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寒嘴唇一動。
聞煜一直在看他,自然沒錯過他些微的表情變化:「想到了?」
「……也不是。」傅予寒眸光閃爍,有些猶豫。
之前說過要帶聞煜玩一些他可能沒玩過的東西,但他今天又意識到自己對待聞煜的態度可能偶爾有些越界。
「說啊。」聞煜的態度倒是看上去很自然,他插兜站著,頭微微歪向右邊,是個介於「吊兒郎當」和「放鬆自如」之間的姿勢。
他以前在人多的地方不會這麼放鬆,他真的有在改。
傅予寒眉頭一跳,懷疑自己會不會太敏感了——聞煜都這麼可憐了,他居然還在想些有的沒的。
於是他就說了:「我是想問你去不去看電影。」
聞煜一愣。
「我看看最近有什麼電影看,我也好一陣子沒去電影院了。」傅予寒說干就干,摸出手機就開始看排片。
離國慶檔過去沒多久,這會兒的排片有些青黃不接,除了還沒下映的獻禮片之外,其他看上去精彩的片子並不多。傅予寒邊看邊問:「你有什麼比較想看的類型麼,或者特別不想看的類型?」
聞煜沒直接回答,反問道:「你一般看什麼?」
「我什麼都行,一般看評分高的。」傅予寒手指在屏幕上劃拉了兩下,「但現在評分最高的兩部一部是獻禮片一部是愛情片,你要看麼?」
「都行。」聞煜的目光從傅予寒的手機上抬起來,跟他對視,「反正我都沒看過。」
傅予寒:「……」
聞煜用這種平靜的眼神平靜的口吻說這種話,每次都能成功讓傅予寒的同情心泛濫。
他覺得自己也挺有病的,可能聞煜真鬼上身跟他哭一嗓子他反而只會想笑,偏偏是這種若無其事特別戳中他。
「……那我看看場次。」傅予寒避開了他的目光,低下頭。
聞煜眸色一暗,借著漸漸降臨的夜色的遮掩,不露聲色地勾了下唇角。
這種事他沒有罪惡感。
心軟的人真可愛。
那部獻禮片瀕臨下映,離他們最近的電影院今晚還剩一場,在一個多小時後;愛情片倒是場次多,時間也合適。
「那就看這個?」傅予寒給他看時間,「你確定你看愛情片不會想睡覺?」
有些男生不看這個類型,比如皮球就是,是以傅予寒特地多問了句。
聞煜搖搖頭:「不會。」
誰會在喜歡的人面前犯困,哪怕電影無聊,他還可以看他。
他說著把頭探了過去:「這樣選就行嗎?我還沒買過電影票……」
聞煜隨手在屏幕上點了個後排的位置。
「……哥,最後一排是情侶座。」傅予寒把手機搶回來,取消了那個位置又選了正前方兩個並排的座位,「我們倆看什麼情侶座……我選前一排了。」
聞煜有點遺憾,他欲蓋彌彰地說:「上次我聽誰說現在電影院沒有情侶座了來著?」
「有些電影院沒有,那位置不太實用,除了情侶別人都不買,白白空著。」
「有什麼區別啊?」
「中間少個扶手。」傅予寒還當他是真心好奇,很仔細地給他邊比劃邊說明,「兩個座中間那個扶手沒了,座椅近一點,情侶可以摟一起看。」
「哦……」聞煜假裝恍然,「然後又在最後一排,那豈不是做點什麼都沒人知道?」
「……」傅予寒看了看他,「你每天都在想什麼啊?」
他最近想的最多的大概就是傅予寒了,不過顯然不能這麼回答。
「想,」聞煜話音一頓,挑了個以前的答案,「『讓我看看今天無聊的人類們又整了哪些么蛾子呢』——」
傅予寒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做個人。」
聞煜順勢被他打歪,輕輕笑開了:「走吧,去打車。」
「嗯。」
縱然明天一早傅予寒要去四哥那裡拍照,下午還要回學校自習,可能還得面對各種各樣煩惱的事情,但今晚他決定被聞煜帶歪一次,好好看一場久違的電影。
傅予寒是個天性敏感的人,換句話說就是共情能力強,再加上他喜歡畫畫,對影片內調色、運鏡、構圖之類美術方面的亮點比較在意,對愛情片接受度挺高。
不過中途他偏頭看了聞煜幾次,發現對方也很專注。
那就好。
帶人做點什麼事,最怕對方其實不感興趣,聞煜能投入進去就好。
這麼一想,傅予寒又覺得他好慘,明明也不挑遊戲不挑片子,很容易打發的一個人,居然十八年都沒體驗過這種東西。
抓娃娃機玩得那麼好不知道是不是沒別的東西玩的緣故。
看完電影出來已經是九點多的事了,聞煜主動問他:「還去哪兒?」
「回家吧。」傅予寒看了眼時間,「明天一早去四哥那裡。」
「回我那兒?」
「不用,我回家睡,今天家裡沒人。」傅予寒說,「我一大早要出門啊,把你吵醒你又要鬧脾氣。」
說完他自己一愣。
他倆最近是不是親密得太自然了?
「我是有起床氣,但我什麼時候發過啊?」聞煜被他氣笑了,「那你家沒人……我能去你家麼?」
「你一個人就這麼無聊麼。」傅予寒無奈了,「幹嘛非得粘一起。」
聞煜目光一動,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也沒有,我就隨便說說。回去吧,逛回去?」
「剛不說打車?」
「仔細想想也不遠,」聞煜說,「陪我走走。」
傅予寒無奈地嘆了口氣。
電影院離他倆家不到兩公里,走回去也就四十多分鐘。
路上聞煜沒說什麼,兩個人保持著半人寬的距離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秋意越來越重,刮過的風夾著寒氣,路兩旁被環衛工人特地掃到兩邊的落葉被風一吹,又帶著空落落的聲音滾出去老遠。
走到不得不分開的路口,聞煜腳步一頓,偏過頭看他:「那……明天學校見。」
「嗯。」傅予寒點點頭。
男生之間的告別沒那麼多花里胡哨的儀式,兩人各自調頭。走出三步,傅予寒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過身喊他:「煜哥!」
聞煜回過頭。
「明天早點去學校吧?」傅予寒說,「這兩天作業都沒做!」
他的書包被聞煜害的根本就在學校沒拿回來。
聞煜一愣:「幾點?」
「中午吧,我回來了聯繫你?」
聞煜不做作業也不需要提前去學校,要提前到中午,按他的性格一定會提個條件。
「那——」
他剛說了一個字,傅予寒接上了話:「知道了,陪你吃飯。」
「……」聞煜側過頭笑了。
他笑了十幾秒,才說:「好,我知道了。明天電話聯繫。」
傅予寒揮了下手,轉身走了。
這回他是真的走了。
聞煜卻邁不動了步子,他看著傅予寒的背影怔怔出了神,直到那人在馬路盡頭拐了個彎,再也看不見蹤跡,這才收回視線。
他垂頭想了想,步行回家。
聞煜是個很習慣自己住的人,因為聞自明在他出生前就一直忙得腳不沾地,極少回家;他媽不願意做全職太太,也有自己的工作,不能經常陪著他。
小時候聞煜一個人住在三層樓的別墅里都沒覺得房子大,剛搬過來的時候還想過房子是不是有點小,沒想到今天回到家,他竟然覺得這間屋子空蕩蕩的。
少了個人,好像有點冷。
但十月底,開地熱似乎有點誇張。
他在玄關處換好拖鞋,靜靜站了一會兒,廚房的水池裡還丟著他們晚飯時用過的碗筷等阿姨明天來洗,茶几上遊戲機仍處於休眠狀態,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他,傅予寒其實沒走多久。
聞煜忽然低聲笑了:「神經病……」
他搖搖頭,像在自嘲,隨後摸出鑰匙,打開了那間緊鎖的房門。
他像往常那樣鎖上房門,找來小檯燈放在矮桌上點亮,然而就在他把傅予寒塞給他的那個壞掉的高達拿出來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點多餘。
「我為什麼非要躲在這裡做這個,」聞煜想了想,「聞自明不在這裡。」
把他關起來的,好像是他自己——
沉默三秒,聞煜把檯燈關了。
他拿著那個高達還有他的小工具箱走到了客廳里,把茶几清理出一小塊位置,開始幹活。
斷掉的塑料片無法恢復原狀,曾經錯過的童年彌補不回來。
但模型至少可以儘可能細緻地粘上,即使裂紋可能會逼死強迫症;沒能體驗過的事物也能再體驗一回,即使快樂不那麼純粹。
可記憶是新的。
他忙活了一晚上,大致給高達恢復了站立的樣子,但仍有一堆小碎片要想辦法貼上去。
天知道聞煜有多困,被電話吵醒的時候他差點劈頭蓋臉罵過去。
直到他看清來電顯示。
「野貓」。
「……」滿肚子的髒話只能咽回去,聞煜把電話接起來,「餵?」
電話那頭的傅予寒像是愣了一下:「你昨晚又怎麼了?怎麼聲音這麼啞。」
聞煜清了清嗓子才說:「沒怎麼,就是睡得晚了點……早了睡不著。」
「失眠啊?下次睡前喝點牛奶。」傅予寒說,「我在路上了,你要不要準備起床?」
「……」聞煜在瞌睡和愛情間掙扎了一下,無聲地嘆了口氣,「好。你過來找我麼?」
「嗯,」傅予寒說,「我給你帶了吃的,一會兒見?」
「一會兒見。」
聞煜掛斷電話,皺了下眉,痛苦地翻了個身,然後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在漆黑一片的臥室里發了幾秒鐘的呆,終於感覺自己勉強醒了。
沒貼完的高達在傅予寒到這裡前得先藏起來。
還有……
他想了想,把手機通訊錄打開,給那個存了好久的「野貓」換了個新名字。
——「準備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