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那是個神秘的房間,聞煜當著他的面鎖上過,所以對傅予寒而言,這扇門相當於「不被允許打擾」的意思。

  雖然他對門後面的內容有一點好奇,但他也知道,那後面應該是屬於聞煜的秘密。

  上回看聞煜把那個壞掉的高達拿進去的時候隨手就鎖了門,今天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把門鎖好。

  有句話叫「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當然傅予寒不覺得自己是個那麼高尚的人,但將心比心,如果是他自己,估計也不想被聞煜看見秘密,所以他並沒有多想,走過去,輕輕把那扇門重新關好,全程沒往裡面張望。

  做完這一切,他回到沙發邊坐下,慢慢喝完了一杯水。

  或許是出於避嫌的心理,本來沒打算睡回籠覺的他竟然不知不覺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直到他被一陣巨大的響動吵醒。

  傅予寒眯著眼,迷迷糊糊地看見那扇門前站著一個熟悉的側影,咕噥著問:「怎麼了?」

  半分鐘前,睡夢中的聞煜腦海中突然飄過了一個含混不清的念頭——昨晚他忘了鎖門。

  平時只有一個人在家,偶爾他確實會忘記鎖上那扇門,但今天家裡有另外一個人。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聞煜陡然驚醒,身體下意識地滾下床,跌跌撞撞地跑進客廳。

  因為太匆忙,中途甚至撞到了一個柜子。

  巨大的響聲在寂靜的周末上午格外突兀,吵醒了在沙發上熟睡的人。聞煜狠狠地喘了幾口氣,胸膛劇烈起伏,好不容易讓自己冷靜下來。

  「怎麼了?」他聽見那個人壓在嗓子裡含糊的嘟噥。

  「你……」聞煜一點一點把目光移過去,「有看見……嗎?」

  「嗯?你說那個房間嗎?」回籠覺突然被打斷,傅予寒的思緒還有些模糊,他往上撐起了一點,在沙發上坐正了,閉著眼醒神,「沒看見。」

  「真的?」聞煜不太信,因為如果傅予寒什麼都沒發現,他這會兒應該反問「看見什麼」,而不是這句。

  如果換個位置,這兒是傅予寒的家而他有一個秘密房間忘記上鎖的話,聞煜可能就進去看了。

  他一向認為人類有無窮無盡的窺私慾,每個人都一樣卑劣。

  然而說不清為什麼,他潛意識裡有那麼一絲念頭,好像已經天真地相信了傅予寒的說辭。

  「嗯,剛剛被風吹開了一點。」傅予寒揉著眼睛,「你放心,我直接把門關上了……哈啊——」

  他打了個呵欠,眼角沁出一點生理性的淚花,因此沒看見聞煜看著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顯出幾分灼灼。

  「你完全不好奇麼?」聞煜壓著聲音問。

  「好奇。」

  傅予寒睜開眼睛,完全醒了:「但是秘密之所以是秘密,不就是因為不想讓人知道嗎?」

  他看了過來,對上聞煜的視線,微怔。

  聞煜立刻收起了那種目光,轉而一笑:「嗯,是的——你等我一下,我去換衣服洗漱,我們差不多可以出發了。話說你早飯吃了嗎?」

  「吃了。」傅予寒摸過手機一看,「不過現在中午了。」

  一覺睡下去沒感覺,居然已經11點了,傅予寒吸了吸鼻子。

  這動作讓他多了幾分鼻音,聞煜往洗手間的腳步一頓:「讓你拿被子怎麼不拿?什麼都不蓋就睡覺也不怕著涼。」

  「因為本來我沒打算睡覺的。」傅予寒說。

  說來有點奇怪,在他寥寥無幾的「到別人家做客」的經歷中,從來沒有不知不覺睡過去的體驗。

  太放肆了。

  傅予寒思來想去,只能歸結為聞煜家沒大人,氣氛比較輕鬆的原因。

  聞煜挑了下眉,沒說什麼。他找來鑰匙鎖把那扇門重新鎖好,這才安了心,進洗手間洗漱。他動作很快,十幾分鐘後就收拾好了自己,跟傅予寒一起出門。

  周六,學校附近的路上行人稀少,連帶著吃飯的小店也沒什麼生意。

  聞煜邊走邊說:「正好帶你吃午飯。」

  「你帶我?」傅予寒一哂,「我在這邊住了快十年了,怎麼也比你熟悉吧?」

  「你想『帶』我吃也行。」聞煜念了個重音,笑笑,「那付帳也歸你負責。」

  傅予寒:「……」

  打蛇要打七寸,打吃土少年只需要「付帳」兩個字。跟他媽賭氣沒拿伙食費的一周,傅予寒的餘額即將告罄,還在指望今天的工作度日呢。

  「煜哥,」傅予寒頭一回秒慫,態度非常誠懇,「我錯了。」

  聞煜低頭笑了起來。

  這人前不久還天天說不想輸給他,現在已經學會低頭了。

  其實這附近的小吃店吃東西都不貴,但什麼叫「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這就是。

  不過不得不說,聞煜覺得他這樣很有意思。

  他帶傅予寒去了附近的一條小巷子裡的煎包店,要了兩份煎包兩碗餛飩。吃完叫了輛車,兩人往城東的郊區方向趕路。

  「我那天後來回去想了想,」車上,傅予寒問了他一個問題,「我其實……都沒有肌肉,你確定人家會要我?」

  「嗯,不需要有肌肉,沒有贅肉就可以了。」聞煜轉頭看了他一眼,視線下意識地落到他小腹附近,「你都不運動,難道我會幻想你有肌肉?真要是不合適的工作,我推薦給你幹什麼?」

  「……嗯。」

  幻想什麼的……這種對話發生在兩個gay之間似乎有點奇怪,不知情的快車司機還在場,傅予寒頓時失語。

  反正……這方面沒要求就好。

  傅予寒看起來有些不安。

  不明所以的聞煜只當他是沒做過這樣的工作,心裡緊張,便趁著路上的時間給他講了講攝影師的基本情況。

  攝影師名字沒什麼特點,因為在一群一塊玩的人里年齡排行第四,便得了個諢名叫「老四」,好記。

  聞煜比他年紀小,乾脆喊他四哥。

  四哥名字普通,人卻不普通,早年輟學,後來浪跡天涯,憑著一腔熱愛到處走到處拍,竟成了國內小有名氣的攝影師。

  但他不愛去影樓打工,年紀上來以後便找了點路子,專門給那些比較有個人風格的淘寶店鋪拍圖,時間一長,有了一批固定合作的店鋪,還成立了自己的商業化工作室。

  「一會兒你不用緊張,四哥讓你怎麼拍就怎麼拍。」聞煜告訴他,「反正他也說了,如果這次合作得比較愉快,以後有適合你的活還會找你。」

  「謝謝。」

  「用不著。」聞煜說,「四哥脾氣大得很,他要看不上你,我求情也沒用;他要是願意和你長期合作,那也是你自己表現好,跟我沒什麼關係。」

  「但沒有你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呀。」

  「算了吧,我幫你又不是為了讓你謝我的。」聞煜笑笑,「咱們還是愉快互掐比較好。」

  今天的拍攝地點在城東的一個廢棄廠房裡,兩人一下車看見的就是堆滿了碎石的廢墟。聞煜摸出手機打了個簡短的電話,不多時就有個約摸二十來歲的年輕男生出來迎接。

  「四哥呢?」聞煜問了句。

  原來這還不是四哥,傅予寒默默地想,他剛還在奇怪一個人生經歷如此自由浪蕩的人為什麼這麼年輕。

  「四哥在裡面修圖呢,這幾天活多,他說修一張算一張。」年輕人笑笑,轉頭打量了傅予寒兩眼,「你找的這個是還不錯啊,條杆也比之前那個順。」

  雖說年輕人沒有惡意,但有一瞬間傅予寒感覺自己像是砧板上的豬。

  他悄悄掐了自己一把。

  「進去再說。」聞煜沒多說。

  三人前後腳穿過廢墟,進入廢棄廠房內部。廠房房頂上有被挖開的部分,天光從那裡漏下來一束,有一個人在陰影區域布置燈光和柔光布,而附近臨時搭建的工作檯邊則坐著一個鬍子拉碴的中年男子。

  要不是他看過來時眉眼間還帶著幾分年輕的感覺,傅予寒差點以為這位「四哥」已經四十五了。

  「四哥。」聞煜離得遠遠地叫了一聲。

  「小七來啦。」四哥瞥過來一眼,有些驚喜地叫了起來,「喲,你給我帶回來的這個貨色真的不錯——你幹嘛站那麼遠?」

  「……」

  得,這回傅予寒更覺得自己像待宰的豬了。

  「煙。」聞煜抬了抬下巴,皺眉道,「你吸了幾盒啊,臭死了。」

  「嘖,小屁孩就是不懂,熬夜工作的時候不抽兩個煙怎麼撐得下去。」四哥恨恨地把煙屁股丟進一旁的一次性水杯里,轉過來瞪他,「好了吧?」

  聞煜用手驅趕著空氣,慢慢走過去。

  聞煜態度熟稔:「人我帶來了啊,早點拍早點收工。」

  「你怎麼成天想著收工。」

  四哥罵了一句,轉頭問:「怎麼稱呼?」

  「傅予寒。」傅予寒一字一頓。

  四哥笑了:「不要那麼拘謹,省的一會兒拍照放不開。三毛——」

  他提嗓喊了一句,剛剛出來接他們的年輕助手應了一聲:「誒!」

  助手一溜煙地小跑過來:「又幹嘛?」

  「帶傅予寒去換今天要拍的衣服,我們試下感覺。」

  「好嘞!」三毛拿腔作調地答應著,拉著傅予寒往走廊上走,「走,帶你換衣服去。」

  傅予寒看了聞煜一眼。聞煜點點頭。

  等二人離開,剛剛還笑得一臉和善的四哥忽然勾了個痞氣的笑容,戲謔地看著聞煜:「小七,你老實交代,這人跟你究竟什麼關係?」

  聞煜一臉坦然:「不是和你說了麼,這我情敵。」

  「情敵你往我這兒帶?」

  「反正是情敵。」聞煜說,「沒有其他關係。」

  「哦,那,」四哥頓了頓,「你的情敵,也就是說,既是彎的,又是單身,沒錯吧?」

  聞煜一僵。

  他垂眸,居高臨下地看了四哥一眼,輕輕轉了下手腕,態度冷淡。

  「四哥,一把年紀了。」他輕聲說,「吃嫩草未免顯得不莊重,你說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