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不見了的東西,一定要自己拿回來

  這年頭沒有商圈步行街一說,商業市場幾乎等於零。

  所以除了國營那幾家商店百貨公司外,其他都散布於各個旮旯角。

  甚至可能不顯眼還長久點。

  萬商貿易行就在一條破舊泥濘的舊磚瓦街道上。

  很好找,因為擠滿了人。

  門口刷白的牆壁上掛著嶄新招牌,另一邊則塗上油漆充當黑板。

  頗為蒼勁有力的粉筆字,寫著:「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包退包換包修,實行三包到戶!」

  嗯,沒錯,讓衛東聽過這個傳說,全國人民後來耳熟能詳的三包政策,就是這裡發明的叫法。

  看起來頗有創新魄力。

  可門口櫃檯上擺了好幾台這年月罕見的黑白電視機在聲光俱全的播放,後面貨架上也有錄音機、收音機,甚至有台小冰箱!

  看著是挺新潮的電器店吧。

  那邊牆上卻掛著各種時興襯衫、中山裝、花裙子,大玻璃罐又裝著茶葉、糖果,室內邊角再碼著鋼筋、水泥袋。

  屋檐下還堆滿了柑橘,旁邊還有一大疊兩三人高的竹編椅子、蓆子,靠牆角甚至拴著幾隻豬羊!

  就什麼都在賣!

  但每樣都只有一丁點。

  兩間房的貿易行並不大,被各種商品堆得琳琅滿目,然後擠了好多人蹲在店前如饑似渴的看電視。

  狗蛋嗷的一聲也撲過去了。

  如果不是去賣臘肉,就在這幾天正好會被抓起來的讓尾巴簡直覺得匪夷所思。

  誰給你的膽子敢什麼都賣?

  這賣的每一樣東西不都是在搶五金站(電視)、肉聯廠(豬羊)、商業局(茶葉、竹編器)、農貿市場(柑橘)、供銷社(糖果)、百貨公司(衣服)、二輕局(鋼材、水泥)的生意。

  就不怕這隨便哪家國營單位都有資格告發破壞經濟秩序嗎?

  如果不是知道對方會成為億萬首富,讓衛東肯定會譏諷萬分的掉頭就走,現在他只能猜這是有什麼了不起的後台關係?

  於是跟狗蛋不同,讓衛東抱著膝蓋在街對面屋檐坐下,聚精會神的觀察這家店到底有什麼不同。

  但從這一刻起,他也確實跟所有這時代的路人不同。

  甚至跟對麵店里那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還有他帶領的一堆人都不同。

  可能是個老保安的眼光,讓衛東下意識的把門口蹲電視機前的那部分人全都撇開,這都是看熱鬧不辦事的,重點在那些擠到櫃檯前店鋪邊張望的人群。

  女青年小媳婦相互挽著好奇的觀察那些花衣裳,兩個面容姣好的女售貨員還真賣出去幾樣,欣喜雀躍的買家走的時候都說這裡的衣裳價廉物美,服務熱情周到。

  但那幾個男人的注意力卻基本都在接打電話,或者跟些行色匆匆、風塵僕僕的外來人高談闊論的交流。

  讓衛東抓住機會假裝看貨物,也湊過去旁聽。

  原來這都是些周邊鄉鎮甚至外省縣市的業務員、銷售員,帶著公社、區縣、廠家產出、需求在找銷路、找貨源。

  在沒有網際網路,沒有信息流通的時代,都是這樣口耳相傳,到處轉悠。

  然後這家貿易行,似乎就像個中轉站,好的好的,記下了信息留了電話,我們找到就聯繫您之類。

  要不就是您電話里說的要什麼什麼,我們這邊已經準備好樣品,付錢我們安排給您發運。

  讓衛東都聽得眉毛直跳,這尼瑪不是投機倒把?

  誰才是投機倒把,賣瓜子賣臘肉的我嗎?

  後世可能覺得稀鬆平常的做買賣,怎麼賣都沒問題。

  這年頭要掰開來看細節查證。

  自己不進貨,或者只進點樣品,找到買家拿買家的錢或者從賣家那賒貨再去收錢,甚至連自己的本金都不要,更不用說貨物積壓,賺的就是倒空賣空的信息差。

  這就叫倒賣,叫投機倒把。

  這不被割尾巴誰被割?

  就像讓衛東剛開始收臘肉,幾乎都下意識的手手清,給肉就付錢,只是二鳳這次收得太多,他又擔心老爹手術費不夠,才先賒帳賣了回來再付。

  可如果次次都利用這種信任感、鄉親間關係空手套白狼,性質肯定就不同了吧?

  在稅務大院呆了幾十年,讓衛東還是有這種基本常識。

  所以都快中午了,看狗蛋口水滴答的把鹵豬蹄兒拿出來問他吃不。

  讓衛東起身帶他去吃飯:「這肉放到下午都要壞了,你先回去,這裡有一百二十塊錢,一百塊給二鳳拿去付收臘肉的錢,這二十是你跟著我做事的工錢。」

  本來已經在飯桌邊歡天喜地坐下的狗蛋,差點跳起來把桌子帶翻:「咋能要你的錢呢,幫咱叔送醫院呢,還好吃好喝這麼幾天,從來沒吃過這麼好的省城菜!」

  讓衛東拉住他坐好,先把十張大團結悄悄遞過去,教他卷好纏進背簍肩帶里:「這裡面有些毛巾、背心、汗衫你幫著給各家各戶都算是這次出事,鄉里鄉親的幫忙出力,等我爸出院了再請大家吃席,所以你幫我去做這些事,還耽誤這幾天在家裡出勞力,這二十你揣好,不然以後我不找你幫忙了。」

  聽他有些嚴厲的口吻,狗蛋才臊著臉接了:「你叫我吃飯都不好意思,咋能要你的錢呢。」

  讓衛東又給捻了五塊零錢出來:「待會兒知道怎麼從汽車站回縣城,再回鄉里不,我送你到車站,到車站就在門口找貨車回去兩三毛錢就夠。」

  狗蛋頓時覺得吃飯都不香了,愁眉苦臉,那二十塊捏在手裡燙得很,又給五塊。

  讓衛東也會畫大餅:「這是平時你揣著的路費,回去只把錢給你媽,別跟人說怎麼來的,以後跟著我干,我們隔三差五去省城,都能這麼個收入,讓你媽給存著娶媳婦。」

  狗蛋嘿嘿嘿的笑,讓衛東才低聲吩咐他注意路上扒手之類細節。

  吃過燒白鹽菜飯都絮絮叨叨的叮囑送車站。

  狗蛋還想把那軍綠色的雙肩背包也都背回去。

  讓衛東說自己過兩天回去,有空可以先收點臘肉,要不我先拿五十給你。

  狗蛋連說不用不用,他這二十先給定錢也夠。

  讓衛東其實是怕他帶多了錢出事。

  自己最後重新溜達回萬商貿易行,繼續抱著膝蓋坐街對面當吃瓜群眾。

  儘量學首富大神是怎麼做。

  起碼這會兒他已經有所得,如果這麼賣衣服不被抓,他就敢賣了臘肉從旁邊的批發市場滿滿當當的帶幾百塊衣服回來,稍微加點價賣給這裡。

  不求多賺,能把去省城的路費、伙食費之類開銷全都收回來,那賣臘肉的收入就是淨賺。

  一塊二的白汗衫,這裡都能賣一塊八。

  幾百件背回來也是上百塊收入。

  不聲不響的讓衛東在那一直看到天黑,隨便吃了碗面。

  才背著包悄悄轉到稅務大院門口正在修建的辦公大樓工地。

  假意在路邊巷口蹲看了下,沒人注意就嫻熟的順著缺口爬進磚混結構的半截樓里。

  五層建築現在才到三層半,明年春節前才完工吧。

  讓衛東記得自己纏著繃帶的傷殘雙手,就是搬進這裡面的收發室度過第一個成年後的除夕。

  刻骨銘心的痛苦。

  這一世絕對不會再吃這種二道苦,老子要讓你狠狠的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