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煜伸手環住他。
擁抱是一種有魔力的東西,特別是愛人的擁抱,叫人身心熨帖。聞煜把下巴放在傅予寒肩頭,輕輕蹭了蹭:「其實還好,也沒有很想哭,我只是……想和你解釋一下。」
他不是不相信傅予寒,只是一種習慣性的自我保護罷了。
從小相信的「神仙愛情」成了鏡花水月,從那一刻起,他好像就不再相信人類在這方面能戰勝自己的劣根性。誠然他是個很聰明的人,很早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但……更正很難。
身體裡像是有一部分壞掉了,他看得到它,可是對治療毫無頭緒,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黑洞腐爛、敗壞,從裡面流出漆黑的淤泥。
為了不嚇到人,也因為父親的要求,他小心翼翼地用自認為完美的偽裝將其他人拒於千里之外。
心裡有根弦突突地跳著,微微疼痛,傅予寒將他抱得更緊了一些。
他想給聞煜道個歉,說自己誤解他了;又想安慰他一下,可惜想不出合適的說辭。
最終他還是沒說這些,蹭著聞煜的頸側低聲說:「我會陪著你的,煜哥,試著從我開始相信吧。」
「真的嗎?」聞煜說,「但我是個很糟糕的人,我小氣、陰暗、惡劣,常常變著法欺負你,也許你跟我相處久了會發現我根本就不是你想像中那麼好,會被我嚇跑……」
他沒說完,因為傅予寒身體抽了抽,鼻腔里發出一聲悶笑。
「你笑什麼?」
「煜哥,我們認識兩年半了。」傅予寒說,「成為同學也有半年了,相處時間不短了。」
「……」聞煜張了張嘴,忽然意識到,時間過得真快。
「雖然『先禮後兵』是個好習慣,但你真的沒有你自己說得那麼糟糕。」傅予寒輕輕笑著,「聞煜,你是個很好的人,特別、特別、特別、特別好。」
聞煜顫了一下,嘴唇囁嚅:「跟……楊帆比呢?」
「……」
傅予寒向後一仰,借著房間裡那盞小燈微弱的燈光看了他一眼,無奈嘆了口氣:「煜哥。」
「對不起。」聞煜垂下眸,「……我應該相信你的。」
楊帆是個很不錯的人,要不然聞煜也不會和他做朋友。
他明白的,可內心的不確信仍然讓他問出了那個問題。
「現在你才是我男朋友。」
知道了聞煜母親的事,心中的「恨鐵不成鋼」忽然全化成了心疼和理解,傅予寒默默地想著「既然這樣,那就只能我再多做一點」,一邊娓娓開了口。
「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你,每天陪著我的人是你,我無家可歸的時候收留我的人是你……還有太多了,煜哥。我需要人救我的時候,楊帆不在,是你把我從絕望里拉出來的。」
聞煜抬起眼。
傅予寒說著說著,眼眶有點酸澀——細數過去的幾個月,他才忽然驚覺聞煜已經強勢而清晰地在他的生活中留下了痕跡。他紅著眼,嘴角卻是微笑的,啞著聲一字一句地說著:「你來三中的那天,我約你到空樓,你來的時候,正好是傍晚。」
那一束橙金色的夕陽光一如既往地從空樓一層另外半邊的窗戶外穿過來,落到了聞煜腳下。
傅予寒回頭看他的第一眼,他踩著光。
整個人毛絨絨的。
那一天,被母親習慣性否定過很多次的傅予寒最重要的愛好再次被否定,被當成廢紙賣掉的三箱舊畫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在空樓坐著的時候,有那麼幾秒鐘,想到過死。
然後他就看見了那個發著光的人。
或許是那幅畫面給了傅予寒些許靈感,即便聞煜言語上挑釁了他,他的情緒倒是比一個人坐著的時候好了不少。
還想活著。
還想畫畫。
還想……和這個人再斗上好幾年。
「你對我來說,是踏著光走進來的。我啊,好像孤零零地活了很久,楊帆對誰都很好,我沒有那麼特別,而且,他是理解不了我的性取向的。以前,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會覺得……我總是一個人,我的世界是黑的,即便我試著畫了很多的顏色,但它們只能活在紙上。」
「我知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通訊錄里有一個我隨時能撥打的號碼有多重要。」
聞煜微訝。
他還曾經因為賭氣關機了一晚上……換位思考,他要是傅予寒,絕對能把自己打死。
「有些話我只能說一次,太他媽恥了。」傅予寒含著一點將落未落的淚水,笑了起來,「我是自己喜歡上你的,不是因為追不到楊帆,也不是因為你喜歡我,你不是楊帆的備選,你要記住。」
「小寒……」聞煜一把抱住他,吻落在他頸側。
「我就這麼一點光,我一定要抓住。」傅予寒把頭埋了下去,扯著他的毛衣下擺,輕聲說道,「煜哥,我真的很喜歡你。」
聞煜沒有再說話,這一刻,任何言語都顯得軟弱無力,只有碰觸,只有擁抱,只有親吻,才可以表達他的情緒。
他是個傻逼,徹頭徹尾的。
因為弱軟,因為固步自封,始終不敢多作試探,自己給自己畫地為牢。
好在,他們沒有錯過彼此。
因為傅予寒那麼勇敢也那麼赤誠,放下了全部的過去,鼓起勇氣,完完整整地走向了他。
輕吻如細雨落下,細細密密,纏纏綿綿,二人的氣息在狹小的空間內交織著,這是一個暗示,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傅予寒的眼淚終於收了回去,他覺得自己這段時間實在丟人,一個月內想哭的次數比從前十年還多。
不過暢快。
沉積的情緒是扼喉的毒藥,剜去才見新生。
他回吻過去的時候蹭到了聞煜脖頸上的異物,記憶瞬間回籠,吸吸鼻子,疑惑地問:「說起來,你什麼時候把這個滴膠球當成項鍊戴上的。」
「你送我的那個周末,」聞煜說,「五哥是個手工銀飾達人,我上他店裡薅了根黑繩——還好你做了個穿繩的東西上去,省得我找他幫忙了。」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
「把你送的禮物戴脖子上?告訴你跟表白有什麼區別。」聞煜白了他一眼,說完又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之前被你拒絕了好幾次。」
「我以為你是開玩笑的啊。」傅予寒說,「再說我那時候自己也沒想明白。」
「沒事,」聞煜抱了抱他,「說的時候我也以為自己是開玩笑的。」
他慣常蹦不出幾句真話,誰知道那是一顆含血的真心。
「那……你媽媽的祭日,要多陪她一會兒嗎?」
「不用,沒事,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來看她,跟她說說話。」聞煜說到這裡笑了,「但其實她是個很開朗的人,要是她活著,肯定不耐煩聽我吐黑泥。」
「我可以聽你說。」傅予寒牽著他的手。
「你不想聽也得聽,」聞煜說,「我這個人,特別招人煩。你現在不跑啊?你沒機會了我告訴你。」
傅予寒悶聲笑了好半天。
「我不跑,」他說著,在聞煜嘴上啄了一下,「你也不要放開我。」
「不放,早上我就說了不會再放手了。」聞煜說。
事實證明,耳鬢廝磨真的非常消耗時間,難怪古人云「**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等他倆磨蹭著從黑黢黢的小房間出來,桌上的湯和紅薯都涼了大半。
「你還要吃麼?」聞少爺對涼掉的食物有點嫌棄。
「吃啊,」傅予寒坐了下來,「我好餓,不吃點看不進書。」
聞煜:「……」
靠,他居然忘記傅予寒還要看書。
以前,想讓他去T大只是因為心癢。
現在,聞煜想像一下以後兩人不在一個學校的樣子就要發瘋。
為了未來四年的幸福生活,他決定還是忍耐一下和傅予寒親近的心。
兩人分吃了烤紅薯和阿姨燉的湯,聞煜自告奮勇地收拾了餐桌,陪傅予寒坐下。
男朋友在複習他也不好摸魚,寫完作業沒事幹,就把周文康給他的競賽金題集拿了出來,慢慢琢磨。
高三學子沒有睡得早的,不過聞煜不是那種死讀書的類型,從來不推崇過勞學習,凌晨一點,他看了眼掛鍾,用手指推推傅予寒:「別複習了,洗澡去,該睡覺了。」
「嗯?」傅予寒下意識地朝自己左手腕上看了眼,「啊,這麼晚了。」
室內開著地暖,他只穿了單薄的一件毛衣,骨節清晰的細瘦手腕露在外面,綴滿了星星的錶盤在檯燈的光線上熠熠生輝。
聞煜覺得自己有些病態,看見刻意挑選的情侶款禮物戴在對方身上沒拿下來就莫名滿足。
他輕舔了下牙:「是啊,快洗澡去。」
「等等,這題我還沒想明白。」傅予寒說,「想通了再去。」
「哪一題?」聞煜湊過去,從側後方環住他的腰,滾燙的呼吸輕輕噴在他耳畔,「我幫你看看?」
刻意壓低的聲線來自男朋友的口中,而此時此刻是凌晨一點。
夜深人靜,四下無人。
傅予寒覺得自己是個各項身體機能都很正常的男人。
他捂著發燙的耳朵跑進洗手間:「不看了!」
聞煜在客廳里笑道打跌。
先前傅予寒的話似乎給了他一顆定心丸。
他收走了為了招待傅予寒住下而特地多拿出來的那床被子,在兩人先後洗完澡後,跟他的男朋友鑽進了同一個被窩裡。
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抱在一起睡,聞煜反而有點興奮上頭,他摸過去摟住傅予寒的腰,鼻尖在對方耳後、頸側、頸窩來回輕嗅。
尚且帶著些許潮濕的頭髮拱在傅予寒臉上,把他的鼻子癢得夠嗆。他忍無可忍地將聞煜的頭推出去:「狗啊你是。」
「小寒,」聞煜吸了吸鼻子,「以後你都在我這兒洗澡吧?」
「啊?」傅予寒一愣。
「衣服也在我這兒洗。」聞煜說,「我早就想這麼說了,我不喜歡你身上有別的味道。」
「……」傅予寒眨了眨眼,有些茫然,「沐浴露的醋你都要吃嗎?」
「我只是喜歡你跟我用同一個味道的東西,無論什麼。」聞煜抓起他的手,輕輕咬了口他的食指指尖,「我說過了,我這個人,既陰暗又惡劣,你要是沒有做好覺悟……」
傅予寒把手指抽了回來,輕笑道:「多大點事啊,我又沒說不同意——我關燈了?」
「嗯。」
「晚安。」傅予寒按下床頭燈開關。
聞煜悄悄摸過去:「不晚安。」
「……?你不是說什麼都不做的嗎?」
「只是親你幾下而已。」
只不過,這一晚這麼長,他還能親上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