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東宮,浮光殿一側的書房門口,方涵與胡元直起身子,跟前的女子是東宮太子妃,亦是自小跟在殿下身邊的國公府嫡小姐。
如今兩人終修成正果。
難怪一向喜怒不顯的太子殿下今日天未亮就起了,心情好得叫人一眼就能看出。
「殿下每日早起都要進書房翻閱典籍,娘娘可要進去瞧瞧?」
胡元臉上布著笑,朝著書房望了幾眼。
天色尚早,離去給皇帝與皇后敬茶還有段時間,陳鸞眉目似畫,輕輕頷首,道:「勞公公進去通傳一聲。」
沒過多久,胡元笑容滿面踮著腳從裡頭出來,道:「娘娘,殿下讓您進去。」
陳鸞並非第一次進東宮的書房,可這一次,身份不同,心情自然也不大相同。
紫檀木雕花書案散發著異香,紀煥大刀闊斧坐在漆黑的座椅上,劍眉緊縮,手中拿著一份奏疏,周身氣勢如山凜然。
陳鸞步子頓了頓,心中竟莫名有些發怵。
「殿下。」
她走到紀煥身側,輕聲柔喚。
男人的目光從奏疏上移開,落到小姑娘白皙中透著花尖兒紅的臉頰上,眉目緩緩舒展,從喉間低沉地嗯了一聲,問:「竟起得這般早?」
陳鸞訝然抬眸,旋即低聲反駁道:「我向來是起得極早的。」
賴床的時候屈指可數。
緣何他要用上一個竟字?
紀煥放下手中的奏疏,小姑娘聲音又糯又軟,吳儂軟語,說話的時候纖長的睫毛像是一柄小刷子,若是就這樣望著她,必要被勾得心痒痒。
他雖自持端重,卻也是目光微閃,而後站起身來,好整以暇地道:「以往紀嬋約你出來,是否總要遲上那麼會?」
男人不急不慢,徐徐道來,聲音中淬著柔風細雨,顯得他整個人稜角都柔和不少。
陳鸞微楞,而後臉頰漸漸飛上紅霞,半晌囁嚅著說不出話來,眉梢眼角皆是嗔意。
那會她情竇初開,每回托紀嬋將男人喚出來的時候,歡喜得不像話,自然是一大早就起了,可女為悅己者容,她也是個俗人,總不能素麵朝天不施粉黛的就去了。
紀嬋深知她的心思,更不會計較這些。
但如今想來,他怕是回回都等得不耐煩罷。
紀煥走到她跟前,小姑娘生得嬌小,身子玲瓏,只堪堪到他胸膛口的位置,他伸手握了小姑娘的左手,沒有遭到推拒。
她順從又乖巧,一張芙蓉面上還夾帶著未褪盡的霞紅。
「時辰不早了,殿下可要去更衣?」
紀煥捏了捏她像是沒骨頭一般的小指,點頭頷首,心中又覺著有些荒唐。
溫柔鄉,英雄冢。
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單單是美人低眸淺笑,就叫他有些沉迷。
明蘭宮大氣恢宏,陽光落在琉璃瓦上,七彩的光涌動,若仙境一般奪目耀眼。
昌帝與許皇后坐在上首位,臉上皆帶著點星慈和的笑意,帝王垂暮,但眼神中不時流露出的銳利精芒顯露出帝王家的威儀。
昌帝大病未愈,強撐著坐了會便離開了,倒是許皇后身邊站著的紀嬋,一身宮裝,瞧起來明艷大氣,卻在眾人沒注意的當口朝著陳鸞飛快眨眼。
陳鸞心領神會,唇畔的弧度不由得大了些。
許皇后抿了幾口香茶,開口挽留道:「老八,今日你們夫婦就留在明蘭宮用午膳吧,你父皇身子不好,你去瞧瞧陪他說會子話。」
紀煥皺眉,有些不放心地瞥了眼身側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許皇后似是能瞧出他的心思,輕輕擺了擺手,道:「太子妃留在本宮這,同嬋兒說會子知心話。」
紀嬋同小姑娘交情極深,自然會百般維護,紀煥這才稍稍放心,拱手退出了明蘭宮。
陳鸞獨自面對著這位傳說中聖寵不衰的許皇后,心中忐忑,卻更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生怕行差踏錯,惹得帝後有所不快。
她自認不卑不亢沉穩有度,實則心底的緊張全擺在了臉上,許皇后目光微黯,笑著朝陳鸞招手,「本宮曾見過你幾面,那時你年歲尚小,見天兒跟在太子身後,小小的人兒就已是標緻的美人樣子。」
「後又幾次聽嬋兒說起你的事,倒是個妙人兒,難怪引得太子動了凡心。」
皇后的話始終輕柔,如春風拂面一般,紀嬋癟了癟嘴,眉眼彎彎,道:「可不就是?
鸞兒與八皇弟自幼相識,青梅竹馬,如今終修成正果,可見兒臣預感並無差錯。」
許皇后笑意盈盈的看著,陳鸞聽紀嬋一本正經地說這樣的話,禁不住紅了臉,她麵皮薄,稍稍取笑幾句就有些受不住。
更何況是在中宮之主面前,心跳聲中都摻雜著些許慌亂。
許皇后但笑不語,白嫩的指尖順著杯盞上的紋路一路向下,最後停在冰冷的小几上,她醞釀著話,斟酌幾番索性還是開了口:「三月前,皇上突然與本宮說起鎮國公府的丫頭不錯,與庸王相配,叫本宮問問鎮國公府的意見。」
「鎮國公沒有意見,老太太更是一千萬個樂意,至於你,聽說也是認可了的。」
皇后慢悠悠地道,聲音盪在明蘭宮裡,陳鸞面上的笑意與血色一同消失殆盡,身子發寒發涼。
庸王,紀蕭。
皇后竟提起這事來。
紀嬋面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她扯了扯許皇后的衣角,皺眉撒嬌,道:「母后,昨日是八皇弟與鸞兒的大好日子,咱們別提那等子糟心的事了。」
紀蕭雖在皇后宮中長大,但並不與紀嬋親近,甚至關係頗為僵硬緊張,紀嬋一向覺著紀蕭胸無大志,毫無皇家子弟的傲氣與才幹,而紀蕭自然也不會幹那種熱臉貼冷屁股的事,是以兩人互相看不順眼。
可皇后對紀蕭有養育之恩,十幾年的感情,雖比不得親生孩子,卻也是真心疼愛歡喜的。
許皇后笑意不變,鳳眸風華無雙,她輕飄飄望了陳鸞一眼,接著道:「庸王那孩子做錯了事,被皇上懲罰,卻也仍是實打實的皇家血脈,按理,你與他的這樁婚事不該就此作廢的。」
「這也是當初你自個點了頭的。」
陳鸞低下頭,睫毛微垂,默然不語。
皇后說得沒有錯。
當初陳申三番五次告誡規勸她,她年紀不小了,鎮國公府需要依附一個強大的後台,太子紀蕭與八皇子紀煥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可那麼多年耗在紀煥身上,半點水花也沒濺起,像是沉入水裡的鐵塊,悄然無痕沉到了淤泥里,黯淡無光不見天日。
心灰意冷到了極致,嫁誰不是嫁?
不管因為什麼原因,至少紀蕭願意娶她,而紀煥不願意。
再加上康姨娘與陳鳶見天兒往她那跑,將國公府說得風雨飄零,太子溫文爾雅,待人極好,她腦子不開竅,竟真的信了那樣的鬼話。
一點頭,就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為了這個決定,這次點頭,她悽苦一世,自然不想再重蹈覆轍第二回。
許皇后警告地看了紀嬋一眼,示意她不許說話。
如今大局已定,紀煥羽翼已豐,又不是什麼仁義之士,骨子裡藏著陰鷙與暴戾,一路爬到太子高位,誰也不敢惹急了他。
逮了人家心上的小姑娘,許皇后不傻,心裡自然有分寸。
「本宮也明白,婚姻之事,向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便是真的不樂意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皇后斜靠在鳳座上,高高在上,眼神中的犀利鋒芒一閃而過。
「母后!」
紀嬋跺了跺腳,小聲道。
母后今天是怎麼了?
特意說這些,倒顯得咄咄逼人起來,叫她兩面為難。
陳鸞抬眸,衝著紀嬋輕輕搖了搖頭。
小公主已經幫了自己那麼多了,等會倒累得她被皇后責罰,就是她的不是了。
「只是有件事,怕是你還不知曉。」
皇后臉上令人舒適的笑始終沒停過,她頓了頓,深深看了陳鸞一眼,道:「在皇上還沒與本宮說這樁婚事的時候,老八就已入宮求了本宮一件事。」
「半年內若是有人想求娶鎮國公府嫡小姐為妻,便以各種理由拖著。」
「這到底是鎮國公府家事,本宮原不好多插手,可……」皇后停了下來,望向了自個嬌俏俏的嫡女,目光柔和下來,「可老八著實厲害,提出了一個令本宮無比心動且根本拒絕不了的條件。」
這意思便是,皇后答應了下來。
陳鸞猛然抬頭,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許皇后,不明白她為何說得這般細緻,將諸事揉碎了掰開了告訴她。
「只是事與願違,皇上親口提起了這事,本宮想著,必是庸王前去求的,庸王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一直拖著,好容易鬆口,皇上自然得答應。」
許皇后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整個明蘭宮靜得只有宮女替皇后搖扇的聲音。
陳鸞心情複雜得要命。
許皇后點到為止,說得有些累了,便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潤潤嗓子,施施然道:「太子妃生了顆七竅玲瓏心,自然知道本宮是個什麼意思,既已入主東宮後院,就該恪守本分,不忘初心,才能得善果,種福緣。」
這樣含槍帶棍一段話下來,陳鸞鼻尖沁出些汗來,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心底是什麼滋味。
皇后自然沒必要騙她,更沒必要胡編亂造一席話。
她一直以為,即使紀煥要娶她,也是有所圖謀的,正如她當初求到八皇子府上是為了擺脫紀蕭一樣。
可現在突然知道,一切都不是自己想像的那個樣子的。
那麼她與紀蕭婚事才定下來的時候,紀煥病了一場,有些疲憊地去尋她,自己說的那些尖銳的直扎人心的話,該有多過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