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聚集而來
深夜,樓頂,暴雨傾盆。
這是近十年來最大的一場雨。過負荷的排水系統已經停擺,街道上的雨水如河奔流,在狂躁的水幕下一切都變得模糊,連遠方的高樓都好似幻影的燈塔。
狙擊槍前的男人一動不動。
他已經等了三個小時,為了防止微小誤差而沒有穿戴雨衣,在這樣的天氣里連肌肉都像是融化了,狙擊槍前僅餘一具骨骸。狙擊手不喜歡雨天,風與雨均可能帶來致命的誤差,觀察員不止一次提出撤退,他沒有回覆。
來了。
耳機中電流聲閃過,一連串坐標飛速變化,他計算方位微調槍口。重型狙擊槍對準寫字樓的窗戶,他的注意力攀升至極點,鷹般的視線貫穿玻璃,
掠過樓層,如一顆子彈射向大樓後方。目標正在樓宇間穿梭!
他同時開槍!剎那間槍聲轟鳴,玻璃爆碎,視野落點爆出刺自的血花,
他成功了!這是史無前例的一槍,在暴雨夜孤身盲狙,穿越一棟大廈擊殺目標。這是唯一的解法,對於那個怪物般的目標,只有這種荒唐的計劃才有可能成功!
電流聲。人聲。觀察員在喊叫。他的心臟停頓了一瞬間,緊接著報復般瘋狂跳動。狂跳的心音要將他整個人都震散了。他用力推向槍械,讓自己滑過積水的天台。他從唯一的出入口滑下,水珠從發梢倒飛而起,落地時手中已多了一把投槍。
電梯的指示燈在閃爍,他直接跳出窗戶隨慣性下落。遙遠的雨幕中血色擴散,血霧凝聚如毒蛇的尖牙。男人擊出飛爪搭中對面大廈的破洞,他沖入子彈擊出的通道,數不清的碎片反射著掙擰的臉。
噪音、血腥氣、雨聲的歪曲,剎那間他算出唯一的可能性。他扭轉身軀向斜上方刺出投槍,同一時間天頂塌陷,石屑如雨水墜落!
他看到一抹銀色的刀光!
男人從夢魔中掙脫,精幹的身軀滿是汗水,他像是要將頭骨撕裂那樣用力捂著臉,最後的劇痛還殘留在腦中。
「又做噩夢了。」身邊的游女貼上他的後背,「不如買個夢境編輯手術吧?」
「不需要。」他的聲音嘶啞得令自己吃驚。
「功成名就了還活得這麼難受,何必呢?」游女起身穿衣服,「不忍心看老主顧這麼痛苦呀。」
床頭燈亮起,照著女人的體,白慘慘得讓他想起最後的刀光。他丟給女人一大顆流珠,又獨自躺了半個小時,聽著窗外不息的人聲。
半年前薩頓港還是個被黃沙淹沒的小鎮,白天夜晚都很安靜,只有貧民與守行規的游女。航線重開後沉動界的投機客蜂擁而來,帶著他們的妄想、
謊言與前往洄龍城的海圖。一夜之間小鎮變得富饒而庸俗,商會、黑幫、殺手、到處都和家鄉一樣。等到游女們也不再守規矩的一天,就是他要離開的時候。
男人來到樓下的酒吧,點了一杯冰牛奶。三個月前黑臉詩人留宿時此處人滿為患,如今顧客屈指可數。牛奶不新鮮,放了糖,沒什麼意思。
「你怎麼不去找媽媽喝奶?」
杯子被一把奪走了,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兒用低俗的手勢挑,他的身後跟著一個殘心者。「記得扳手小子嗎?昨天你幹掉的那個蠢貨?———」
碟噗不休的廢話,沒心思聽。「聽著,我不管你是傳奇還是什麼狗屎史詩,這條街是我的地盤———.」
仍在碟噗不休,忽視掉,他想看看那打手的成色。後方的殘心者拔刀。「我的六一刀流是殺人不見血的魔刀—」
一聲槍響。兩個人的頭顱像被打碎的西瓜那樣爆開,紅紅白白的濺滿了桌子,塗上髒兮兮的牆。無頭的屍體搖搖晃晃,男人抽開牛奶杯子,失去支撐的屍體倒在地上。幾聲零星的尖叫。
沒什麼意思。
牛奶變髒了。他正打算請酒保換一杯。另一個人來桌前坐下,跨過地上兩具無頭屍體,將一杯新的牛奶放在血糊糊的桌子上。
「嘗嘗看。」黑短髮的男人說,「荊裟城邦的進口貨,很配當地的薄荷茶。」
他嘗了一口。「不錯。」
「真高興能讓你滿意,傳奇槍手。」
「沙克斯。」
「我是巫何,符術師。」黑髮男人自我介紹,他穿著一身深藍色的海軍服,「我收到一顆『石種」的消息,在一個小塵島。」
有點意思。石種本身沒有任何威脅,天高皇帝遠,其背後的古樹議會也無力干涉。但這情報一旦流出,就必然有諸多逐利之徒啟程奔赴。這是場血腥的競賽,對方找他是為了殺人,他的老本行。
「想盜獵?」
「用途保密,我想拼一把。」巫何將一塊水晶遞給他,「我知道你不缺財富也不缺流珠,這算是表誠意的定金。」
沙克斯沒動作。
「你知道我的規矩。」
「如果你覺得沒意思,那麼交易隨時取消,我沒意見。」巫何爽朗地笑笑,「看看定金,我想你會喜歡它。」
沙克斯點向水晶,海量的信息湧入腦海,數不清的螢光藍色線條銳化後彎曲、拼接,形成圓融似圓的器械輪廓。他所關注的點隨意志集中放大,裝甲下方優美齊整的內部結構纖毫畢現。
浮光之路質點4,辟界輪的設計圖。
「無塵地C·E·W研究所本院出產,編號V.V.987,今年推出的最新型號。內外雙層結構設計,定金是外層設計圖。」巫何交叉雙手,「比這更好的只有他們的自用型或帝國產品,我要有那本事也用不著狩獵石種了。」
編號很令人厭惡,但這不是重點。沙克斯把牛奶喝乾淨,向僱主伸手。
「沙克斯·伊本·烏爾德。」
「巫何。合作愉快。」
「最近的船十分鐘後啟程。」
巫何變魔術般拿出兩張票:「你有五分鐘的時間收拾行李。」
背上傢伙的時候,沙克斯察覺自己在微笑。生活終於變得有點意思了。
巡航龍舟「環流」號在沉動界標準時間16:32分抵達金葉市,停泊於本市,或者說本塵島唯一的港口。這艘船從洄龍城出發,經停港口包括千日城、無塵地、求趣樂土等多個重要樞紐,共經中型塵島176個,小型塵島312
個,是當前海圖中最熱鬧的航線。海員們都吹噓說在這艘船上跑上一年,足以頂得上去森羅秘境的一次冒險。
傾夜不信海員們的鬼話,她知道那些默默無名的小地方哪怕打包捆起來也不及自己的家鄉,更無資格與森羅秘境相比。復活的古龍城市恐怕是苦於秘境內往來不通,才會優先啟用這條航線,他們的最終目的該是集合精兵鑿穿前線,從而與龍泉鄉本土恢復往來·--或是至少聯合荊裟城邦。
「神國滅亡的當下,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啊。」她自言自語,「除非無雙將升變成功———--不過那位傳奇的話,干出什麼也不奇怪。」
「這位小姐,差不多該回客房了!」老海員遠遠地朝她吆喝,「馬上就要穿界了!」
「謝了,老爺爺。我就在這裡下!」
「?!可是船已經—一」
話音未落,女孩已經輕盈地跳出甲板。她僅憑雙足立於海面,背後交叉的雙刀在陽光下閃耀。淺海區域的惡魔們貪婪地撲來,她拔刀斬去虛影,隻身奔往港口,身影如蝴蝶般翩躍。
「原來是個殘心者。」老海員壓下帽子,「令人艷羨的天資啊·—」
海面上盪開一前一後兩條白線,遠去的是拔錨的龍舟,接近的是拔刀的傾夜。她揮舞刀劍逼退惡魔,以體操運動員般優美的前空翻登上港口----而後落地時腳尖在一塊白石前一拌,險些一頭栽倒在地,
「鳴哦哦哦!」傾夜驚險地穩住平衡,「幸好幸好,差點翻車————-話說這麼大石頭丟在這兒,這港口就沒人打理嗎?!」
但當她低頭時石塊已經不見了,港口地面平整,反映出地勤人員們的辛苦工作。她抬頭,看到駛離港口的水動列車。這座小城的列車只有八個站,
在橢圓形的軌道上循環往復,十分鐘後它停留在下一個站點,白石頭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位於車站對面的警察局窗戶邊。
牆壁的對面是詢問室,兩個警察面色惱火,一個皮膚灰藍的中年男人垂著頭坐在桌前。
「你被懷疑與三起入室搶劫,一起殺人案有所關聯。按照洄流航道法案,我們有權對你採取措施———..」
「我只是渴求溫度。」男人口齒不清,「想要一些—-可以溫暖我的——...真實的——..·」
冰霜從他的腳下擴散,爬上警官們的雙腿。
「溫度。」
三十秒後,巨量的寒冰暴起,金葉市警察局變為冰山。痛哭流涕的男人從寒氣中走出,他的淚水凍結化霜。
警察局一個街區之外,面容方正的修士放下窗簾。房間中以粘稠的陰影繪出法陣,他翻開《安魂啟示錄》。
「聆聽我的呼喚。夢之王、戰爭殘影、億萬戮鬼之主————-」伯恩法喚出一連串的尊名,「噩夢之都的凡薩拉爾。」
陰影法陣飛速向正中收縮,平面化的影子瞬間得到形體與厚度,形成一隻酷似獵犬的猛獸頭顱。那隻戮鬼的口部以痛苦的角度張開,其上顎似被折斷般生生到後方,形成酷似花瓣的開口。不定型的陰影流出,化為暴虐的輪廓。
「..—一個祈骨修士?」陰影難以置信,緊接著暴怒無比,「誰給你的膽量呼喚我!你們至少應當找個司鐸!!!『
影子。黑暗。陰影。數不清的暗色湧出侵占現實,暴怒的情緒將伯恩法一把摁在牆上。他面色如常,合上書本:「我是一位修士長。」
「縱使受神明寵愛,你依然是個沒資格的垃圾!!」凡薩拉爾咆哮。
「我為你帶來一位武修的消息。」伯恩法不卑不亢,「他在巧手時戰勝了一台不朽機。現在他成為了一名剛骨。」
暴怒的情緒流戛然而止,陰影打出無數個問號,好奇成為了情緒的主流。凡薩拉爾凝為人形,聽聞此事,它便將前因後果瞭然於心。
「啊。有趣。倘若你說得是真的,命運就成了死結。永恆時光認定他會死在質點2的手裡,而現在——哈哈—··-再沒有一個質點2殺的了他。」凡薩拉爾開始嘲弄,「真是傑作!我都數不清這是送葬隊列造出的第幾個傳奇了!你們的傻卵命運不就是那麼回事嗎?對著活蹦亂跳的人宣告死刑然後等他們掙扎出來之後把自己干翻,堪稱沉動界最大的自殺秀啊!」
和螺旋塔造出的那一位比起來。伯恩法心想,永恆時光所有的誤算都渺如塵埃。
「除了你,再無可能。」他說。
「這事確然有趣。」凡薩拉爾打理著它的陰影指甲,「再說點其他的,
我給你個好死。」
「他的朋友,是一位戒律騎士。」伯恩法說,「我想是最後一位戒律騎士。」
雯時間,房內寂靜無聲。
陰影觸鬚朝中央收斂,聚集在戮鬼屍體內,模糊的影子凝實下來,一雙黑手撕裂鬼的皮囊。凡薩拉爾走出召喚陣,變為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形,他拿著個黑不溜秋的電話機。
「奧萊克!是我。派個分靈過來,有你喜歡的好戲。」
他丟掉電話,拍拍伯恩法的側臉。
「很~~~~~好。」凡薩拉爾深感愉快,「你不用死了。」
「從現在開始,此事由我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