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7

  那天又是一行人慣例聚餐,一坐下眾人習慣性拿聞煜開涮。

  沒什麼原因,這小子當年憤世嫉俗,一身治不好的中二病,一朝談了戀愛戾氣全無,六個做哥哥的看著欣慰也覺得好笑;再者說,剛來的時候傅予寒認生,臉皮薄,逗起來有趣;逗著逗著就習慣了。

  誰知道聞煜羞澀了一陣之後,這次聚會學會了禍水東引,三句話沒過就開始調侃別人,酒過三巡之後,醉意上涌,大家便也順著話頭紛紛講起了自己當年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陸任嶼從樓上下來的時候,這夥人都已經喝多了,陳非凡捏著個杯子看著一群弟弟們笑:「聽什麼?準備調侃我?」

  「老大這人不局氣,一點不爽快。」老三膽子奇大,脹紅著一張酒意浸染的臉沖陸任嶼招手,「陸哥!咱們都講過了,你來講講你跟老大怎麼認識的唄?」

  「我們?」陸任嶼一怔,思緒不由自主地被牽扯回當年。

  這麼一說,他跟陳非凡竟然認識十多年了。

  時間過得真快。

  那年他本科瀕臨畢業,家裡催他考研,奈何陸任嶼書香門第出身,本人又是個一等一的學霸,卻一點都不喜歡讀書。

  他的愛好和所有平凡的年輕人一樣——喝酒、擼串、遊戲、網聊;當然也有一些不一樣的,比如說,他是個Gay。

  年輕人最是自命不凡,小眾的屬性能讓一些人走到一起,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

  他也有,他在網上有一群南方的彎男朋友。大三那個暑假陸任嶼被家裡逼著考研,抵抗的情緒一起來,看什麼都不順眼,玩遊戲都不在狀態。朋友一問,他便將很自然地將煩心事說了。

  朋友說:「理論上考研是件好事,再說你父母都是高知,能理解他們的想法。這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幫你,要不反正最近放假,你來南方玩一陣散散心?說不定回去就有新的想法了。」

  陸任嶼心想理是這麼個理,他這幫朋友認識很多年,彼此交換過照片電話家庭住址,就是沒見過面。

  只是要飛南方開銷不小,他手頭雖然有存下的生活費,卻不太夠,見網友這種事也沒法拿去管他的高知父母要錢。不過有句話怎麼說的?「在家靠父母,外出靠朋友」,聽說他要來,幾個哥們兒一合計,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給他眾籌了一張機票。

  陸任嶼找了個調研學習的藉口開溜,去火車站的半道上麻煩司機變了道,直奔機場。

  一飛三小時落地,有空的兄弟跑來接他,雖然大家都是基佬,倒也沒誰當「照騙」,本人和照片相差不大,感情好像也沒受影響。

  簡單來說,網友見面沒有「見光死」。

  到下班時間,沒空的兄弟也跑來了,一群男人湊在一起沒事幹,上網嫌無聊,便有人提議去喝酒。

  陸任嶼說行——反正他本來就是來散心的,自然是怎麼空虛怎麼折騰就怎麼玩,酒吧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最適合釋放沒由來的躁動。

  於是他們就去了。

  燈紅酒綠的場子連成片,熟門熟路的本地人摸到自己常去的地方,進門一看全是熟人,招呼先打了一輪。一行人里就陸任嶼一個人狀況外,他扯了扯襯衣的領口,安靜坐到卡座上,視線冷淡。

  所有人都跟隔壁那個卡座上一個笑得一臉薄情寡性的瘦削男人打過招呼才各自入座,仿佛他是什麼大明星似的。陸任嶼下意識地看過去,才發現那人長得意外對他胃口。

  記不清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性向的了,好像從小就會在看電視的時候更多的關注男角色而非女角色,那張浮著一層醉笑的臉看過來,雙目對上的瞬間,陸任嶼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心裡「咯噔」了一下。

  他的兄弟們跟遇見的熟人打完招呼紛紛回來了,倒是沒人冷落他,不過陸任嶼自己有點好奇,便抓著身邊的朋友問那是誰。

  「哦,他啊?就咱們那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陳非凡唄。」

  這個名字,陸任嶼曾經聽他們閒聊時提起過,說本地夜場有個傳奇選手,常去夜店的一幫子人幾乎沒人不認識他,像他們這種偶爾去泡一次吧的,幾乎每次去都能看見他在喝。

  此人可能是被酒精澆灌出來的,肉/體十分浪/盪——往沙發上一癱就能睡到天亮,胳膊一伸就能隨便攬個小鮮肉去過夜,乃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春宵一刻值千金」的精神支持者。

  哦,這樣。

  陸任嶼收回視線。

  雖然他不滿父母對他管轄甚多,但耳濡目染,也確實看不上私生活過於混亂的選手。

  儘管那張臉確實對他胃口……罷了,臉而已。

  眼皮子一垂,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就跟朋友們喝了起來。喝喝聊聊跳跳舞,一晃過去三小時,他感覺悶熱,扯了扯衣領,將襯衣最頂上那顆紐扣鬆開,起身去廁所。

  酒吧的廁所是不分性別的,一間進一個人,剩下的人就在外面排隊。陸任嶼走過去的時候,意外發現陳非凡正靠在過道的牆上邊等廁所邊打電話。

  他沒有偷聽別人打電話的愛好,只不過這地方的構造讓他不得不聽見了幾句,隱約是什麼「老頭子不可能同意」,「開酒吧」之類的車軲轆話。

  對話內容聽起來像個正經的準備創業人士,這讓他有些意外,因為乍一看,他覺得陳非凡好像跟自己差不多大。

  他在煩心不想考研,人家已經在琢磨著賺錢了。

  一個浪/盪公子若是正經考慮過事業問題,那麼其身上所有的「看似不靠譜」都會成為偽裝,陸任嶼不免對此人有些改觀,心道傳言大概不可盡信。

  然而下一秒,陳非凡掛了電話,從兜里摸出一根煙點上,涼薄帶笑的視線瞥掃過來,鼻腔里輕輕「哼」了一聲。

  「穿成這樣是想勾/引誰。」

  陸任嶼眉頭一簇,回視過去,指尖指著自己:「你說我?」

  「這兒除了你還有別人麼。」陳非凡眯起眼笑。

  陸任嶼的目光在他身上那件被擠得歪斜的黑色緊身T恤瞥過一眼,嘲道:「自己穿成這樣好意思說我?」

  他好歹喝了一晚上酒,襯衣還是端端正正的——只鬆開了最頂上一顆紐扣。

  「我告訴你,朋友,」陳非凡把嘴上的煙拿下來,用那根煙當教鞭似的指了指他的胸膛,「在酒吧這種地方,穿得『浪』一點是正常的,穿成老學究的樣子才叫勾/引人——你知道這一晚上場子裡有多少人注意到你了麼。」

  「……」

  這陸任嶼真的不知道。

  酒吧他沒怎麼玩過,網吧去得多。

  但莫名的,他並不想在陳非凡面前露怯,當時便冷哼一聲,說:「並沒有人跟我搭訕不是麼。」

  「你一晚上坐在朋友中間,那些人沒散過,一直在聊天,說明你們幾個並不是來『獵艷』的。」陳非凡吸了口煙,一張略顯傲慢的臉在煙圈裡若隱若現,「沒機會,不好下手。不過你出來上個廁所,回去路上肯定有人找你搭訕——打個賭怎麼樣?」

  「賭什麼?」

  「隨便。」陳非凡眯起眼,唇角上揚,「要酒還是要人,我都可以。」

  最後那句話說得低沉繾綣,話音醇厚得像剛從酒精堆里撈出來。

  神色和語氣說不出的撩人。

  陸任嶼的心臟怦怦直跳,喉結滾動,眉頭卻蹙了一下:「嘁。」

  廁所里有人出來,陸任嶼發現陳非凡又接起了一個電話,沒有進去的意思,便越過他先行走進廁所。酒吧喧鬧,廁所的門隔音很好,以至於他沒有聽到陳非凡對著電話那頭說的話。

  「……嗯?沒有,怎麼可能,追什麼人,我什麼時候追過人……不是,你不要把你那些床伴說得跟真愛一樣好不好……胡扯,我只不過是碰見個長相很對胃口的,想幫幫他而已。」

  「幫什麼?幫他別被場子裡這群人給吃掉啊……對,老子就這麼心善,行嗎?」

  等陸任嶼再從廁所出來的時候,陳非凡已經不見了。他不知道自己那股心煩意亂哪裡來的,蹙著眉勉強壓下不耐,往回走。

  脫離洗手間的區域,四周一下變暗,彩色的小燈組成光怪陸離的世界,每個人都能在這裡釋放最真實的欲/念。陸任嶼沒走出幾步,就有一個醉醺醺的男人端著酒杯貼了上來,目光迷離地沖他笑笑:「哥們兒,喝一杯?」

  不知道是不是「被陳非凡說中了」的窘迫感點燃了他心裡的煩躁,陸任嶼連禮貌都不想裝,皺著眉,搖頭拒絕:「不用了,我有約。」

  一般搭訕的人若是知情知趣,這麼說也該走了,沒想到這醉鬼格外死纏爛打,一把攥住他的小臂:「別啊,這場子裡的人大半我都認識,你約了誰,我們可以一起坐下來喝嘛。」

  「他約了我。」

  輕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陸任嶼回頭一看,就看見失蹤的陳非凡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又鑽了出來,正吊兒郎當地插著兜站在後面。

  見人都轉了過來,他上前兩步,食指輕點那個醉鬼抓著陸任嶼的手背,揚了揚下巴:「鬆手。」

  「陳、陳哥,我不知道……」約人約到陳非凡頭上,醉鬼有些尷尬。

  「沒事,不知者不怪。」陳非凡笑了下,而後眯了下眼,「但你現在如果還不走,我就要生氣了。」

  陸任嶼眼睜睜地看著醉鬼腳底抹油一溜煙地消失了。

  陸任嶼:「……」

  溜那麼快,假醉吧。

  「你看,我怎麼說的。」陳非凡回頭,沖他挑了下眉。

  剛好一束藍色的光轉過來,照在他臉上。很難說那一瞬間陸任嶼感覺到了什麼,但他忽然發現自己一肚子無名煩躁就這麼偃旗息鼓了。

  「是,我輸了。」陸任嶼點頭,「那麼你要什麼?」

  「我……」陳非凡目光在酒吧里掃視一圈,回神又笑了,「走吧,回你的卡座去。」

  他沒回答這個問題,反而陪陸任嶼坐了回去。

  有他在,其他人不敢過來搭訕,但這顯然引起了新的誤解——無論是陸任嶼的那群朋友還是場子裡的陌生人,都以為這個新來的面生帥哥今晚歸陳非凡了。

  以至於離開酒吧後,陸任嶼發現他身邊只剩下了陳非凡。

  「去哪兒?」出了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陳非凡的態度倒是自然很多,「我打車,順路送你。」

  「沒地方去。」陸任嶼被這群跑得飛快的損友整得有些沒好氣。

  陳非凡挑了下眉。

  「我今天剛到,連酒店都沒訂。」陸任嶼撇了撇嘴,「要不你隨便找個快捷酒店把我放下吧。」

  「你是外地人啊?」

  「對,」陸任嶼看過去,「怎麼?」

  「沒,」陳非凡搖了搖頭,眼神有些怔忡,「早知道就不跟你朋友說我要約你了……嘖,走,上車。」

  計程車停在了面前,陳非凡率先鑽了上去。陸任嶼猶豫了一秒鐘,也跟了上去。

  他人生地不熟,不跟著陳非凡也沒地方去——那群好友全以為他倆今晚板上釘釘要「共度春宵」,這會兒他在微信上喊人,這群人只會回復「別慫啊」,「就當散心」,「玩得開心」云云,總之沒人說要來救他。

  誠然,就外在條件來說,陳非凡確實是個很不錯的約會對象。

  長得好,又是本地人,出去玩熟門熟路。

  就是陸任嶼自己心裡彆扭。

  而且他們其實,私底下並沒有說過約不約這個話題。

  陳非凡好像就是莫名其妙跟他搭了話,莫名其妙地跟他同路,一直到現在上了車,他們也沒說過這算怎麼回事。陸任嶼這回跑出來玩並沒有明確的規劃,總之做什麼都行,這才沒有跟陳非凡分道揚鑣。

  正胡思亂想著,計程車停下,陳非凡推著陸任嶼下車。等車開走了,陸任嶼才意識到對方帶他來了個一看就很貴的酒店。

  「……我只想找個快捷。」他無言以對,提步便打算走人,「大哥,我家裡沒礦,不住這個。」

  「走什麼,」陳非凡把他拉回來,「是我害你沒地方住的,替你付房費吧。」

  陸任嶼:「……」

  行。

  人家都這麼說了他客氣什麼?

  「再說,」陳非凡好笑地看過來,「你幾歲啊就喊我大哥?我看起來有那麼老嗎。」

  「周歲22。」

  「……哦,那是該喊我哥。」他「嘖」了一聲,似乎不太滿意,「我還以為你跟我差不多大呢。」

  「你幾歲?」

  「38。」

  「……」

  「騙你的,」陳非凡笑了起來,「我……下半年過25周歲生日。」

  那就是24。

  陸任嶼把手插進兜里,故作冷淡地說:「那也沒差幾歲。」

  他跟著陳非凡往酒店大廳走。

  這人身上有種很奇怪的氣質,分明穿著一樣的衣服,在夜店的時候和周圍渾然一體,進了這四星級的酒店富麗堂皇的大廳竟也意外合適。一晚上的酗酒讓他的臉看上去分外蒼白,有種低血質的脆弱。

  陸任嶼默默地看著他開了一間房,而後跟他一起上樓。

  他意識到哪裡不對:「你不回家麼?」

  「套房。」陳非凡晃了晃門卡,「一起住。」

  「……哈?」

  「你要不樂意的話我再給你開間小的房間?」陳非凡說,「不過套房裡有房間的。」

  「你不回家?」陸任嶼蹙眉。

  陳非凡搖搖頭,目光有些奇怪:「我沒地方去。」

  陸任嶼沒地方去,是因為說好收留他的哥們兒不想當「電燈泡」,提前跑路了。

  陳非凡沒地方去……他一個本地人為什麼沒地方去?

  繁雜的思緒在腦海中滾過兩遍,陸任嶼沒問。喝了一晚上酒果然讓他感覺很熱,出電梯的時候他又鬆了顆紐扣。

  這時陳非凡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是1還是0?」

  「……」陸任嶼並不想說自己是個處男,他撇了撇嘴,冷聲道,「1,怎麼?」

  「沒事,問問。」陳非凡說完笑了下,「那我沒猜錯……圈子裡0多1少,我今晚要是不坐你那兒,你會碰見至少這個數的醉鬼貼上來。」

  他沖他張開手掌。

  大概是「5」的意思,陸任嶼的注意力卻在陳非凡的手心。

  很白的手,手指修長,指節有力,掌紋清晰。

  他別開視線:「是麼。」

  套房裡的確有房間,陳非凡很禮貌地讓陸任嶼先選,陸任嶼選了左邊那間,進去脫了衣服就開始洗澡。

  他今晚喝得不多,但後勁很足,不洗個澡他快熱死了。

  襯衣是種不適合睡前穿著的衣服,洗完他沒衣服穿,拿酒店的浴巾往腰間一裹,遮住下半身就躺到了床上。

  無所事事。

  他對著窗外黑黢黢的天空發了會兒呆,打開電視。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突然傳來侍應生的聲音,陳非凡好像叫了什麼服務。陸任嶼無聊到長霉,便開門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他驚呆了——陳非凡居然又叫了酒上來。

  對方大概也剛洗過澡,臉上浮著一層被熱水衝出來的血色,身上披著酒店的浴袍,見到他走出來,便將酒瓶對著他晃了晃:「陪我喝點?」

  「你一晚上在酒吧沒喝夠?」陸任嶼問。

  「我沒喝多少啊,好幾杯都是雞尾酒,沒多少度數的。」陳非凡眨了下眼,「柜子里有浴袍的,你也不必這樣裸奔。」

  「……」

  要說先前他開門的時候還隱約因為自己光著上半身想要找什麼東西遮擋一下的話,對方這句話一出,他反而不想穿了:「怎麼,都是男人,你不敢看?」

  「我又什麼不敢的。」陳非凡嗤笑一聲,「喝不喝啊,你還欠我個賭約呢。」

  「喝啊。」陸任嶼推開門,趿著酒店的拖鞋走到陳非凡那屋。

  ……

  「然後呢?」聽得雙眼放光的老三追問道。

  「然後什麼然後,」陳非凡拿著酒杯碰了碰長桌,「想撿我樂子你們不看看自己輩分!」

  「老大越是惱羞成怒我就越是想聽。」小六跳了起來,「陸哥,後面的呢?」

  「後面……我就去他屋裡喝酒了唄。」陸任嶼伸手把陳非凡手裡的酒杯抽出來,坐到他身邊,繼續說,「那酒對我來說,跟那天晚上在酒吧喝的是同一種,但是你們陳哥那天喝了至少五種酒,沒多久人就喝迷糊了。」

  混酒易醉,那天陸任嶼一度懷疑陳非凡是不是故意的。

  因為當他再度問起陳非凡為什麼還要叫酒上樓的時候,對方坐在窗邊看了會兒夜空,輕聲說:「我睡不著。」

  陸任嶼覺得自己被這四個字和這句話的語氣蠱惑了,不由得向對方走去。

  誰料陳非凡矯情不過一秒鐘,下半句話語氣一變,說:「真的,我一個人都睡不著的,平時總要找個人暖床才行。」

  陸任嶼眸色一暗,嘴上不動聲色:「是麼。」

  陳非凡頭也沒回,對著夜空開始胡言亂語自己「流連花叢」的情史。

  說著說著,他才意識到哪裡不對——房間裡突然少了一個人的聲音。他回頭,發現陸任嶼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旁邊,頭垂著,目光冷靜。

  但危險。

  直覺響起警報的下一秒,陳非凡聽見陸任嶼低聲問道:「既然這樣,你今晚需要人暖床麼?」

  陳非凡一句沒吹完的逼噎在了嗓子裡。

  因為陸任嶼捏著他的下顎吻了上來。

  這個小鬼的手勁那麼大,大到他無法掙脫。過度攝入的酒精和這個吻讓他頭暈目眩。

  ……

  「那天給我氣的。」陸任嶼眯起眼睛,沖一桌子聽故事聽得興致勃勃的人笑道,「我前一秒剛覺得這人好像還挺不錯,下一秒他就開始講情史,我心一橫,就想啊,反正你都跟那麼多個人玩過了,也不差我一個。」

  陳非凡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默默地往靠背椅裡面窩了窩。

  「然後我就把他睡了。」說到這裡,陸任嶼好像實在憋不住了,笑得幾欲捶桌,「睡完才發現你們陳哥別的不行,吹逼水平一流——他丫根本就是個處男。」

  「……滾犢子,」坐在邊上的陳非凡罵了一句,「十幾年前的老黃曆了能不能不拿出來揭短。」

  一桌人集體笑趴。

  他倆的初見帶著某種陰差陽錯的命中注定,又十分烏龍。

  本該是搞笑的。

  但後來實在發生了太多事——

  第二天陸任嶼起床,發現陳非凡已經失蹤了。他以為自己被「拔X無情」,心道這人雖然夠禮貌,這方面居然挺不是東西的,難怪是本地夜場「傳奇」選手,傳奇得帶個引號。

  他在H市玩了一星期,後來不知出於什麼心理都沒再去夜店,事後想想,可能是為了躲陳非凡。

  誰料冥冥之中命運自有安排,臨走前的那天晚上,他跟幾個朋友一起上網,深夜肚子餓準備走一公里去一家知名燒烤攤買點吃的,路上碰見了陳非凡。

  他坐在路邊一個石凳子上,一個人抽著煙。

  那會兒陸任嶼是一個人離開網吧的,見狀便走不動路了。

  陳非凡過了十幾分鐘才看到他,面色變了幾變,最後沖他招招手。

  陸任嶼走過去,坐到他身邊,沒接他的煙。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陸任嶼不會抽菸。

  陳非凡有些意外,隨後便開始笑。

  笑得十分難過。

  接著他開始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陸任嶼忙給他拍背順氣,慌亂中發現對方的眼睛裡全是血絲,像是沒睡過覺。

  他問他為什麼。

  陳非凡發了二十分鐘的呆,最後說,抱歉那天不是故意提前走的,他爸當夜出了車禍,去了。

  陳非凡是個同性戀,同時也是個富二代。

  他爸對他非常包容,接受他抽菸喝酒等一切不健康愛好,唯獨不能接受兒子喜歡男人。

  老人家傳宗接代的思想根深蒂固,父子倆僵了好些年。

  僵歸僵,其實陳非凡真也沒被他爹經濟制裁過,沒想到這麼猝不及防就來不及告別。

  而且還是……那天晚上。

  那天陸任嶼雖然喝了不少,但其實沒醉,做的時候就隱約有些疑惑;這會兒他一邊給陳非凡順氣一邊聽他邊咳邊說話,嘴裡不自覺地飄出一句:「你其實是不是……」

  陳非凡紅著眼睛看了他一眼。

  「你說的那些情史,」陸任嶼問,「都是騙人的吧?」

  陳非凡一聽就不行了。

  「我原來覺得酒場上不能說真話,反正我說我清清白白的只喝酒也沒人信,倒不如順著大家的想法說。」他說,「說謊說習慣了,還跟老頭說過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回家了,但是……」

  眼淚毫無徵兆地從他大睜的眼睛裡落下。

  陸任嶼低頭,看著路燈下的那個人,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完蛋了。

  「陸任嶼,」陳非凡的聲音很啞,「我現在是真的沒地方可以回了。」

  如果陸任嶼能再年長兩歲,能掌握自己的人生,他真的很想給對方一個擁抱,然後愛誰誰。

  可惜他不能。

  他跟父母扯謊說自己跟學校的項目學習,一周就回,回程的機票早就訂好了,他不能任性。

  無論今晚,此時此刻,他有多少觸動,多少一時洶湧的感情,他都必須在第二天登上回程的飛機。

  反倒是陳非凡還安慰他——哭了一嗓子之後,陳非凡很快恢復了正常,他家在附近,守靈的時候憋不住了跑出來放風散心的,嚎完還得回去,順便勸陸任嶼也早點回去。

  他倆加了個微信好友,暫時分道揚鑣。

  但叛逆的種子已經種下了。

  陸任嶼鐵了心不考研,但也對遊戲失去了興趣,那段時間他最大的樂趣就是跟陳非凡聊天。陳非凡年紀不算大,一面幼稚,另一面又過於圓滑世故,實在是個很奇妙的人。

  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喜歡上了陳非凡。

  而且雖然對方沒說,其實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那天晚上並不算太「憐香惜玉」,一直有些愧疚。

  倒不是什麼情結作祟,只是覺得第一次會比較疼。

  但是對方沒怪過他。

  陳非凡總是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表現出通情達理,但這樣的陳非凡,除了加深他的喜歡和愧疚之外,似乎並不能讓他釋懷什麼。

  本科畢業證書拿到手那天,陸任嶼和家裡的矛盾到了頂點。

  他寫了一封長信給父母出櫃,連夜帶著幾件隨身的衣物,一塊移動硬碟,一隻手機,一張身份證和一點過去存下的積蓄,離開了家,直飛H市。

  他再到南方時,陳非凡已經整理完他爸的遺物,拿著遺產在奮鬥創業了。

  無所事事的陸任嶼便留下來幫忙。

  ……

  「絕了啊。」老二笑著說,「陳哥嘴上一套一套的,其實最吃你這款啊——為了他背井離鄉,還安心在他手底下打工那麼些年。那時候陳哥多苦啊,身邊有個人就不一樣了。」

  陸任嶼笑了笑:「也不算打工吧,他一直也沒拿我當員工啊。對我來說,做生意比解題有意思多了——我喜歡沒有標準答案的東西。」

  就好像當年,他玩遊戲也更喜歡玩沒有固定套路的動作遊戲一樣。

  「那陸哥你還回過家麼?」傅予寒問了句。

  「過來五年之後才打過一個電話,前兩年才剛回去過一次。」陸任嶼笑了笑,「我爸老頑固了,要不是這幾年年紀大了,估計還是想不開。」

  「真不容易。」

  「也沒什麼不好吧?」聞煜滿不在乎地挑了下眉,倒了杯酒給自己,「人生是自己的,又不是為了爸媽活的。」

  「你就叛逆吧,」臉臊得沒說話的陳非凡這才出聲,指著聞煜說,「老陸可比你孝順。」

  「是,你眼中陸哥天下第一好。」聞煜回嗆他,「喝酒吧!」

  老三帶頭,一桌子人鬨笑出聲。更多的酒被搬來,說笑聲被清吧的玻璃小門隔絕在室內。

  玩鬧還能持續一整夜,而他們在一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