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一個常常歇斯底里的人情緒失控更可怕的是一個把裝模作樣融進習慣中的人情緒失控,從認識到現在,傅予寒第一次見聞煜這樣。
說實話他有點擔心。
不知道他遇見了什麼事,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生氣。
陪楊帆去買東西並沒有那麼痛苦,要不是楊帆坐在他對面,他剛才會和聞煜解釋一下。
這是他習慣的方式,可能會有一點難過,但也只是一點點。
說實話,長這麼大,就算是打球也受過傷,也會疼,跟這種細密的針扎似的痛苦比並沒有孰高孰低,傅予寒覺得自己沒那麼嬌弱。
只是剛開始這種痛苦更頻繁一些罷了。
吃完飯,傅予寒陪楊帆去坐車。
跟他相比,楊帆沒見過聞煜「情緒不好」是個什麼樣子,更擔心一點,上車前一直在叮囑傅予寒有情況一定要聯繫他。
「知道了,我不會忘的。」傅予寒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倒是你,再不走乾脆留下跟我一起上晚自習算了。」
「……那不行,禮物我還是要買的。」楊帆說著鑽進了計程車里,「我走了啊……咳咳咳,拜拜。」
「拜。」傅予寒輕聲說。
他微微上揚的唇角在計程車開出這條街以後迅速掛了下去,遠處的路燈在他視網膜上凝出昏黃的光暈。
……怎麼跟聞煜似的,在楊帆面前都需要保持假笑了。
傅予寒自嘲一哂,轉身往回走。
他走得並不快,一路上都在留心看往三中方向開的車流里有沒有那輛低調又裝逼的瑪莎拉蒂,然而沒有,每輛車都行色匆匆,那裡面沒有聞煜。
傅予寒的預感不太好。
進校門後,他下意識地加快了步子,大踏步地上樓。
葛然已經回來了,六班教室門開著,有不少人坐在裡面。傅予寒從後門進去掃了一眼,沒看見聞煜的人影。
而現在距離晚自習開始大概還有十幾分鐘。
「傅哥?站在這裡幹嘛?」
「沒幹嘛。」
身後有人走進來,傅予寒回神,給他們讓開路,不知道為什麼,他莫名覺得今晚聞煜可能不會出現了。
他發了會兒呆。
值班老師還沒過來,傅予寒想了想,摸出手機又撥了個電話過去,那頭仍然是關機提示。他放下電話走向葛然的座位:「葛然。」
葛然正在看書,聞言僵了一瞬,接著迅速放下書,攏了下鬢角,回頭沖他笑:「怎麼了?」
「聞煜有跟你聯繫過嗎?」他垂下眼,輕聲問,「請假什麼的。」
「沒?」葛然說,「怎麼,你要幫他請假嗎?」
「……啊,」傅予寒猶豫了一下,「請一個吧,他今晚有事,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趕回來。」
「哦,好。我記一下。」
說完,傅予寒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晚自習前幾分鐘是外出吃飯的學生回來最多的時間段,幾乎每過一分鐘班裡都能更吵一些,唯獨傅予寒身邊那個座位是空的。
上課鈴終於響起時,傅予寒忽然低下頭看了眼。
黑洞洞的桌兜里兩邊各摞著一疊書和試卷,中間空蕩蕩的縫隙里,躺著一顆反光的珠子。
他沒拿走,那顆幸運星。
傅予寒心裡忽然湧起了一種說不出的不是滋味。
晚自習中途有十幾分鐘下課休息的時間,傅予寒熬到那時候又打了個電話過去,仍然打不通。楊帆發消息過來問情況,傅予寒回復「他沒回來」。
楊帆:我也給他打了,關機。
楊帆:沒辦法了,找不到人急也沒用,明天再說吧。
傅予寒:嗯,只能這樣了。
——只能這樣嗎?
傅予寒有點行動派,他想了一節課,放學後沒回家,轉而走進了聞煜住的那個小區。
來得頻繁,小區保安都已經眼熟他了,沒怎麼阻攔就放了行,傅予寒熟門熟路地摸到聞煜家門口,敲了敲門。
沒人開。
再敲,還是沒人。
「去哪裡了……」傅予寒輕輕蹙起眉。
直到這一刻,他才突然意識到聞煜身上仍有很多謎團,他能看出他是真的高興還是假的得體,卻看不出他父母是誰,家在哪裡,也不知道他會在城市中的哪一個角落吃飯或是和父親爭吵。
聞煜從來不提這些。
一旦他主動關機,他在同學這裡就是失聯狀態。
傅予寒在門前的樓梯上坐下,想了近二十分鐘,拿起手機給四哥撥了個電話過去。
這是他唯一認識的跟聞煜有「超出學校範圍」聯繫的人,但四哥同樣對他的去向一無所知。
「小七他呀,就這樣。」四哥倒是心寬得很,「你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這人脾氣差你不知道?他跟他爸也不是第一天關係不好,找不到人就等明天,他自己會調整好的……我?我真不知道他家在哪兒,他沒跟任何人說過。」
「……這樣啊,」說不出失不失望,可能也不是很意外,傅予寒淡淡地應了句,「謝謝四哥,打擾你了。」
「沒事,我也沒幫上什麼忙。你呢,回去睡一覺,估計明天就好了。」
「嗯。」
明天就好……但是明天他真能見到聞煜嗎?
傅予寒在心裡打了個問號。
晚上離開學校前他特地找了參加競賽的同學問了下,他們一大早就要跟學校的車出發,去外面考一天試,下午應該就不回學校了。
「哎喲!嚇死我了!」不遠處忽然傳來防盜門開合的聲音,緊接著是一個女聲,「小伙子你坐在這裡幹嘛呀!半夜三更我還以為鬧鬼了……」
從聞煜家隔壁走出來一個中年女人,看穿著打扮和手裡的大包小包,大概是趁夜深人靜下樓倒垃圾的。
「……不好意思阿姨。」傅予寒站了起來。這個年紀的女人總讓他想到何燕,他不太擅長和她們打交道,因此顯得有些拘謹:「你知道這戶人家去哪兒了嗎?」
他指的是聞煜家。
「不曉得,沒人就是沒回來唄。那個小伙子另外有家吧?他三天兩頭不回來的。之前買房的時候來談合同的人說是買個小孩當學區房用的。」
「那你知道他家在哪兒嗎?」傅予寒不抱希望地問了一句。
「這我怎麼知道哦。」阿姨無語地看著他,仿佛他說了句笑話。
「……哦,謝謝阿姨。我再等等看吧。」
「別等啦,都快12點了,早點回去吧,我看人家今天估計不會回來了。」傅予寒長得好,阿姨看他就有點像看兒子,多說了兩句,「怎麼不給他打電話啦?」
「打了,打不通。」傅予寒說,「沒事,我再等等,實在等不到我就回去。」
阿姨見勸說不動,便下樓倒垃圾去了,過了一會兒她上樓見傅予寒還坐著,又勸了兩句。
傅予寒沒動地方。
晚上突然起了風,他就穿了一件長袖校服當外套,在樓梯上越坐越冷,正當他在考慮要不要回家的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一聲驚雷——
下雨了。
傅予寒:「……」
瓢潑大雨迅速將外面的地面打濕,從走廊的窗戶望出去一眼都是粗而密連成線的雨滴,窗口附近的水泥地面很快濕濡了一圈,這下他想走也走不掉了。
媽的,絕了。
現在強行破門進聞煜家睡一晚還來得及嗎?
傅予寒縮了縮脖子,把校服外套的拉鏈拉到了最頂上,臉埋了進去,心道回頭聞煜要是告訴他沒在老爹那兒受委屈,那他一定要打死他。
這場雨一直下到了黎明時分才停,氣溫驟降。
熬夜過後,人本來就會比平時怕冷,何況這天也不太給他面子。從樓道里走出來的時候,傅予寒連打了三個噴嚏,雖然看時間已經到了他平時上學的點,但他還是回了趟家。
玄關處有秦叔叔的鞋,昨晚大概是何燕在醫院守夜,屋裡很靜,傅予寒躡手躡腳地走進自己房間找了件厚的衛衣,又摸到秦曉璐的房間裡,從藥品抽屜里找了個口罩出來戴上。
剛戴上他就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傅予寒:「……」
真要命。
他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大房間有什麼動靜,秦叔叔應該沒被他吵醒。上回發燒他房間裡還剩了點感冒退燒藥,傅予寒進去找了包板藍根出來拿熱水沖開喝了,又往書包里塞了幾包才出門。
本來想洗個澡的,但是洗澡動靜太大了。
再說……他怕晚了學校的車會走。
高三早自習6點50分開始,競賽的學生6點半就要集合,要不是傅予寒向來5點多就跑去學校,估計也很難蹲到學校的車。
清晨的校園非常安靜,傅予寒先隻身回了趟教室,從聞煜的抽屜里把那個滴膠球拿了出來。
集合地點在校門正對的噴水池旁,那裡有一大塊空地。約莫6點15分,校門外開進來一輛金龍大客車停在了空地上。
傅予寒算著提前量下樓,已經有三三兩兩的各年級學生聚在了一起,看見傅予寒走過來頻頻拋來視線。傅予寒有些彆扭,在距離他們遠一些的花壇邊上坐下。
他其實很困,在聞煜家的樓道里坐一整晚腰酸背痛,下雨天又冷,他幾乎沒睡覺。
其實事情發展到現在,傅予寒也有點壓著火了,即使想睡他也打算等到聞煜再回去補覺。而且遠處聚起來的人漸漸增多,所有人走過的時候都會往他這邊看一眼。
沒辦法,傅予寒在學校里太出名了,而今天三個年級參加競賽初賽的人都聚在這裡等待出發。
6:28,聞煜姍姍來遲。
以他的步行速度,走到噴水池估計正好6點半,倒是一如既往地準時。
傅予寒遠遠地瞪著他,直到視線對上。
聞煜的腳步明顯停頓了一下,他似乎有點猶豫,但幾秒鐘還是往傅予寒這邊走了過來。
「你怎麼在這兒?」聞煜垂下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輕聲問,「眼睛……怎麼那麼紅,沒睡?」
別說是眼睛充血,其實他鬍子也長出來了一點點,雖然不多不影響他的英俊,但看起來總覺得有幾分頹廢。
聞煜視線一掃,發現傅予寒穿在衛衣裡面的那身校服也皺巴巴的,灰塵撲撲。
怎麼了這是?
傅予寒早就把口罩拉下來了,仰頭眯著眼睛看了他好半晌,才道:「你昨晚怎麼了,跟你爸吵架?」
「……啊,嗯,算是吧。」聞煜舔了下嘴唇,「當時情緒不太好,不該吼你的,抱歉——楊帆買好禮物了麼?」
「不知道。」
「不知道?」
「我沒去。」傅予寒站了起來。
看到聞煜完好無損地出現,精神似乎也不錯,他突然沒什麼想說的了。想來想去,他從兜里摸出那個特地帶下來的滴膠球遞過去:「你忘記拿了,比賽……加油。」
聞煜一愣,把禮物接了過來。
昨晚本以為吃個飯就回教室,這東西落在了抽屜里,但他昨晚情緒很差,雖然想到了它,卻也沒想回來拿。
沒想到傅予寒會親自送來。
他就是……有這麼好。
一夜過去,外加傅予寒不知為何最終沒有自虐到陪楊帆去挑禮物,聞煜的心情忽然好了起來,可他正想沖傅予寒笑一下,卻見人已經回頭離開。
「誒,小寒——」
「我先上樓了。」傅予寒抬手揮了揮,卻沒回頭,單手插兜目不斜視地走進了樓梯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