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那個孩子叫秦衍

  傅長陵定下心神,他便提步朝著那酒樓過去,既然已經來了,便先過去喝杯水酒。

  他走向酒樓,掀開帘子進去,酒樓中人來人往,十分繁華,傅長陵這時才想起來,輪迴橋四面冷清,為什麼這裡就建了一座酒樓,而酒樓之中又時時有這麼多人呢?

  他懷揣了幾分好奇,但也沒做聲,提著劍穿過人群,尋找了靠了窗邊的位置。

  窗邊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不遠處的輪迴橋,如今並非冬日,那輪迴橋上,一半冰雪一半晴,橋下流水也是如此,一半冰封一半流動,看上去頗為怪異。

  傅長陵將羅盤和劍放到桌上,手搭在劍邊上,一手撐著下巴,抬眼看著不遠處的輪迴橋。

  小二肩上擔了抹布,手裡提了茶壺和碗筷,利索穿過人群,來到傅長陵邊上,將茶壺碗筷一放,熱情道:「客官要點什麼?」

  傅長陵聽著小二的招呼,轉過頭來,認真打量了小二片刻,認出這人和他上一世來這裡時那人眉目有幾分相似,左思右想才想起來,這便是當初給他傘那個掌柜了。

  如今他還當著跑堂小二,沒想到四十年後,便就成了這家店的掌柜。

  「客官?」小二見傅長陵看著他發呆,不免有些疑惑,傅長陵回過神來,笑道,「上你們的招牌吧,尤其是酒。」

  小二聽到傅長陵如此豪氣,立刻眉開眼笑,高興道:「客官放心,我們家的米酒醇香,遠近馳名,多少仙家慕名而來,絕不讓失望!」

  「行。」傅長陵笑著點頭,拍了拍小二肩,「你好好干,你有前途。」

  小二愣了愣,隨後有些不好意思笑起來:「客官您可是仙家,您這麼一說,小的都不好意思不送您點東西了,多送您一盤花生米,聽書喝酒吃花生,愜意!」

  說著,小二便轉過身去,傅長陵聽周邊傳來稀稀拉拉的掌聲,他抬起頭來,才發現一位青年走上台。

  那青年穿著一身青衫,朝著眾人拱了拱手致謝,傅長陵辨認了片刻,發現這人就是當年說書那個老頭子。如今他還在大好年華,看上去意氣風發。

  「謝過各位捧場,各位應當也知道,在下已經得了鴻蒙天宮的招考令,明日就要啟程,趕赴天宮考試去了,這一去或許就不回來,諸位莫要掛念。」

  「先生,您要是不回來了,誰給我們說書啊?」

  有人在下面大聲發問,青年笑起來:「我能說的也差不多都說了,你們還想聽什麼呀?」

  「說個大事兒!」有人高喊道,「沒聽過的!」

  大家說話間,小兒將酒菜花生端到了傅長陵面前,傅長陵靠在桌上,夾了花生米,有些好奇起來,這個青年會說些什麼。

  那青年認真想了想:「說大的……不如你們問吧,想聽什麼,我知無不盡。」

  說著,青年坐了下來,扇子一開,頗有幾分瀟灑味道。

  「說說旁邊那個無人的村子唄。」

  傅長陵大聲開口,一聽這話,所有人都看了過來,那說書先生搖著扇子,笑眯眯道:「這位公子外地人吧?」

  「你怎麼知道?」傅長陵撐著下巴,懶洋洋道,「我口音和你們也沒區別呀?」

  「因為我們這兒的人都知道,這周邊不是一個村子無人,是除了輪橋附近,就沒有村子有人。」

  聽到這話,傅長陵微微一愣,那說書先生緩慢道:「怎麼,仙家不知道嗎?這附近自從越思南建血池之後,靈氣枯竭,除了輪迴橋這附近還能有植物鳥獸存活,早已住不得人了。」

  「種下的植物會死,人獸待一陣子,就會快速衰老死去,年輕人該離開的都離開,只有離不開的,還留在這裡。」

  「為什麼會離不開?」

  傅長陵有些疑惑,說書先生笑了:「留在這裡,還有些田地,出去能做什麼呢?」

  「是呀,」旁邊人附和,「聽說外面也是許多人田地種不下去,個個往著大宗門跑,想去靈氣富饒的地方,和外面這麼多人搶糧食,倒不如留在這裡。」

  傅長陵聽著,皺起眉頭,他這才意識到,原來靈氣枯竭這一件事,早在這麼久以前,就已經在普通百姓里嚴重至此。

  他想了想,又注意道:「越思南是在這附近建的化血池?」

  「對啊,」說書先生抬起手,指向傅長陵來的方向,「就在那附近,快十五年的事了。」

  「這事兒我還記得呢。」其中一個中年人嘆了口氣,轉頭看向傅長陵來的方向,「當初那邊還有一座城,抓了好多人,建了一個巨大的池子,當時我們還在想,她建這麼大的池子做什麼。」

  「你是在場的人嗎?」

  傅長陵直起背來,頗有幾分嚴肅。

  說話人嘆了口氣:「不錯,我那時候正是被她抓起來的人。她讓我們修了一個圓形的池子,還讓我們雕刻了很多紋路在裡面,接著讓我們站在裡面,然後就放出了很多木偶,一個個把我們砍殺之後吊起來,把血倒在池子裡。」

  「那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旁人疑惑。

  「她看到一半,就有其他仙師來阻止他,當時滿天都是修士,我就趁機跑了出來。等後來我就聽說,那些修士,都被她殺了。」

  中年人說得咬牙切齒:「魔頭啊。」

  說書人聽著中年人的話,也感慨起來:「的確,其實當時我也在。」

  「先生也在?」

  傅長陵有些好奇:「先生那時應當很小吧?」

  說書人點了點頭:「我與這位老爺應當算是同鄉,當時我不過六歲,我家人都在城裡,越思南來抓人去修建血池時,我被父母藏在了巷子裡的箱子裡。說來好笑,當時許多人都會把自己孩子藏起來,我被爹娘放進箱子裡時,還認識了一個奇人。」

  「這樣也能遇到人,」傅長陵笑起來,「當是生死之交了吧?」

  「若他還活著……算了,其實我也沒管過他,大概率也是沒什麼交情的。」說書人嘆了口氣,似乎是有些惋惜,傅長陵奇怪道:「為何,是出了什麼不測嗎?」

  「這個人說是奇人,其實年紀很小,當時比我小兩歲。」說書人說著,傅長陵下意識就想起秦衍來。

  十五年前的四歲,那倒是和秦衍一個年紀。

  「是當年城裡出了名的人物,出身城中唯一的仙門秦氏,一出生就是天靈根,聽說他父母是打算把他送到鴻蒙天宮學習,可誰知道出生下來,竟然天生缺了魂魄。」

  傅長陵聽著「秦」這個姓氏,不由得有些敏感,隨後道:「後來呢?」

  「出事之後,他父母將他藏在木箱裡,算是逃了一命。我那時候年幼,只顧著自己逃命,等城裡安定了,大人都被抓走之後,我偷偷爬了出來,也沒管他。我就在城中四處流浪,回家裡翻找東西吃。接著我就聽說有仙人來了,我趕緊出城,想去找我父母,這時候,我又遇到了這位秦公子。」

  說書人回憶著,面上露出憐憫之色:「他是個缺了魂魄的傻子,當時已經餓得只剩皮包骨頭,明顯沒吃過飯,誰也不知道這麼十幾天不吃東西,他怎麼活下來的,可能這就是天靈根吧。當時小孩子都往城門口趕,他也是,只是他比其他人動作更慢,像是……」

  說書人說著,皺起眉頭,終於尋找到合適的用詞:「像是用絲線吊著往前走,被人拖過去一樣,許多小孩到城門口了,他還在慢慢走。我上去同他答話,他也不說話,我來不及管他,就自己跑了。」

  「等我跑到城門口,就看見天上的修士一個一個炸開,血肉都落進那個巨大的圓形池子裡去,許多小孩子都被嚇哭了,哇哇大哭,我也是嚇傻了,在城門口呆呆看著那些修士落進血水裡,有個一紫衣少女站在池邊,還說他們髒。」

  「那個孩子呢?」

  傅長陵不知怎的,就異常關心那個孩子。

  修道人的直覺,都是天道的提示,雖然這種想法來得莫名其妙,傅長陵卻也不克制,執著詢問。

  說書人是個嘴散的,也不刻意隱瞞,回憶著道:「所有孩子都在害怕,那個秦公子卻是一點都不怕,他就一步一步往血池走,走得異常堅定,我叫了他好幾次,他都不答我。天上劍光到處砸落,下面的紫衣魔女和他們打得難捨難分,秦公子運氣也好,誰都打不著他,就看見他走到了血池裡,『噗通』一下,就跳了下去。」

  「那他肯定死了。」

  先前說話的中年人皺起眉頭:「那血池可深呢。」

  「我也是這麼想。」

  說書人露出嚴肅的神色來:「可實際上,並非如此。」

  「他還活著?」

  旁人驚訝詢問,說書人面上有了幾分懼怕,他點了點頭:「當時我被嚇壞了,腿軟,跑不動,然後一個石頭下來,就砸在了我旁邊,我蜷縮起來,剛好卡在了石頭夾縫之間,就看見外面修士打來打去。」

  「最後所有修士都被殺了,血池的血都滿了,然後吧,我就看見越思南跌跌撞撞站到血池邊上去,又念又跳,不知道是在做什麼,接著整個血池都沸騰了,然後那個秦公子,他就被送了上來!」

  說書人面帶驚色:「他不僅沒死,他還睜開了眼睛,口齒清晰問了越思南一句『這就是雲澤?』,你們說怪不怪,之前他魂魄有失,根本就不會說話。」

  傅長陵聽著這話,面帶驚色:「你說的可是當真?」

  「千真萬確。」說書人抬起手來,一副發誓的模樣道,「我只能說有些事兒我可能記不清,但這絕不是捏造。」

  「後來呢?」

  傅長陵急急發問。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想簡單了,既然越思南當年在太平鎮親眼目睹著藺塵的死,既然越思南成了一個魔頭,她的反抗,就僅僅只是和仙道作對殺幾個普通人嗎?

  她為什麼修建化血池?當初太平鎮的那個氣脈封印是誰破的?

  這麼多的業獄修士,難道都是從那一個氣脈封印里衝過來的?

  這才是關鍵。

  越思南在藺塵死後,發狂一般修建的化血池,到底是為了什麼,這才是關鍵!

  「後來,我就暈了。」

  說書人有些不好意思笑笑:「年紀太小,又餓,被嚇壞了。」

  傅長陵聽到這話,簡直想打人。

  他克制住情緒,問了自己最想問的一個問題:「那個秦公子叫什麼?」

  如果當真是天靈根還活著,不可能默默無聞。

  說書人想了想,終於想起了那個孩子的名字。

  「秦衍。」

  傅長陵聽到這話,猛地睜大了眼睛,那人摺扇往手上一拍,隨後指向傅長陵,肯定道:「就叫秦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