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去世,按照祖制,蕭懷謹登基後,寢宮應該從東宮移至崇武殿。
但蕭懷謹卻選擇繼續住在飛花殿,並將崇武殿徹底封存。
裴之玄猜想,蕭懷謹應該是不想在昭武帝呆過的地方居住。
小太監帶著裴之玄進了正殿後,吱呀一聲將門關上。
殿內立刻昏暗了許多,伴著香爐里的裊裊青煙,裴之玄見到了坐在了龍首案後的大庸新帝。
蕭懷謹坐在高位,俯視著裴之玄,氣勢攝人心魄,臉上表情莫測高深。
裴之玄深吸了一口氣,跪下膝蓋道,「參見陛下。」
「愛卿平身。」蕭懷謹抬了下手,淡淡道,「今日你做得不錯。」
蕭懷謹原本就有意要除掉林子裕這個老東西,才會特地在朝堂上提起林子裕孫女。
但他沒想到,本來是姚湛要開口說的話,居然被裴之玄給說了。
而且字字珠璣,句句都直中林子裕的要害。
蕭懷謹不得不承認,裴之玄是懂自己的心思的。
「謝陛下誇獎。」裴之玄不卑不亢地答道,他看向蕭懷謹,「陛下,刑部尚書與戶部尚書向來交往密切,要不要順便將他也徹查一番?」
蕭懷謹放下手中的奏章,沉聲問道,「裴大人也認為要查嗎?」
「臣身為都察院御史,在其位而謀其職,自然認為應該將那些貪官污吏一網打盡。」裴之玄垂首作揖道。
「好!朕准你查!」
蕭懷謹勾唇一笑,「官員貪污銀兩越多,刑罰就要越重。你這邊和大理寺少卿鄭澤一起,首先先查刑部尚書,再由上及下,將所有貪官一網打盡。」
他轉動手中的玉扳指,淡聲道,「按照大庸律例,貪污受賄,應當扒皮示眾。」
「陛下,嚴苛政令,無法遏制人心貪婪,是無法將普天之下所有貪官污吏都掃蕩乾淨。」裴之玄抬眸答道。
蕭懷謹眼神中閃過一絲趣味,他「哦」了一聲,挑眉看向身姿挺拔如松的男人,「那裴大人認為該如何做好?」
「微臣認為,以高薪養廉最好不過。俸祿一旦高了,官員們自然不會想方設法從別處獲取錢財。」
裴之玄說罷,殿內陷入了一陣沉默,而後他聽到蕭懷謹輕輕地笑了一聲。
「裴大人,如今天下北有北胡,西有西楚、犬戎,南有南越,這三方戰事才剛平息,卻不知道日後還會不會繼續蠢蠢欲動。大人也知道如今大雍王朝國力不算強盛,勉勉強強能憑軍隊武力鎮壓,朕今日要讓百官上繳錢財,也是為了充盈軍隊實力。」
「裴大人,國庫虧損下,又如何能有過剩的銀兩來支持官員的俸祿?更何況,人心若是貪婪,又哪會因為俸祿增加了而停止貪污?」蕭懷謹單手撐著下巴懶洋洋地問道。
裴之玄一下沒了聲,他沒想到蕭懷謹想得比他周全得多,他的拳頭猛地攥緊,垂眸道,「臣慚愧,未曾想到這點。」
蕭懷謹目光掠過他,隨意答道,「有什麼慚愧不慚愧的,裴大人跟朕一樣,都希望這天下太平,河晏海清。裴大人,朕與你雖是君臣,但朕希望你做到直言不諱。」
「朕剛登基,有些事情做得不夠周到,還希望愛卿能夠提出來指正,不必對朕藏著掖著。」
蕭懷謹往後一靠,俊美的容顏沒了之前的溫潤懶怠,倒是添了幾分威嚴的帝王氣勢。
裴之玄的唇角微微下壓,他嗓音嘶啞開口問道,「臣真的能對陛下直言不諱嗎?」
「自然。」蕭懷謹十分乾脆地應道。
裴之玄眼中神色未明,抬起頭來緩慢地啟唇問道,「臣想知道,陛下與沈相之女,究竟是什麼關係?」
此話一出,在一旁服侍筆墨的南風頓時變了臉色,他急忙怒斥道,「裴大人切勿御前失禮!」
蕭懷謹先是一愣,而後面不改色地擺手道,「南風,你先退下,我與裴大人有私事要相商。」
南風垂下眼睫,拱手行禮,「是。」
說完他便退出殿外,只留蕭懷謹和裴之玄兩人在裡頭。
蕭懷謹從案後起身,負手走到了裴之玄面前,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裴大人為何要這麼問?你認為我與她是什麼關係?」
裴之玄手藏在袖中,指節早已被攥得泛白,剛想開口,蕭懷謹的聲音便從他面前傳來。
「朕與沈雲嬌,兩情相悅。」
裴之玄猛地抬起頭,眼中帶了震驚、憤怒和難過的情緒。
震驚憤怒的是,沈雲嬌這麼快就移情別戀。
難過的是,他們居然真的已經暗通款曲,私自授受過。
「陛下。」裴之玄眼神晦澀,喉嚨像是被火燒過般難受,但他仍舊開口說道,
「沈雲嬌並非是那種隨便的女子,陛下可否高抬貴手,就此放過她?天下美人如此多,相信陛下會找到更加合自己心意的。」
裴之玄那原本波瀾不驚的臉色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他語氣有些急促地快速說了這番話。
蕭懷謹看著裴之玄痛苦隱忍的神情,打從心底輕蔑地笑了一聲。
「裴大人似乎沒看摸清楚現狀呢,朕念你前幾日勤王護駕有功,就不與你計較,今後愛卿可要謹言慎行。」
「今日這些話,往後朕不想聽你再說一次。」
蕭懷謹眼眸瞬間冷了下來,他不欲與對方多言,轉身坐回案前龍椅。
裴之玄瞳孔微顫,他拔高音調說道,「陛下,您是一國之君,為了大雍您日後註定要廣納後宮,開枝散葉。可沈雲嬌,她所求的是一位對她一心一意的伴侶,陛下若疼她,為何不早早放手,她也不會受到傷害——」
「裴之玄。」蕭懷謹冷聲打斷他的話,「傷害過她的人是你,不是朕。」
「朕愛她,自然會對她一心一意,保護她,給她錦衣玉食,賜她榮華富貴。這些你曾經不屑去做、也做不到的事情,朕會一件一件去做好。」
「裴之玄,該放手的是你。」蕭懷謹俊美的容顏上有幾分涼薄與嘲諷。
裴之玄呆立在原地,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蕭懷謹說的話像是一股寒風,無情鞭笞在他的臉上心上。
是啊,真正沒有資格守護沈雲嬌的,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