前年的那件事,為了尋回場子,連自己的皇后都捨得流放吧?」

  袁遠皺著眉頭頗為一本正經地問。

  紀煥連眼皮都懶得動一下,根本不想同這等神經病說話。

  「你我之間交情不淺,也知紀嬋是我心之所向,四次求娶而不得……」

  袁遠白得有些嚇人的食指拂過眼角,薄唇抿出一條透明的弧線,一字一句道:「你不會以為我和你一樣,是個能忍的,甚至能忍到她與別人定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