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寸光

  保險箱裡最小的一顆價值三百流珠,夠報銷回總部的船費,更夠買瓶不錯的酒。

  總部的燈總是亮著,這裡一年到頭燈火通明。楚衡空提著酒瓶子步入休息室,交接班的時間早過了,下中班的在宿舍休息,值夜班的在街上巡邏。小女孩痛恨警察無用,卻不知正是因為暴徒避開了日夜巡弋的隊員,她老爹才能倖免於難。

  但和孩子講道理有什麼用呢?孩子才不管這麼多,只知道自己遇害時無人來救。

  楚衡空在小沙發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紫紅色的酒液微澀,有回甘,帶著淡淡的花香。他眯起眼睛,想著要不要去找袋花生豆。

  「大半夜不睡覺,一個人偷酒喝?」

  門口金色的馬尾搖晃,姬懷素雷厲風行地走了進來,在側面的長沙發上坐下。她伸手抓向酒瓶:「我也來一杯。」

  楚衡空把酒瓶後挪一寸:「值班飲酒壞規矩。」

  「少來這套,你先違反條例。」姬懷素眼珠一轉,「你不分我就去內部檢舉!」

  楚衡空無奈笑笑,將酒瓶推到桌子中間。兩個臨時搭檔一人一杯,品著賣相不錯的劣酒。沒人說話,休息室時鐘的指針咔咔作響。

  「我有沒有和你講過我以前混黑道?」楚衡空說。

  「提過一次。」姬懷素瞥了他一眼,「但看著不像。」

  「是真的。」楚衡空淡淡地說,「在傳統的黑道家族裡,新人加入要過兩道大門檻。第一道門檻是加入家族的儀式,一般是在老資歷們的見證下按血手印發誓,儀式過後你就是家族的人了,大家都拿你當手足兄弟。

  可家族很大各類人很多,想得到賞識就要成為一個『可信的人』。那就很複雜了,你要先陪著老前輩們從最小最雜的瑣事做起,去催債、收保護費、看場子、教訓幾個不長眼色的人……而逐漸你得到大家的認可,第二道門檻就來了。有一天老前輩會跟你捎個牛皮紙袋,說今天他有急事騰不出手,讓你幫忙處理一件小事。」

  楚衡空舉起酒杯,燈光下紫色的酒液紅得像血:「新人在路上匆匆打開牛皮紙袋,發現自己得到了一把槍,這時他才知道自己要去殺一個人。被選定的目標必定觸犯了組織的底線,或許在陽光下的社會他們罪不至死,但在黑幫的規矩里,他們必死無疑。

  一旦新人扣動了扳機,他就將蛻變成一個『可信的人』,因為在暴力的世界裡,只有人命才是最可信的盟約與咒縛。」

  楚衡空聳了聳肩:「以前這關通過率很低,因為人心都是肉長的,大多數人覺得對方不至於償命……不過到了近代考驗形同虛設了,因為大家早就知道了裡面的門道,只要開槍就能晉升,那無論對面是什麼人都是一槍打死了事。」

  其實事情辦得好或差倒是次要的,關鍵是當事人的選擇。被槍口指著的人可能有苦衷,可能是老弱婦孺,可能幹脆就是無辜者,可不管真實情況如何你都必須親手扣下扳機,因為設置這個考驗的人真正想看的是你的態度。

  黑道如此,白道也一樣。

  姬懷素津津有味地聽著,問道:「你當時是怎麼做的?」

  「我嗎?」楚衡空低笑,「我接活前習慣做好調查準備。我的目標是個貧窮的服務員,他的妹妹和家族的老成員結婚了。那人是個典型的普利亞浪蕩漢,常毆打妻子,還拿妻子辛苦攢下的錢去賭博。最後他把懷孕的妻子打流產了,可憐的女人精神崩潰了。服務員知道這事後抄起一把刀,奪了那老成員的命。

  見到我時他怕得不行了,一米八的大男人腿都在哆嗦。他說我不抵抗求你們放我妹妹一條生路,我說你滾蛋吧!帶你妹妹到其他城市去。有人敢攔你就報我名字,說誰敢動你楚衡空就殺了他!」

  楚衡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眼中帶著股快意。姬懷素翻了個白眼:「這麼重的江湖氣。」

  「回去的路上我買了瓶酒,直接去了老闆的辦公室。老闆說我今天確定了,阿空你一輩子也成不了大人物。」

  「我說為什麼?」

  「老闆說你頭腦不差也不缺急智,論身手更沒人是你的對手,可你缺向前看的眼光,耐心更是半點都沒有。大人物們總是看著遠方的,他們不介意當下一時的退讓妥協,因為這能讓他們在未來取得成功。可你偏偏就不願意抬頭,你那雙眼睛永遠只盯著身前那一步路。你不改變自己的性格,就要當一輩子打手。」

  說到這裡,楚衡空的眼中帶著股懷念:「我說老闆你看人真准啊,我楚衡空就是個鼠目寸光的貨色!不管明日只看今朝,一時半刻也不願忍讓,道理和好處堆到天上去,也休想讓我做一件違心之舉!」

  他望向姬懷素:「你說,我是不是很任性?」

  「是很任性。」姬懷素點頭,「簡直像個孩子一樣。」

  楚衡空大笑起來,他平日裡話不算很多,今夜卻開了話匣子般滔滔不絕。或許他很懷念黑幫時期的種種,又或許這些話在心裡憋了很久,並不在乎旁人是否聆聽,只是借著酒意張狂地說著。他越說越高興,簡直眉飛色舞:「所以我到哪都混不出頭,活該當一輩子打手……但總歸,我比大人物們過得快活!」

  有些小孩倔強是不明白道理,有些小孩什麼都懂但還是不改,倔一輩子。姬懷素心想這人就是後一種,大概他從小就是這麼個破脾氣,不然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不至於淪落到干殺手。

  她靜待楚衡空笑聲停了,幽幽說道:「楚衡空你家鄉很和平吧?」

  楚衡空愣了半晌:「多數地方都安穩。」

  「我想也是,不然你老闆說不出那番話來。」姬懷素聳了聳肩,「太平盛世大家生活都有餘力,自然可以盡力張望遠方。可世道亂起來保命都不容易,太多人盯著好幾年後,卻忽略了今日的刀。」

  她瞧著楚衡空困惑的表情,忽然笑了:「大家都只剩爛命一條,哪還分什麼大小!走一步看一步又怎樣呢?要是能一步步走到遠方,一樣是真正的大人物。」

  她丟給楚衡空一個圓形的物件,大大咧咧地靠在沙發上:「恭喜啊楚探長,今天你正式晉升高級探長了,有空記得請大家喝酒。」

  那是個徽章狀的白玉牌,溫潤的玉底上雕著一條游龍。楚衡空瞟了眼還剩半瓶子的酒,開始懷疑起自己的酒量。

  這時候休息室的門開了,拿紙扇的男人又一次神出鬼沒地出現,身後還跟著賊眉鼠眼的解安。姬求峰一合紙扇,笑道:「大半夜的大家興致都很高嘛,怎麼儀式還沒開始就先慶祝了?」

  「什麼儀式?」楚衡空一頭霧水。

  解安湊過前來,搓著手掌:「哎呀,懷素隊長沒告訴你嗎?咱們隊裡評職稱是有硬性要求的,高級探長這個級別,得是質點一才能當呀~」

  楚衡空腦子裡那點酒意當場就散了,他蹭得站了起來,滿臉不敢置信:「不是開除嗎?怎麼改晉升了?」

  「要考察的是高級探長,不是冷血無情的殺手。事情辦得很漂亮,不提拔你提拔誰?」姬求峰敲了他一下,「但最後處理還是莽撞了,這種情況可以問問前輩再定嘛。以後汩水街周邊是你的片區了,看好小女孩和狗狗,再出事情要算你擔責。」

  楚衡空將那徽章收起,嚴肅地說:「我一定看好。」

  「好,那麼我們的觸手神探再破一案。」姬求峰搖搖扇子,「既然大家都不怎麼困……不如我們趁熱打鐵,先把高級探長的升變儀式辦了再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