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侯說的從善如流,長公主卻有些不高興,一想到自己的女兒會稱呼別人為母親,她心裡就感到彆扭難受。
她急著想讓女兒學會所有禮儀規矩,皇室貴女的教養知識,恨不得速成似的。
就好像明珠學會了這些,就能抹滅她被擄流落在外的十數年經歷,而是一直養在她身邊一樣。
「你是她親生母親,沒人能越得過你的。」衛國侯又柔聲勸慰道,「別多想了,我會同盈歡好好說一說。」
看著妻子雖然點頭答應,但面上卻未能釋懷,衛國侯心裡嘆了口氣,婦人的心思有時也不是三言兩句就能安撫下來的。只希望她能看在女兒的面子上不要太計較。
昭華長公主也的確有擔心女兒因此事跟她起芥蒂的,但過了兩日,見蕭函除了那日發了一回脾氣,對她態度依舊如昔,便又放下心來,心裡的那點子擔憂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身邊的嬤嬤也勸道,「郡主那可是您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血脈連心,不跟您親跟誰親呢。」
長公主的擔憂在旁人看來實在無用,雖說郡主在那戶富商人家那裡養了十幾年,但怎麼能與地位尊貴的父母還有皇族郡主身份相比。以後定然是長長久久留在京中的,還用擔心郡主的心被他人籠絡了過去不成。
昭華長公主聽後臉上浮現淡淡的笑容,也覺得自己這陣子是操之過急了些,失而復得的心情太急切了,當初只是個意外,現在她的女兒誰也奪不走。
到了去大慈寺上香還願的日子,初十五。
以往都是長公主帶戚靈嫣去的。這回不僅多了新回來的郡主,世子和二公子也一併被叫上了,是衛國侯讓他們照顧著些母親和妹妹的。
大慈寺香火鼎盛,據說還有佛光普照,引得許多京中的達官顯貴絡繹不絕,連昭華長公主也是那的常客。
這回因著是為尋回女兒一事,長公主更是不吝往廟裡添了許多香火,散了許多善財。
她還拉著蕭函道,「多虧菩薩保佑,讓你平平安安地回到我身邊來。」
蕭函笑了笑也沒說什麼,她的平安可不是靠菩薩保佑得來的。
對於神佛,蕭函會尊敬一二,但卻不會將希望寄托在這種虛無縹緲的信仰之上。
……
長公主坐了半日的軟轎上山,也有些累了,躺在榻上歇息一會。
戚靈嫣看起來是有經驗的,一邊與接待她們的僧人說著話,一邊又指揮著僕婢收拾禪房。
長公主的鸞駕十分引人側目,初十五這樣的日子大慈寺本就有不少達官顯貴官眷命婦上香拜佛,見到長公主也不可能不過來問候一下。
聽聞長公主認回了親女,這段時日京內也是議論紛紛,無人不知這件事,只是不曾見這位郡主露過面。
因為衛國侯表現出來的狠辣手腕,一些貴夫人也不敢隨便嘀咕什麼,但心裡卻是相信了傳言,這位郡主怕是長於鄉野,不通京中的教養規矩,所以長公主才不敢讓她出現在人前,連宮裡的太后和妃嬪娘娘都還沒見過呢。
宣武伯一行人,張三夫人的兩位妯娌也明里暗裡地向她打探著,「你見過郡主,那這位明珠郡主的品貌性情如何啊?也同我們說一說。」
之前她們還百思不得其解,老三媳婦是怎麼攀附上長公主那樣的貴人的,但等到公主府的消息透出來,再加上連陛下都嘉獎賞賜了宣武伯府三老爺一番,這官位又提了一提,一切也就明了。只是讓人羨慕眼紅的緊,老三家真是好運道,就是到那窮鄉僻壤的地方去,也能撞上這樣一樁大機緣,讓長公主府還承了她的情。
這一來,三房在侯府里的地位一下子就拔高了,連她們都不得不對老三媳婦巴結一二,也好藉此攀上長公主。她們這些嫁為人婦的夫人,所盼的不過是夫君封官列爵,兒子成材,女兒覓個好婚事。而這些她們夢寐以求的事,有的只是昭華長公主一句話罷了。
她們倒也不敢直接問京中那些傳言是不是真的,只是想旁敲側擊一些。
張三夫人更加謹慎,含笑道,「郡主天生貴胄,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這個萬金油的回答令其他人有些失望又不好反駁。
張三夫人見到長公主的儀仗隨從,本來也是想去拜見的,只是看著許多家世地位都比她高的貴夫人都過去了,她就是過去了,只怕長公主沒工夫招待她,也就不往上湊了。
昭華長公主可以隨意打發走一些人,但有些不能不理會,比如康國公夫人,安郡王太妃等等。
「怎麼不見郡主?」
安郡王太妃論輩分,昭華長公主還得稱她一聲叔母。她略尷尬一笑,「剛才還在這呢,她性子活潑,不像靈嫣願意陪著我們說話,就出去走走了。」
對長公主盡孝心是一回事,但蕭函卻沒有耐心陪著這些貴夫人,然後被審視打量,評頭論足或讚美或惋惜感嘆一番。
哪怕地位再尊貴,她們對女子的標準也都不外乎婦言婦容婦德婦功之類的。
蕭函不會輕蔑否認她們,畢竟長期所受教育如此,連長公主的認知,她難以改變什麼,改變了也未必就一定是件好事。長公主早已習慣了,而且也生活得很好不是麼。
蕭函對長公主有愧疚,也有一定的寬容度,只是昭華長公主不一定能體會多少。
比如她所想像的是尋常娘親教養女兒,帶在身邊閒聊說話,慢慢教她關於皇親貴族之間的規矩關係,還有如何管事處理後宅內務等等。偏偏女兒對這些事都不上心,叫長公主苦惱不已,就連這正常的社交也不願見人,還怎麼建立名聲呢。
同她是手帕交的康國公夫人,察言觀色地笑道,「你這做母親的,郡主難不成是個天仙一樣的人物,所以才藏著不讓我們見似的。」
本來略皺了皺眉的安郡王太妃,聽這話後才稍鬆開了一些,她輩分高,在宗室內也頗有份量,但素來喜歡端莊嫻靜的姑娘,安郡王府的女孩子一個個就跟模子裡刻出來的,禮儀規範一絲不差。所以聽長公主說女兒出去了,就有些不高興,哪家矜持穩重的貴女會隨意走動的,即便帶著隨從,這大慈寺又人多口雜的,若是被人衝撞了怎麼辦,果真不在皇家教養,就是差了一些。
昭華長公主因為輩分敬著安郡王太妃,但也不需要看她的臉色。
這下聽了康國公夫人這話,既是維護周全了她,又誇讚了一番,也是笑逐顏開。若說最令長公主滿意的便是女兒的容貌生得好了,若是沒有當年那檔子事,她的女兒可真是一生美滿,沒什麼缺憾了。
她希望明珠成為完美標準的淑女,知書達理,端莊優雅,是想著彌補缺憾,讓她不會因為流落在外十多年的經歷而留有瑕疵,即便出現在所有人面前,也挑不出任何差錯來。
侯爺說不想拘著女兒,由她的喜好,日後也不必嫁入高門大戶,受規矩束縛,尋個清白上進的好夫婿便是了。但京中名門貴族那麼多青年才俊,翩翩公子,憑什麼她的女兒要低嫁了。
禪房裡眾人聊來聊去的話題多是在明珠郡主身上,畢竟這可是近日京城的熱聞,但她們一個個也都是精明,哪怕比不上康國公夫人心思玲瓏,也不會說什麼不好的話,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衛國侯和長公主對認回來的郡主是重視有加,沒有因為失散多年就淡了感情的。
親生的終究是親生的,何況還是皇家血脈。
也有少許人的目光落在長公主身邊的戚靈嫣身上,帶著不明意味的心思。
戚靈嫣好似沒有察覺到這種落差,嚴守著本分,帶著溫柔端莊的笑容,時不時為長公主添茶。
……
大慈寺修建的恢宏大氣,蕭函也只是隨便走走,尋了個理由沒讓侍女跟著。到京中後,她雖極力收斂了許多,想讓自己顯得普通一些,不那麼引人注目,但本性依舊如此,天下之大,她走過的地方不知有多少,難道會因為認回親生父母后現在的身份而變得畏畏縮縮,束手束腳不成,蕭函微嘆了口氣。
外面香火鼎盛,她就往偏幽靜的地方去,經過幾道寺廟的拱門,就見到花木繁茂森然,流水潺潺,風景別致宜人。
如果不是不遠處假山後突然響起的竊竊私語聲,蕭函還可能多欣賞一會兒。
兩個衣裳華貴還帶著侍女的姑娘,應該是哪家貴女千金,在那說著悄悄話,「我娘說長公主也來大慈寺了,還帶了那位郡主和戚靈嫣。」
另外一青絲羅裙的少女聽了有些驚奇,「戚靈嫣?長公主還把她帶在身邊不成?」
「就是啊,正經的郡主回來了,一個替身居然還在長公主面前晃蕩,依舊那麼受寵。」說話的那位黃衣少女語氣帶著明顯的嫉妒和不甘。
青絲羅裙的少女似是唏噓,為郡主不平道,「那明珠郡主還真是可憐啊,在外頭受苦了十多年,讓別人替她享了這些福分榮寵。」
黃衣少女口氣更加尖酸刻薄了,「可不是嗎?長公主那麼喜歡戚靈嫣,過去都快將她捧上天了。除了沒有郡主名位之外,郡主所擁有的她什麼沒有,連宮裡的太后和娘娘都很喜歡她,她戚靈嫣不過是個出身尋常的孤女,還真把自己當成郡主,當成公主府的主子了呢。」
「畢竟郡主不在的時候,長公主認了她為義女,把對郡主的感情都放在她身上了。」青絲羅裙的少女嘆道,「不過戚靈嫣可真是厲害啊,連正經的郡主回來了,也沒影響她的地位。」
黃衣少女嘲諷道,「哼,畢竟養了十多年的感情,不比生恩輕。別說寵愛了,就是嫁妝,恐怕到時候長公主的內庫都會被分掉一半,聽我娘說,長公主早就發話了,戚靈嫣會從公主府風風光光的出嫁。可憐郡主堂堂皇家血脈,正經的侯府嫡女,連風頭都要被壓一頭。」
……
蕭函摩挲著腰間的玉佩,不過駐足了一會兒,還來不及轉身便走,就把這些話聽了個全。
這些閒言碎語對她沒什麼影響,引不起半點波瀾,她只是好奇,這些人的話是有心還是無意。
是閨閣間的小女兒心思,勾心鬥角的些許惡意,還是有人故意引起她和戚靈嫣的爭鬥,為的看好戲還是另有所圖。
若有心人故意在背後挑動,或是換種說法出現在戚靈嫣身邊,這些議論聲不絕於耳,長此以往,戚靈嫣看著聰慧,也畢竟是個缺乏閱歷世故的年輕姑娘,未必經得起這些議論帶來的壓力。
兩位貴女也結束了私下的說話,正準備走出來時,她們的侍女卻眼尖地發現了蕭函。「小姐,有人在那。」
黃衣少女臉色微變,和同伴嚇了一跳,又回想著自己剛才那些話也沒什麼犯忌諱的,頂多是非議了幾句長公主府的事,不傳出去就還好。遂放下心來,尤其是瞧見蕭函身邊沒有侍女跟著,以為是哪家家世普通的小姐或庶女,人微言輕的,說出去也沒什麼人信。
她面容神色也更加顯得倨傲,「你偷聽我們說話?」
蕭函淡淡道,「佛門乃清淨之地,休要道人是非比較好。」
聽了便是聽了,蕭函也光明正大,沒有迴避躲閃的意思。
兩位貴女聽了這話,臉色都有些難看,這句話若是傳出去,只怕她們在閨中的名聲都會有損,背上犯口舌之罪,尤其是黃衣少女有種被羞辱的感覺,一股怒意直衝腦門,「關你什麼事,你又算什麼身份指責我們。」
蕭函輕笑了一聲,但這笑意卻是不及眼底,「那還真不巧,我便是你們口中說的郡主趙盈歡。」
這回,兩位貴女是真的驚的花容失色了,私下議論既然還被正主聽了個正著,立時和她們的侍女齊齊跪在了地上,嬌聲微顫道,「我等見過郡主。」
郡主乃從一品級別,見了是要行禮的,何況她們方才還出言得罪了郡主,禮是行了,卻是不敢報上身份姓名,怕郡主記恨上她們,雖然這也沒什麼用,真要查難道還查不出來麼。
蕭函卻是不看她們,沉靜的目光落在左邊花木掩映一處,「既然聽了是非,又躲躲藏藏也非正人君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