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聞煜說自己會過來,傅予寒那種急著想走的心情便消退了些。

  這可能就是有熟人和沒熟人在場的區別。

  雍容大手一揮買了單,拉著一行人到樓上的KTV開包間。

  這裡和外面的商場像是兩個世界,燈光變的曖昧而昏暗,剛剛走進店裡的男男女女們正蠢蠢欲動,企圖撕掉自己白日裡的偽裝,露出不甘寂寞的靈魂。

  傅予寒有些不自在,他並不怎麼喜歡這樣的環境,進了包廂以後迅速坐到了靠裡面的沙發角落。

  「誒,小寒,不要這麼拘謹嘛。」雍容招呼他,「坐到這邊來,大家一起聊聊天。」

  進門前雍容在跟三毛討論紋身圖樣,傅予寒實在不知道自己坐過去能聊點什麼。

  也許是心情的關係,同樣是KTV,和楊帆他們一塊兒來唱歌的時候整個環境看上去就不會那麼難忍。

  「真的,你過來,那邊讓老四坐。」雍容說,「讓麥霸坐點歌台旁邊——還是你想唱歌?」

  傅予寒撇了撇嘴,換到了北林邊上。

  雍容似乎不太滿意,但也沒說什麼,拿了骰盅過來。沒多久,包廂門打開,服務生推了兩瓶酒和一排飲料進來。

  傅予寒抽了抽嘴角:「不是說剛剛那邊喝完就不點了麼。」

  「是沒再點呀,」雍容說,「這咱們不是換了家店嗎?」

  「……」

  「骰子都拿出來了不賭點酒沒意思。」雍容沖服務員抬了抬下巴,「先調一瓶吧。」

  「好的先生。」服務員應了一句。

  野格和紅牛按比例倒進調酒用的大扎壺裡,一桶冰塊被放到桌面上,傅予寒的胃莫名翻湧了一下。

  雍容要麼是那種不顧別人反對也要勸酒的「朋友」,要麼就是想搞人。

  而且看來看去,這裡最容易被搞的就是傅予寒自己。

  無論是哪條理由,現在傅予寒都該直接掉頭回家。

  但他拍了兩天,錢還沒拿到手呢。

  他深深吸了口氣,摸出手機。

  傅予寒:我其實不太想跟你求助。

  聞煜:?

  傅予寒:但我喝多了不方便回家。

  聞煜:……

  傅予寒:所以一會兒記得幫我收屍。

  他收起手機,抬眼:「酒怎麼賭?」

  「哈哈哈哈哈……爽快!」雍容大笑,「來來,我先給你講講規則。簡單,輸了就罰一杯。」

  「量力而行啊你們。」老四嘆了口氣。

  「我其實已經喝多了。」三毛揉了揉肚皮。

  「別輸不就不用喝了嘛。」雍容說著,給傅予寒介紹了一下玩法,遊戲正式開始。

  「吹牛」是個眼色遊戲,簡單說就是每個人搖骰,根據自己搖出來的結果叫數。

  從三叫起,下一個人必須在數量或點數上比上一人增加——比如「3個3」後面可以叫「4個2」或「3個5」,但不能叫「3個2」。

  理論上數字可以無限制叫下去,直到有人叫「開」。這時所有人打開骰盅看結果,若該點數骰子多於上個人的叫數結果,比如北林喊了「6個4」而四個人總共有7個4點朝上,則叫「開」的上家輸,反之就是上家輸。

  規則確實不算難懂,但難懂的是套路。

  比如一上來,雍容就信誓旦旦地喊了「5個3」,北林和三毛跟著加一,傅予寒看了看自己手裡的2個3,隨波逐流地選擇了加一。

  然而骰盅一開,雍容手裡一個3都沒有,那副底氣十足的模樣就是裝出來忽悠人的,叫了「8個3」的傅予寒被迫罰酒。

  三圈玩下來,他覺得他又喝了一肚子黃湯。

  其實頭已經開始暈了,但勉強還能扛得住。

  包間裡自帶洗手間,傅予寒去放了個水,稍微精神了些,回來繼續玩。

  他學的還挺快,沒多久就扭轉了劣勢,能和另外三個老玩家玩得有來有回,而且他喝酒不上臉,人又沒什麼表情,看上去和沒事人似的。

  雍容調整了一下坐姿,有點心癢。

  如果說一開始他對傅予寒有三分興趣的話,那接了聞煜的電話,三分興趣就變成了七分。

  任何能讓聞煜不爽的事情他都很躍躍欲試,再說這個小傢伙看起來的確不錯,人又乾淨。

  雍容暗自琢磨了片刻,調整了策略。

  在他收心回來開店之前,雍容是個徹頭徹尾的浪蕩敗家子,別的不提,玩骰子可是箇中好手。從前跟北林三毛這兩個人玩骰子他還會留力,這會兒想好要灌傅予寒,他乾脆放開了玩,十幾圈下來把三個人全都玩趴下了。

  「哥,歇會兒。」三毛擺了擺手,一副要吐不吐的樣子,「我不行了,真喝多了。」

  「我要去廁所……」北林晃晃悠悠地起身,連滾帶爬地進了包廂洗手間,關上門。

  「太菜了吧你們。」雍容說,「看看人家小寒,一點事都沒有!」

  「……我也想去廁所。」傅予寒站了起來,「我去外面上。」

  他看起來的確像是沒什麼事,走路不搖不晃的。包廂里,老四在唱歌,三毛眼皮打架,昏昏欲睡,雍容想了想,也站了起來:「等等,我也去。」

  傅予寒一僵,片刻已經恢復自然,沉默地走了出去。

  有些事未曾挑明的時候無法拒絕,但不代表他就沒有感覺。

  危機感是一個人的本能反應,刺痛會從脊椎底部慢慢爬上腦後。

  他悶聲不語,雍容在背後叫了他兩次都搭理,終於趕在對方進廁所之前把自己關進了隔間內。

  手機上有聞煜打來的未接來電以及幾句留言。

  聞煜:喝了多少?

  聞煜:喂,回話。

  傅予寒背靠隔間牆,撐著眼皮打字。

  傅予寒:你到哪兒了?

  聞煜反手打了電話回來,傅予寒迅速掐斷。

  傅予寒:現在不方便接,哥。

  傅予寒:打字行麼,你到哪兒了?

  回復來得很快。

  聞煜:馬上到,你什麼情況?

  傅予寒:我不知道?

  傅予寒:我在廁所里,雍容跟著我進來了,我不確定他想幹嘛。

  傅予寒:我在隔間裡躲著。

  傅予寒:嘖,我一個男的,幹嘛要躲著?

  聞煜:男的才要躲著,你看不出他性取向不怎麼直麼。

  聞煜:站隔間裡別走,我馬上到。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

  在手機收到聞煜消息的那一刻,熏著檀香的洗手間內響起了雍容試探的話音。

  「小寒?」

  「嗯?」傅予寒簡單地應了一聲。

  「你在吐嗎?」雍容似乎在關心他,「很難受麼?怎麼進去這麼久?」

  「……嗯。」傅予寒捏著手機。

  難受是真的,也有點反胃,太陽穴上仿佛有一根青筋在一跳一跳地疼,但他也知道,現在無論如何都得撐住。

  「要不要緊啊?」雍容順著聲音好像摸到了他所在的隔間門前,放柔了聲音,「真的很難受的話……我先送你回去?」

  傅予寒皺了下眉,張口的瞬間差點想吐出來,他順了順呼吸,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不用,我沒什麼事。」

  「那我在這兒等你。」雍容說,「快點出來,一會兒咱們再玩兩圈就回家了。」

  「……哦,好的。」傅予寒捏了捏指尖。

  在包廂里坐著的時候不覺得,一進廁所身上那種隱隱約約的難受就越來越強烈,傅予寒用手撐了下牆,讓自己已經漸漸下滑的身體往上直起些許。

  ……聞煜動作再慢一點可能真的要來給他收屍了。

  他渾渾噩噩地想著。

  大腦里似乎多出了許多聲音,有人在用那種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一聲一聲喊著「小寒」,有人在勸酒,還有人在尖叫,傅予寒甚至恍惚間好像聽見了他媽在罵他那麼晚不回家居然跑出去喝酒。

  直到「砰砰砰」的捶門聲傳來——

  光聽聲音,也可以感覺出門口的那個人有多暴躁,對方像是泄憤一樣砸著洗手間的大門,而後才有開鎖和進門的聲音。

  「人呢?」

  熟悉的聲音在不大的空間內響起,緊接著是雍容不可置信地聲音:「聞煜?你居然來了?」

  有兩個陌生的聲音說:「先生,客人是不能鎖這扇門的,這樣是違反規矩的……」

  傅予寒這才意識到,原來剛才雍容把洗手間的門給鎖了。

  看來他躲隔間裡是正確的……無論雍容想做什麼,總之不是好事。

  聞煜理都沒理他,冷著臉提高了聲音:「傅予寒?」

  傅予寒張了張嘴,好像說不出話,只能勉強抬起手指在門上叩了兩下。

  「這裡?」

  門從外面被人反叩了兩下,傅予寒艱難地把門上的小栓撥下去。

  隔間門被從外面推開,看清人的那一瞬間,聞煜面色微變。

  「你怎麼了?」他下意識伸出手,在傅予寒額頭上摸下來一手冷汗。

  「難受……」傅予寒閉上眼,「……我能睡了嗎?」

  「……」

  聞煜嘆了口氣,單手穿過他的腋下,把人半扛半抱地架住。

  「睡吧,我來處理。」

  「……謝謝。」

  閉上眼睛之前,傅予寒只來得及說兩個字。

  聞煜掀起眼皮。

  雍容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虛,梗著脖子問:「干、幹嘛?」

  「這句話是我要問你。」聞煜冷聲說,「你給他吃什麼了?」

  「能吃什麼?不就喝了點酒?」

  「呵,跟我裝大尾巴狼,我還不知道你?」聞煜冷笑一聲,「雍容,你最好祈禱他沒事,不然……你爺爺快過生日了吧?」

  他說完不再看他,架著傅予寒就往外走。

  「……聞煜!」雍容回過神,在他身後大叫,「你不要太囂張了!以為我怕你嗎?」

  「你可以等著。」聞煜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