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封后大典行得隆重,比起當日太子大婚流程繁瑣許多,前世今生,陳鸞第一次戴上了鳳冠。

  等一天的流程走下來,陳鸞只覺得渾身酸軟,便是抬抬手的氣力也沒有了。

  小姑娘一身皇后喜服,喜慶的正紅色在燭火下散著熠熠的光澤,飲下合卺酒之後,滿屋的宮女嬤嬤都面帶笑意退了下去,陳鸞這才鬆了一口氣,極小聲地感慨了句:「竟像是成了兩次婚一樣。」

  酒的滋味甘甜清醇,紀煥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男人今天心情好,嘴角勾著絲縷分明的笑意,聽了這話,不由得捏了捏小姑娘的指骨,問:「除了我,誰還能娶你兩回?」

  陳鸞垂眸,目光落在兩人交纏的手上,他似乎格外喜歡這個動作,每回對她的小指愛不釋手。

  從前倒沒發現,只這段時間,男人倒是越發有些孩子氣了。

  思及此,陳鸞臉上的笑容不自覺更盛了兩分,紅燭搖曳下,小姑娘一張瑩白的芙蓉面上潤著些胭脂的嫩紅,杏目蘊著朦朧的水霧,脈脈含情,勾魂攝魄。

  饒是見慣了美人的紀煥,一時之間呼吸也有片刻滯塞,目光一寸寸幽深下來,如同平白打翻了一方墨硯,又似在黑暗中燃起了一團烈火。

  陳鸞毫無所覺,她咬著下唇,有些羞澀,但又十分認真地與他四目相對,嬌音軟語:「嗯,就是有,我也不嫁。」

  不是你,都不想嫁。

  輕飄飄的一句話,很快消散在了宮殿外嗚咽的夜風中,卻使得紀煥臉上笑意漸隱。

  小姑娘端坐在軟椅上,含羞帶怯地望著他,男人心裡兀自嘆息一聲,為她這樣直白而傻氣的話而動容。

  他站起身來,將一天站下來早有些犯困但仍強撐著精神的小女人帶到懷中,軟綿綿的身子因著那身鑲珠嵌玉的喜服而帶上了冰涼的溫度,可她乖巧地蹭上來時,帶著點點溫熱,臉蛋分明軟得如雲錦。

  「真是個小傻子。」

  紀煥對男女這塊向來淡漠,以往聽著溫柔鄉,英雄冢這樣的話,也只覺得荒誕不經,好男兒志在家國天下,怎會被兒女情長牽絆住?

  今時今日,面對著那雙盈盈水眸時,他才知什麼叫束縛,便是她這個人站在你跟前,什麼話都沒說,自己的心就已經軟得如水了。

  就是死在溫柔鄉里,只怕也是甘之如飴的。

  夜深時分,月亮的銀光傾瀉流動,像是一層層輕薄的紗衣,籠罩萬物,如水溫軟。

  陳鸞低低抽泣幾聲,聲音里尚帶著甜膩後沙啞的哭腔,背對著男人自顧自卷了被子縮到最裡邊。

  封后大典多有繁瑣,一天下來身子本就酸軟得不像話,好容易熬到了頭,結果竟還遭了那樣狠的欺負。

  紀煥頭一回見她這幅模樣,長臂一伸就連人帶被都卷在了臂彎里,他伸手揩去小姑娘卷翹睫毛上的晶瑩霧珠,又點了點她哭紅的鼻頭。

  「鸞鸞,今夜也是洞房花燭。」

  他默了好一會,才開口道。

  陳鸞拂開他的大掌,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半晌才悶悶地小聲道:「那皇上也不能……」

  後邊的話,她實在是說不出口,片刻後有些生硬地冷哼一聲,離他遠遠的。

  恨不得將她撕成碎片吞入腹中一樣,不容她有半分的退縮,動作強硬,逼得她當即就哭出了聲,這回當真是半分顏面也不剩了。

  紀煥吃飽饜足,神情慵懶,隔著一層薄被環上小姑娘纖細的腰身,將下顎輕磕在小姑娘的肩頭,聲音低醇,輕描淡寫將話題扯了開來:「鸞鸞,晉國與北倉的使臣明日便到了。」

  小姑娘慘兮兮紅了眼眶他自然不可能無動於衷,半點也不心疼,只是那個當口。

  他也著實是停不下來。

  陳鸞被他圈在懷中,身心俱疲,連眼皮也不怎麼睜得開了,她迷迷糊糊地應付著嗯了一聲,便不再理他了。

  紀煥失笑,倒是真的許久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待遇了。

  如今,也只有她敢如此肆無忌憚同他胡鬧甩臉色了。

  他眼底划過一絲異色,也不知想起了什麼,附在小姑娘耳邊道:「晉國不知從哪探得了消息,皇太子親自前來,攜無數奇珍異寶,再次求娶三公主紀嬋。」

  陳鸞腦子瞬間清明了些,她睜開眼眸,聲音軟軟的沒有什麼氣力,問:「前些時日,臣妾特意去查問了一番,聽說這個晉國皇太子是個不羈風流的,紅顏知己不少,當真是個好歸宿嗎?」

  不怪她如此問,實在是紀嬋生性嬌縱慣了,就怕在那等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吃了暗虧沒人做主,只能忍著委屈得過且過,就這樣磋磨了一生。

  那樣渾渾噩噩的生活,她前世過夠了,自然不會想讓紀嬋重蹈覆轍。

  紀煥嗤笑一聲,撫了撫她的小腦袋,有些意味深長地道:「是否是好歸宿暫不好斷定,不過與其說風流不羈,倒不如說是個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的。」

  他還尚且顧忌著倫理綱常,有時還會耐著性子講些道理,可袁遠行事當真是百無禁忌,隨性至極,這樣的人,也能被傳出憐香惜玉,溫潤君子的聲名。

  晉國的人莫不是都瞎了眼不成?

  陳鸞抬眸,見他神色不似作假,眉頭皺得死緊,困意全消,憂心忡忡地問:「那紀嬋嫁過去,會不會有危險?」

  小姑娘問題傻氣,一雙杏眸黑白分明,紀煥勾了勾嘴角,難得解釋道:「若是她再不嫁過去,才有危險。」

  袁遠之流,若不是真心喜歡,怎會貿貿然同大燕提三次親?

  若是這回再不允,那位皇太子的耐心怕是該到極限了,直接進皇宮將人擄了也不是做不出來。

  再者那日養心殿病榻前,昌帝與許皇后親口應下了這樁婚事,百官皆是親眼瞧見了的,自然不好反悔。

  陳鸞不明其意,睫毛微顫,接著道:「我明日去問問嬋兒的意思,她與那皇太子應是見過的。」

  何止見過。

  紀煥目光寒冽,視線轉到懷中小小的一團上又下意識地柔和了幾分,他長指繞著小姑娘的墨發打著旋兒,神情專注,說出的話卻帶著十足漫不經心的意味,「不僅她見過,你也是見過的。」

  陳鸞訝然抬眸,嘴唇翕動幾下,才想說話,便聽男人從善如流接了下去:「記不得也屬正常,畢竟那日我在,別的男人自然都入不得你的眼。」

  這話被男人說得再理所應當不過,陳鸞有片刻愣怔啞然,旋即失笑,她忍不住伸手觸上男人冷硬的眉眼,輕聲道:「皇上怎麼這樣篤定?」

  她眉眼彎彎,語中帶笑,紀煥漠然不語,眼神卻已挑明了。

  這自然不肖多說,她哪一回的目光不是全數落在了他身上?

  若不是如此,他自然懶得去那等無聊的場合露面。

  陳鸞心裡惦念著這件事,第二日一早,天邊還呈青黑色的時候,她就睜開了眼睛。

  層層床幔與珠簾之外,胡元正在伺候男人更衣,陳鸞挪了挪身子半靠在軟枕上,就這樣看了許久,直到天邊泛出微藍的亮光,她才如夢初醒般眨了眨眼。

  紀煥穿戴整齊,一身明黃色朝服上張牙舞爪的金龍襯得男人威嚴冷硬,只叫人不敢直視。

  「被方才的動靜吵醒了?」

  紀煥面無波瀾,皺著眉掃了胡元一眼,後者不敢做聲,腰更彎了幾分。

  胡元苦不堪言,伺候這位爺多年,皇子府里除了丫鬟嬤嬤,一個女的也沒有過,自然也沒有這樣那樣的禁忌。

  可自從主子爺成了親,每日晨起更衣之際,進來伺候的哪個不是小心翼翼輕手輕腳,生怕吵醒了那位尚還睡著的嬌貴人兒的?

  就連主子爺自個,每每起床下榻之時,神色有多寒涼漠然,動作就有多溫柔,那位稍不滿地皺眉輕哼一兩聲,主子爺便又折回去輕哄好一會。

  這會清醒了見了主子爺,都不帶動動身子行禮的。

  這寵得縱得,簡直沒了邊了。

  這鎮國公府的嫡姑娘,那時看著就是個有福了,如今自然不肖說,穩住明蘭宮還深得帝王寵愛,日後再誕下個嫡長子,一生都富貴無邊了。

  陳鸞隨著他的目光看向胡元,而後搖了搖頭,輕抿唇角道:「放心不下嬋兒,想趕早去妙嬋宮瞧瞧。」

  紀煥攏了攏她如瀑布一樣傾瀉的長髮,神色冰寒,聲音裡帶著些輕攏慢捻的意味:「對我都沒這麼上心,嗯?」

  溫熱的氣息灑在耳根子後,男人聲音醇厚如清酒,好聽得很,陳鸞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而後纖纖素手向下,將那繡著龍紋的荷包扯下。

  胡元目瞪口呆,驚得身子僵直。

  怎麼這段時間……這位主子瞧著比幾年前那會還要肆意妄為了?

  紀煥的目光落在她瑩白的小手上,那個荷包靜悄悄地躺著,流蘇穗子晃動幾下,他眸子黝黑,聲線清冷:「看上這個荷包了?」

  陳鸞搖頭,朝著一直在外殿守著的葡萄吩咐道:「去將昨日那個香包拿來。」

  葡萄的表情頓時有些微妙。

  沒過多久,葡萄拿著一個樣貌比較寒磣的小荷包走進來,頓時吸引了幾人的注意。

  這個荷包呈嫩黃色,料子倒是好料子,只是上頭的針線圖案歪七斜八,看不出像個什麼東西。

  陳鸞任由原本那個精緻的香包掉落在床榻上,她眸子微垂,側臉柔和,認真地將葡萄拿來的那個給男人系在腰帶上,而輕聲細語道:「這個荷包里放的香是宮外老師傅特調的,有安神醒腦的功效,臣妾的香料都是經他手的。」

  紀煥不置可否地挑眉,反倒是瞧著那荷包緞面上七扭八歪的兩排墨青來了興致,問:「這荷包出自誰手?」

  陳鸞抿唇,而後抬眸反問:「繡得不好嗎?」

  這話說得就連葡萄聽了也不由得低了頭。

  自家主子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偏偏女紅這塊,請了多少繡娘來教也死活不開竅,最後還是老太太發了話,將那些繡娘都打發了。

  這也便罷了,偏生小姐在這方面絲毫沒有自知之明,總以為經了那麼多繡娘的手,繡出來的圖案不說如何精巧,也還是看得過去的。

  沒人出聲說話,這偌大的宮殿自然就靜了下來,陳鸞蹙了蹙眉,側首問伺候在一旁從來八面玲瓏的胡元:「你覺得如何?」

  胡元驀的就睜大了眼,身子微不可見的僵了一瞬,萬萬沒想到這樣的無妄之災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主子爺默不作聲,嘴角微抿,也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可不管怎樣,這樣的荷包戴出去到底有損陛下形象……

  思及此,胡元臉上的笑有些僵,「皇后娘娘,奴才覺著這荷包樣式倒不錯,只是顏色有些……欠妥。」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倒有些像是小女兒家的玩物。

  陳鸞原也覺得顏色有些問題,這會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才要將那荷包解下,卻被男人伸出的寬厚手掌制止住了。

  「瞧著尚可。」

  「快到早朝的時辰了,晚些再回來同你細說。」

  男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視線里,天也已徹底亮了。

  陳鸞洗漱更衣之後,惦念著昨夜男人提過的事,一早便去了妙嬋宮。

  紀嬋及笄之後就搬出了皇宮,在京都另建了一座公主府,只是這回帝後崩逝,她身子受不住,大病了一場,暫時就住在原來的宮殿裡休養身子。

  也方便陳鸞時不時去看看她。

  妙嬋宮大門緊閉,比之以往蕭瑟落寞了不止一點,陳鸞心裡暗自嘆息一聲,讓流月上前叩門。

  三響之後,有宮女前來開門,見了陳鸞,恭恭敬敬地行禮過後,道:「方才有人叩門,公主便猜到是皇后娘娘來了,娘娘請隨奴婢來。」

  妙嬋宮除了地勢,其餘裝置擺設比起明蘭宮也是絲毫不遜色,可令陳鸞沒有想到的是,紀嬋並不歇在正殿,而是在偏殿的一間小屋子裡臥著。

  「殿下,皇后娘娘來了。」

  紀嬋的貼身宮女衝著陳鸞福了福身,而後輕言輕語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