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番外一 飛升

  近來仙界討論得最激烈的事,就是東山華陽大帝等了五百年那個人終於要飛升了。

  所有人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個反應就是喜極而泣,並非他們和華陽大帝亦或是那個飛升的人感情多好,而是華陽大帝等的人飛升了,那他很快就可以辦道侶大典。辦完了道侶大典,他就再也沒有藉口四處打秋風,給他道侶大典添置物件。

  東山華陽大帝,原名傅長陵。

  早在六千年前,他就接近天道,那時他名為葉瀾,乃下界一個強悍劍修,按著當時他的級別飛升,到了仙界,大約能成為一位頗有威望的道君。

  仙界之下,有三千小世界,小世界之中的人若於脫離生死輪迴,就需飛升至上界,而一旦有人飛升,仙界就會打開天門,迎接下界之人上來。

  當時仙界天門都打開了,接引仙使也準備好了,甚至於,見面說些什麼,大家都想好了。

  誰知就在那時候,天門突然關了。

  葉瀾本就身負重傷,又不能飛升,於是在下界就入了輪迴道,重新投胎去了。

  這一番變故讓眾仙詫異不已,這數十萬年也沒見過這種風格的。

  於是由天帝領頭,讓眾人推算半天,終於是推演之數學得最好的司命星君抬起頭來,說了一聲:「他完了,他反了天道。」

  「如何反了天道呢?」有人好奇。

  司命星君嘆了口氣:「他竟將下界劈成了兩半,一半名為業獄,一半名為雲澤,讓業獄用靈氣供養雲澤兩百年。」

  「我聽聞如今下界大戰之後,生靈塗炭,他未將業獄趕盡殺絕,只要兩百年靈力,倒也不算過分。」有仙家思索著,「這又如何反了天道呢?」

  「問題在於他的弟子,」司命星君嘆了口氣,「未曾遵守他的意思。他不解開業獄的封印,這便是兩界大劫。雲澤日後命數如何,也不可知了。」

  「那這位道君呢?」

  「完蛋了吧。」

  這位被司命星君認定完蛋的道君,大家幾乎都忘了。

  誰知道,三千年後的一天,神界地動山搖,立在雲浮山上的《諸神譜》突然大亮,一瞬之間增加了十六個名字,其中三個名字直接擠進了第一排,分別為:

  東山華陽大帝傅長陵

  東海歲晏道君秦衍

  南山通真道君江夜白

  仙界一片譁然,不等眾神反應過來,就看父神廟中突兀升起了一尊石像,同天界九帝並列,成為第十方帝君。

  有小仙問,這第十方帝君乃何方神聖?

  司命星君掐指一算,扭頭看向眾仙期待的眼神:「還記得三千年前那個完蛋了的葉瀾嗎?」

  眾仙大驚,隨後就看司命星君點頭:「沒錯,就是他,他又飛升了。」

  飛升這事兒,也講級別。

  有吃了顆金丹就飛升的,這種純屬運氣好,上來也就是當個普通居民,有個山洞當道場就算不錯。

  也有是參悟了自己內心某些信念飛升的,這種要高級一些,一般修士飛升,走的都是這種路子,上來能有一點官職,干點活兒。

  還有是參悟了自己內心,又幹了點推動世界的事兒,這種就厲害一些了,算有功德之人,譬如某些門派的老祖宗、某些在國運交替之間替天道行事的修士,這些人飛升上來,有官職、有道場、還能在人間設立廟宇,受得香火。

  而第三種人,根據他們所行善惡的大小,所受功德的多少,又會位列仙班中不同的位置,其中能稱為帝君的,那便是有近乎創世的功德了。

  這仙界存在數十萬年,帝君也不過九位,如今突然有了第十位帝君,大家都激動起來,想要一窺這新帝君的佛山真面目。結果下界查探了一番,發現這位帝君功德未滿,還不一定飛升,要看他新開闢的那一界之人是否受得他所傳遞的經書感召,所積攢的功德能不能形成足夠的靈氣,讓他復活飛升。

  於是眾仙開始等待,一年,十年,百年,千年,所有人幾乎都忘了這回事兒,結果兩千四百九十八年後,仙界轟隆隆又是一陣巨響,東極之地突兀升起一座高山,形成了一座道場,所有人都知道,這必然是那位華陽大帝要飛升了!

  於是眾仙趕緊去天門門口等著,等了許久,就看見天門門口有光束緩慢形成人形,一個青年站在天門前,有些茫然看著天門。

  他身上獨屬於天道的威壓尚未收斂,眾仙跪了一地,傅長陵就在這一派恍惚之中,聽著仙君們喚了聲:「恭迎華陽帝君。」

  傅長陵在仙界,花了大約一個月的功夫,熟悉了整個仙界,這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

  「所以,我沒死。」傅長陵肯定回復,與他已經算是朋友的司命星君笑起來,「帝君參破天地運行之規律,有救世功德,早已超脫於生死之外了。」

  他早已是不死不滅,只是因為供養兩界,靈氣不足,所以一直寄託於神像。

  他在神像里呆了兩千五百年,他在秦衍修給他的廟宇之中,一直注視著秦衍,整整兩千五百年。

  他以為自己會在那裡呆到煙消雲散,卻不想竟就這麼飛升了。

  「那……」傅長陵遲疑了片刻,「我……我那些朋友……」

  「只要雲澤靈氣足夠,有救世功德,自然都會飛升上來的。」

  得了司命星君的話,傅長陵放下心來,打從那天起,他就一直開了窺視鏡,在自己的道場宮殿內看著下界的秦衍。

  他不能下界,也不能去同秦衍交談,這是秦衍修道的路途,他不能去打擾。

  就像所謂天道運行的規律,其實十分簡單,可若是被別人告知,那就不算參破,因為一旦為人所知,哪怕遵循天道法則,卻也已是有了目的。只有自行參悟,自行向善,才是天道所認可飛升之人。

  於是他每天都看著秦衍。

  期初看他一個人布經講道,看他一個人遊歷千山萬水,他會難過。

  明明人就在身側,近在咫尺,他卻觸碰不到,甚至於不知道對方會不會成功,能不能飛升,等待於他,是一場莫大的折磨。

  他看到了衡道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已經長大,成為秦衍的養子。

  他很孝順,認真照顧著早已心至暮年的秦衍。

  只是衡道不了解秦衍,他心中的秦衍,是一界之主,是父親,是長輩,是雲澤的天。

  他心裡的秦衍無欲無求,沒有任何喜好。

  於是秦衍總一個人過生辰,一個人行走,看得傅長陵又氣又恨,撿這麼個孩子回來,就是用來當裝飾的嗎?

  看了十年,傅長陵終於忍不住,將衡道靈識召入上界華陽道宮之中。

  衡道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只覺靈氣充沛得驚人,他惶惶然走在一片白霧之間,隨後就看見一個人影坐在前方。

  衡道知道這一定是高人召他入夢,於是他趕忙行禮:「晚輩衡道見過道君。」

  傅長陵對他照顧秦衍的水平很不滿,就「哼」了一聲。

  衡道冷汗直冒,但還是硬著頭皮道:「敢問是哪位前輩召晚輩入夢,所為何事?」

  傅長陵眼皮一抬,冷聲道:「我是你爹。」

  衡道嚇傻了,他有兩個爹爹,他知道,一個是如今的歲晏道君秦衍,另一個卻是早已仙逝的華陽道君傅長陵。雖然他們二人並未舉辦道侶大典,但云澤卻都知道他們的關係。

  秦衍是不會這麼說話的,所以他另一個爹……

  「華……華陽……道……道君……」

  「好好的怎麼就結巴了?」傅長陵皺起眉頭,也懶得同他廢話,只道,「你平時怎麼照顧你小爹爹的?他喜歡什麼都不清楚,你還配當個兒子嗎?我告訴你,三日後就是他生辰,你給我好好操辦,桃花醉買上百壇送給他,好劍也多給他找些,他喜歡劍譜,你給我把雲澤有的劍譜都收集起來送他!辦不好我天天來夢裡打你。」

  「是是是,」衡道趕忙磕頭,「道君放心,孩兒這就去辦。」

  「還有,」傅長陵聲音低下去,「我入夢的事兒,你也別告訴他,免得耽擱了他修行。」

  衡道得了這話,趕緊去辦,那一年的生日,秦衍過得熱熱鬧鬧,他也沒問衡道為什麼突然想起為自己操辦生辰,怎麼知道的自己生辰,也沒問衡道為什麼知道自己喜歡這些東西,他就平靜的受了,仿佛對一切都不敢興趣一般。

  等到了夜裡,他一個人坐在菩提樹下,取了酒來喝著,喝著喝著,他突然道:「我倒是希望是你告訴他的,又怕不是,所以也就不問了。」

  「這天地都是你,」秦衍舉杯對向明月,「來干一杯吧。」

  傅長陵坐在窺世鏡前看著,聽秦衍說這些,他就有種說不出的難過來。

  於是他又用靈識化身成鳥,偷偷下界去,停靠在秦衍肩頭。

  秦衍回過頭來,就看一直羽毛豐滿圓滾滾的小鳥湊上來,用頭蹭了蹭他的臉。

  秦衍忍不住笑起來,也沒多話,轉過頭去,喝了口酒。

  等秦衍在菩提樹下睡去,傅長陵便去屋裡銜了被子,輕輕鋪在秦衍身上。

  衡道走進來,就看見一隻鳥正在用爪子像人一樣鋪被子,他僵在原地,就看那鳥兇狠回頭,眼神莫名有些熟悉。

  他知道,那位大神又來了。

  打從那兒以後,傅長陵就經常偷偷下界,秦衍講經時,他就化作一隻鳥落在他肩頭。

  秦衍出遊時累了,他就化作一棵樹供他乘涼休息。

  春日秦衍觀花,他就是花上飛舞的蝴蝶。

  夏日秦衍游湖,他就是湖中追著小船的錦鯉。

  除卻陪著秦衍,他也找到了其他樂趣,就是給秦衍送東西。

  仙界寶物眾多,他功德在身,東山到處是寶貝。

  今日煉了一塊玄鐵,他拿著鑄了一柄寶劍,然後他就下界去,找個地方隨便埋了,讓衡道去挖。

  明日得了一顆寶珠,他趕緊又下界去,找個海扔了,讓衡道去撿。

  這些寶物弄回來,衡道統統上交給秦衍,秦衍起初還拒絕,隨後就看衡道指了寶物道:「爹,這東西大概是父親靈氣所聚,專門送你的,你看,上面還寫了你的名字。」

  秦衍看著上面那個「晏」字,終於妥協。

  不出百年,衡道就成了雲澤有史以來運氣最好的修士,只是他的運氣,似乎總有些奇怪。他總在撿東西,但東西都是他爹秦衍的。

  後來過了兩百年,江夜白、雲羽、傅玉殊、藺塵等人陸陸續續都上來了,傅長陵也開始有了盼頭。

  傅玉殊和藺塵同他商量,秦衍飛升是早晚的事,讓他早早準備道侶大典,當初沒成,如今一定要成。別光顧著送東西,送完了,道侶大典沒點東西,看著寒磣。

  傅長陵深以為然,覺得很有道理。

  於是他一想,他送的東西不錯,道侶大典更得不錯。

  他突然有了目標,就開始四處搜刮群仙的寶貝。

  今日上司命星君家中,看見這個花瓶不錯,他就高興指了花瓶道:「司命星君,我看這個花瓶很適合我的道侶大典,送我吧。」

  明日去紫薇大帝道宮,看見那個杯子不錯,他就高興指了杯子道:「紫薇道友,我看這個杯子很適合我的道侶大典,不如送我吧?」

  後日……

  他臉皮厚,無賴,雖然每次都會奉上許多他畫得法陣仙丹,但是這種四處搜刮的行徑,還是讓眾仙頭痛不已。

  於是後來仙界最常問的一個問題就是:「秦衍什麼時候飛升?他們什麼時候道侶大典?華陽大帝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種四處打劫的流氓行為?」

  眾仙翹首以盼,等了五百年,終於發現秦衍的名字亮了!!

  仙界敲鑼打鼓,歡欣鼓舞,傅長陵更是高興得一夜不睡,等天門一開,他便和上官明彥立刻趕下到下界接人。

  三千年不見,他和上官明彥都有些緊張,到了下界之後,兩人猶豫了許久,上官明彥才道:「我先過去吧。」

  於是他從天門之中走出,叫了謝玉清:「師姐。」

  謝玉清停住步子,回過頭來,上官明彥看著謝玉清千年不改的面容,整顆心都顫抖起來,他克制住所有情緒,故作鎮定,他不知道謝玉清還怨不怨他,恨不恨他,他只能像當年一樣,小心翼翼道:「師姐,天門已開,聞你飛升,明彥特來接你。」

  謝玉清沒說話,凝望之間,上官明彥突然覺得,其實早已放下了。

  他在謝玉清的眼神里,看見寬恕,看見平和,看見思念。

  這兩百年他一直注視她,又怎不知她想什麼,只是近鄉情怯,他胡思亂想,等看見謝玉清清明的眼,他終於才穩下心神。

  於是他笑起來:「夫人,大家都在上界等你們,走吧。」

  謝玉清與上官明彥一同先上了天門,就留下傅長陵和秦衍。

  傅長陵看著秦衍的睡顏,他一時竟然不忍打擾。

  於是他抬手一揮,將秦衍日常用的東西和珍寶都取入乾坤袋中,將天門挪到了東山道場,而後坐在神像之中,等著秦衍睡醒。

  坐了一會兒後,秦衍終於被動靜驚動,他緩緩睜開眼睛。

  傅長陵終於從神像中起身,朝著秦衍伸手而去:「師兄,我來接你了。」

  凡間的肉身無法帶到仙界,於是秦衍跟隨傅長陵踏過天門飛升時,衡道進了屋中來,看見秦衍在睡夢中沒了氣息,「噗通」一下就跪了,然後當場嚎啕大哭起來。

  但哭了沒有片刻,他便想起了傅長陵,他想著,秦衍去得這麼不明不白,也許不是坐化,而是羽化飛升上界了呢?

  他趕緊抬頭,就看見廟宇中多了秦衍和謝玉清的神像,他又急急忙忙去了秦衍放置寶貝的倉庫。

  好傢夥,他這兩位爹爹,竟然是什麼都沒剩下。

  衡道恍惚走出倉庫,踉蹌著往地上一坐,不知道怎麼的,還是有些想哭了。

  而秦衍隨著傅長陵攀談著一起跨過天門,眼前一亮,便到了東山華陽道宮。

  華陽道宮是按著當年攬月宮的模樣修建的,只是更大,更氣派。秦衍站在華陽道宮門口,一時有些恍然隔世之感。傅長陵站在他身後,同他一起站了許久。

  他覺得應當說些什麼,可太漫長的歲月,他竟是從頭哪裡開始說起都不知道。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傅長陵正想開口,突然就聽旁邊雲羽的聲音急急插了進來:「師兄。」

  雲羽喘著粗氣:「師兄你終於來了!」

  秦衍詫異回頭,就看見許多人陸續而來,雲羽、謝玉清、上官明彥、傅玉殊、藺塵……甚至越思南和藺崖都在。

  而這些人後面,還跟著許多沒有見過的人,那些人看著他的神情滿是打量,其中一個藍衫書生模樣的青年和雲羽差不多同時道,不等雲羽走到秦衍身前,他便搶先一步,抬手道:「恭喜恭喜,道君,您終於飛升上界了,感謝您大恩大德,救仙界於水火,您挑個日子吧。」

  司命星君將眾仙這些年推算出來的適宜成婚的日子的捲軸往前一鋪,拿了筆遞給秦衍:「您看,是明天大婚呢?還是後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