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哪有什麼天賦驚人?

  可是從頭到尾,他都沒有開口問一句鄭安怡,到底是不是心甘情願選擇這一行的。

  以前蘇先生並不覺得有什麼,可隨著現在年齡越大,心裏面的想法就變得越多,特別是找到了馮竹里,知道了馮竹里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之後,蘇先生心境也變得更加柔軟了起來。

  對著自己身邊的這些孩子,再也沒有了之前那般的嚴厲,特別是看到杜方知之後,他覺得自己和師兄所期盼的那一切,都就又有了指望。

  因為有了希望,所以他才終於願意去面對,自己以前一直不願意面對的問題。

  看著自家外孫女兒那倔強的背影,蘇先生第一次對她說出了這麼溫情的話。

  「我很喜歡竹工藝,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上了,記得我四五歲的時候,有一次就坐在外面的院子裡。

  看著一根根竹子在你手中變成了篾塊、篾片、篾絲,就這麼三兩下的動作,又變出了別的形狀。

  我記得那一次,你隨手插了一隻小兔子給我,那是我第一次收到你親手做的禮物。

  其實好多次,我看到你家裡面堆滿的那些各種各樣的竹器擺件,我都想要伸手去摸摸。

  有一次我偷偷的摸了一下你最喜歡的那一隻哪咤鬧海提花籃,卻被表哥悄悄的訓斥了半個多小時。

  表哥說,那是你最好的朋友送給你的,他有一次不小心碰了一下,被你用竹鞭打了三十多下,一雙腿上全部都變成了血紫色,為了這事兒,舅舅和舅媽還差點鬧了離婚。」

  鄭安怡說到這裡稍微做了一下停頓,蘇先生卻抬頭看了一眼擺放在前面的觀賞架上,那一隻哪吒鬧海提花竹籃。

  那是竹里在離開師門之後,唯一送給自己的一件東西,那個時候的竹里,技術還並不是很好。

  上面的鬧海形狀,就是現在看起來都是有些粗糙的,還是整間屋子裡面所有擺件裡面,質地最差的一件,卻也是蘇先生最在意的一件。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自家兒子兒媳早早的就搬了出去,另外建了房子,除了逢年過節,這屋子裡面就只剩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守著這一隻竹籃。

  還是後面,安怡這孩子跟自己學藝後,才搬到這裡來陪自己住,這些年他也覺得很奇怪,安怡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會非常自覺主動的跟那一隻竹籃保持著距離,原來是因為她在很小的時候就接受到了警告。

  「其實我心裏面特別的喜歡外公,我一直覺得他是這世界上最厲害的人,不管什麼東西,只要是他手上有一棵竹子,他就能夠完完整整的做出來。

  我七歲的那一年,我記得外公生了一場重病,我聽我媽說,如果外公再不振作起來,菁語就只有關門大吉了!

  我問我媽,我外公為什麼會生病?我媽說他收了一個徒弟,那一個徒弟學會了他全部的技術之後,背叛了他。

  我媽告訴我,外人都是不可靠的,外公往後,恐怕再不會相信外人了,可是表哥卻是一個連刀都拿不動的,我外公的那一身好的技術,終歸是要失傳的。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我每天放學回家,都會偷偷的拿著家裡的柴刀,跑到後山的竹林裡面,偷偷地學習劈竹劈絲。

  哪有什麼天賦驚人之說,在師傅你考核我的時候,我就已經偷偷的練了三年的劈竹了。

  你們只看到我一刀可以把竹子劈成均勻的四份,可你們根本就沒有看到,我躲在竹林裡面被蚊子叮咬,被毛毛蟲亂蟄,甚至還被竹葉青嚇到的樣子。

  我偷偷的做的這一切,不只是因為我喜歡,更多的是,我不希望我外公一身的技術就這樣失傳了。」

  「安怡……」

  蘇先生向前走了兩步,卻在即將靠近她兩步遠的位置停了下來,眼睛一直盯著她的背影,再不敢上前分毫。

  如果不是自己今天這一份並不算得上關心的關切,這孩子這些心事,恐怕就會永遠的藏在她的心裡,一輩子都沒有人知道。

  腦子裡面不由得浮現出,那一個嬌小的身影這些年來一直如影隨形的跟著自己的身邊,全心全意的照顧,勤勞刻苦的學習。

  更想著這些年來,自己打在她身上的竹鞭,都不知道斷了多少條,一直以來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傳人,早就忘記了她是自己的外孫女,原本應該像蘇葉一樣嬌生慣養的女娃娃。

  「安怡……對不起!」

  這三個字,他對馮竹里說過,對杜方知說過,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對鄭安怡說。

  「我很好!這些年雖然有些辛苦,但我卻一直在為自己的夢想而努力,我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特別是我順利的拿到了參加省賽的入場資格。

  可是……我心裏面還是有一些難過,你明明是我的外公,我卻只能叫你師傅。」

  鄭安怡聲音裡面明顯帶著一絲低泣,這還是蘇先生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悲傷。

  蘇先生又向前走了一步,正在想著該如何好好安慰她一下時,她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

  「不過其實也沒關係,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你先休息,我回公司去了,我先召開一個例會,然後先在公司內部推行合同制。

  等這邊的工作完成之後,三天過後應該會有十幾名基礎不差的竹匠加入,前期還有許多流程,需要跟陳師兄他們走一遍。」

  鄭安怡說完之後,又再次邁開了步伐,往門口走去。

  蘇先生看著她即將離開的背影,急忙開口說道:「往後,你還是叫我外公吧!我比較愛聽。」

  「好的……外公」

  鄭安怡口中應好,又忍不住稱呼了一聲,卻沒有回頭,而是直接開門離開。

  等走到門外,才發現自己一雙眼睛都濕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在楠竹鞭下的成長,師傅二字,雖有傳承技藝之實,可終究不如外公兩個字來得親厚。

  剛剛走到菁語的門口,就碰上了許悠然他們從操作間出來。

  鄭安怡立馬開口喊住了杜方知,擦乾淨眼睛裡面的淚水,微笑著走到了他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