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霧詭月朦百物語(4)

  第163章 霧詭月朦百物語(4)

  —.善施翁認識凡德?

  看守深淵的古老存在認識他們家寵物??

  比起驚或不解,莫名其妙反而占了更多的比例。這就像哪天真理帝國的皇帝跑過來說你好,

  比起「本人何德何能」恐怕「你在講啥」的想法還要更多一些。不光是楚衡空姬懷素,連研究所的各位都直愣愣瞪著眼魔。

  而凡德自己的表情和其他人一模一樣,它傻不拉幾地擺著觸手:「啊————?啊?我我我———我居然有幸認識您的嗎?」

  「你忘記了?」善施翁玩味地說,「上次見面是在圖書館的時候啊。」

  「啊這,您還去過我母校的?」凡德抖個不停,「不好意思我當時在讀書可能沒看見————.」

  善施翁拍著大腿,樂不可支:「不,不。這絕不可能。因為我那次過去———

  是為了參加你的畢業論文答辯呀!」

  凡德大驚失色:「哎~~?!!」

  「你自己的畢業論文你都能忘?!」楚衡空一下子沒頂住。

  「不,不是,這個———這個你自己答辯的時候也明白的吧!」凡德急急忙忙地解釋,「我們破大學生畢業論文能不能過全看導師願不願放水的啊!我答辯時全顧著看館主臉色真沒留心其他專家的意見的吼—

  姬懷素加入戰鬥火力全開:「你說屁啊!這麼位老人家都能忘我看你是讀書讀痴呆了吧!而且你們圖書館到底教得什麼書?為什麼能請到老翁參加答辯的?!」

  「老翁的話收到哪家的邀請都很樂意去吧。」重明說。

  「問題不在這裡你不許順勢加入討論!老先生你也別點頭附和好嗎!」凡德使勁撓頭,「不不關鍵是我真沒有一點印象啊。這麼大的事我不該忘的—.」

  「凡德啊。」善施翁摸著鬍子,「你還記得自己的論文題目嗎?」

  「《從原靈崇拜到意義賦予一一基於一種新契約術式談普世個體生命的自由追尋》。」凡德流利道來,「題目絕對是這個沒錯,不過內容太要命所以我一畢業就忘了。」

  楚衡空發出無聲的哀豪,他很理解凡德的白痴性格知曉這混子能幹出多麼出奇的事情但是-—

  但是連自己畢業論文內容都能忘了這畢業證書拿了還有個屁用啊!何況這還是老翁當評審專家的重要課題!把含金量最足的項目丟了光拿個畢業證是來沉動界找死的嗎!

  「忘了。這樣啊。」老翁笑道,「你這兩天狀態不太好吧。」

  凡德一愣:「你咋知道。」

  「因為你在不斷刪除自己的記憶。」老翁在太陽穴旁畫著圈,「迷霧之後的環境,讓你想起了太多事情,但這都是你當前不該知曉的。你只好不斷重複刪除記憶,刪了又想起,想起又刪除—..

  「.——·啊。」凡德恍然大悟,「啊我草!我把自己刪傻了!!!」

  「你真的是超級白痴啊凡德·——.」姬懷素不忍直視。

  老翁將手一翻,原本被楚衡空收起的旅行手冊竟然出現在他的掌心裡。他變出一支羽毛筆,在空白頁寫了幾筆,將其交還給茫然的凡德,

  「記憶是珍貴的寶物,忘卻可不是件好事。我就把一部分的論文內容贈送給你吧-—-畢竟,這是你本不該忘卻的信息。」

  凡德匆匆道了句謝,立馬投身於手冊中,看得如痴如醉。楚衡空掃了幾眼,只瞧見看了眼暈的法陣中,含著「契約」之類的字眼。他有心勸凡德小心,卻來不及開口。

  善施翁已將注意力轉移到他們的身上。

  可以談笑的餘力頓時消失了,與老翁視線相接的時刻,無從形容的壓迫感讓體感時間接近靜止。血液凍結。心臟停跳。思維斷裂。生體活動幾乎停滯。那不是攻擊或者威懾,僅僅是渺小的自我在過於龐大的存在前所產生的,本能的反應。就像山脈與海洋生出眼目望向人群,過大的位格差異使得發聲都堪稱妄想。

  於是他們自然而然地理解,老翁對他們沒有惡意,哪怕他只升起相關的念頭,此刻兩人便已加入沉淪者的血池中。

  而後,第二個事實流入腦海。

  一他們不可能承受老翁的贈禮,

  這樣強大的生命哪怕只送出一句言語,都會永久改變聆聽者的人生。收到贈禮的一刻,就是身為「人類」的道路結束的時刻。

  「接下來,到姬懷素了。」

  老翁變出一個不透明的大布袋,伸手在袋中掏著什麼:「你也提供了有趣的故事,你想得到什麼樣的禮物?」

  楚衡空無法開口,老翁微微笑著,隔絕了許願者之外的聲音。他不急不慢地掏著袋子,袋中發出肉塊碰撞的悶響。

  「如果你暫時想不出願望,我也可以為你提供些主意。比如說—-送你去見你真正的父親與母親。」

  正待開口的姬懷素緊了拳頭,善施翁漫不經心的一句話直接點破了她心底的渴望。她一直都想追尋自己的過往,也在意著親生父母的安危。而在這位神通廣大的外道跟前,她只要低頭懇求,

  說上一句話·她的願望,就一定能實現!

  她單手抓著胳膊,努力仰頭,對視微笑的老翁。

  「老人家,你喜歡貪心的孩子嗎?」

  「你怎麼想?」老翁似笑非笑。

  「我覺得,禮物是對於他人感情的回應。我只為你講了幾個故事,受不起這樣一份重禮。」騎士大聲說道,「我想許一個自私的願望。這一次有許多新人來到曠野,我想請求你,不要對除我以外的新人送出禮物!」

  老翁抒著鬍子,笑聲如雷,沉淪者們隨它一起發笑,笑聲變成血肉模糊的嘴巴,浮在空中不斷開合。

  「爺爺,她犯規了!」剛被轉化的拉爾,那個般的沉淪者尖笑,「她想回絕你的禮物!」

  姬懷素的指甲刺進肉里,她頑固地昂著脖子,不做爭辯。老者的笑聲停歇,他深深望著倔強的女孩。

  「孩子們,你們不理解這個決定,是因為你們還只知道愛自己!」老翁說道,「她甘願冒自己的風險,去為他人爭取利益。縱使這鑽了個小小的空子,我們又怎能說她違反了規矩?

  小女孩,我樂意滿足你的願望。只不過———」

  他指向楚衡空,眨了眨眼:「這個孩子贏得本次的第一,他的禮物,我仍要給予。」

  偉大者的注視從移開,姬懷素身上壓力一輕。她知道自己脫離了險境,但她的急中生智沒能幫到最需救援的人。而現在她已說不出話了,僅能焦急地望著搭檔,期望他能想到辦法。

  楚衡空正在回想這活動中每個人做出的選擇。

  狗身人沃夫卡資歷最老,是最了解百物語的人之一。這樣的它向老翁求援,卻僅求一夜安眠,

  而不敢奢求更多。除去其心中對於對抗外道的堅守,恐怕也有其他的理由。

  姬懷素說禮物是對情感的回應,這話倒是啟發了他的思考。外道的禮物絕不是好拿的,恐怕從老翁手裡得到越多,暗中將要付出的就越大。姬懷素用自己的禮物換了他人的平安,一來一回實際什麼也沒「得到」,這選擇或許還救了她自己一命。

  而凡德與老翁顯然有舊,因此老翁主動送出了「它自己」的研究成果。把自己的成果送回給自己,這也算不上什麼得到。那麼凡德和姬懷素都還算安全,而到他許願時,相同的把戲就用不了第二次。因為老翁明確說了,姬懷素是在「鑽空子」,明知如此還要重複,就算不得尊重。

  這次許願,他逃不過了。在這種情況下,研究員們的情況就值得參考,它們都只是受到了外道的輕度污染,那就該許一個點到為止的願望·—

  楚衡空想到了一個點子,他要許願把自己的「左臂」拿回來。一個人拿回本就屬於自己的手,

  這也同樣難算獲得。他準備開口一+

  一一你想讓死者復生嗎?」

  然後,老翁的話語刺入胸腔,像一根帶著毒的利箭,扎進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我就問得再明確些吧。」善施翁說,「你想讓『老闆」復活嗎?」

  楚衡空第一時間捂住嘴巴,指尖因用力過度而扎進肉里。他強迫自己吞咽空氣,用室息感逼走將出現的話語。不這樣做的話就要說出心聲了,不這樣的話就快無法控制自己。

  老翁俯視沉默的男人,言語中帶著憐憫:「不必對自己如此嚴苛,但凡生者,均渴望逝者的歸來。」

  他從布袋裡掏出一塊血肉,如泥般在手中搓揉著。那血肉之泥逐漸有了輪廓,像是人類的形體。善施翁用指甲雕刻起五官,說道:「你應知曉,我不會送出虛假的禮物。不是泥塑的假人,也不是線控的木偶。如你許下願望,我就用自己的力量使其復生——-無論心靈還是外表,均與生前一樣!」

  從指縫間他看到了將要成形的五官,那麼親切那麼熟悉,就像當年相遇時一樣。心中的思考被讀取,久遠過去的記憶也能復現,在黑月之上的神明身前,他就與透明人一樣不存在任何秘密。

  老翁能輕易把握的不只是他的生死,還有他的思考,情緒,他的一切都可如那團血肉般任人揉捏。可最為可怕的不是這個。而是在那匪夷所思的力量面前,連逝者的生死也能被輕易玩弄。

  一個人,一個曾經鮮活的生命,就可如製造玩具般三兩下捏出。讓先前還是腐肉毒血的物件變成「復活」的生命,讓被賦予力量的血肉變成完全一致的人形創造生命就是如此輕易的事情。

  即使被製造的逝者本身,無從選擇自身的命運,

  「好厲害啊爺爺。」「要復活什麼樣的人呢。」「也為我造一個吧。」沉淪者們因神明的偉力而歡笑。黑泥般的軀體如蟲般涌動。「我也想要一個活的玩具!」

  殺手沉默地鬆開手掌,記憶融化成溫暖的水流,湧入心中被箭刺出的傷口。隨著心跳而擴散,

  顫動—

  變成沸騰的憤怒。

  「請你停下。」楚衡空說。

  老翁停手:「不再想想嗎?」

  「我已經想好願望了。我向你許願一個問題的答案。」

  男人抬起頭來,讓每一個人看清他眼中的憤怒,他的吼聲在洞穴中轟雷般迴響:「在這個絕望曠野里,是否還有打倒你們這些外道的辦法!」

  旁觀者的思考,因過度的震驚而停滯了。想要嘲弄,或是同情的感情,隨著莫大的恐懼而流失了。

  他怎麼敢的。

  他怎麼敢問出這種問題。

  他怎麼敢對忘卻搖籃的守護者嘶吼!

  而後,恐懼變成了實在的現象。黑泥般的沉淪者們因畏懼而爆散,夢因眾人的情感而發出嘯叫,叫聲具現化為上千張口唇,在月光的照耀下發狂飛舞。在這群魔亂舞的魔境中,殺手像塊石頭般昂首立著,他對面的老翁發出震天的大笑。

  「呼哈哈哈!呼哈哈哈!你真是年輕氣盛———你比這裡的人加在一起,都要更有勇氣!」」

  「你的問題,存在答覆。這片曠野上,的確存在你們勝利的希望!」

  他低下巨大的頭顱,與渺小的人類面對面交談,可怕的笑容像能一口吞下所有的生靈。

  「穿過海底幽谷,闖過迷茫之森,你會來到盟軍的村落。自村落的北方出發,跨越曾經的戰場,去往死屍累累的山中。在那山脈的最深處,沉睡著曾經斬殺惡神的兵器。那就是你們勝利的希望。

  「只不過,那希望是悽厲的凶兵。如你握緊兵器,就必將迎來苦痛的死亡!」

  「我會親自試試的。」楚衡空說。

  旁觀者們膽戰心驚,一動不動,等待著將要到來的震怒—..或是神明下發的慈悲—————.但老翁只是笑著,笑得萬分愉快。他靠在牆壁上,搔著圓滾滾的肚皮,仿佛在回想著什麼。

  『這個答案,我在腹中藏了許久——-卻不料到了現在,才有敢於問出它的人。

  你們都是有勇氣的孩子,我要加倍地嘉獎你們!」

  他在布口袋中摸出一把帶著漂亮糖衣的糖果。一個個搓開包裝,讓糖衣落下。那些糖果在他的掌心中蹦跳著,因月光的照耀顯出真容。那是腐臭發黑的、流著濃水的爛肉,腐敗的纖維中藏著蟲卵,有細小的蛆蟲在肉中蠕動。

  老翁將那些腐肉緊,張開手時,又成了兩顆圓溜溜的漂亮糖果。他將糖果送到楚衡空和姬懷素跟前,笑得滿目慈祥。

  「吃顆糖吧?」

  姬懷素深吸口氣,抓向糖果。但她的手腕被觸手攔下,楚衡空一手將兩顆糖果抓起,看也不看就丟進自己嘴裡,當著老翁的面咽下腹中。

  「多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