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這是真的摳門

  稅務門衛保安其實也經常被採訪。

  關於稅務系統的各種官面新聞,時不時有街對面的電視台記者過來搔首弄姿拍一段兒。

  可能第一次還好奇興奮上市里電視會怎麼。

  看了就根本一閃而過,也從來沒誰關心這種ZZ任務的新聞講什麼。

  連稅務大院裡自己都不在意,隨便叫保安去糊弄下,電視台也只為完成任務誰來都能湊合。

  等後來那種野路子的隨便什麼自媒體,也拿個手機因為隔壁小學什麼事、稅務局怎麼怎麼搞路人採訪之類。

  在讓衛東心目中把記者採訪徹底祛魅到了地上。

  尤其後來新聞專業是垃圾的社會輿論,讓他更不在意。

  願意來也是因為對方說本地話,聽起來還不霸氣側漏的陽光日報,他才勉(逼)強(迫)同意。

  感覺就跟自媒體似的小報吧。

  四十年後很多人都不知道陽光日報意味著什麼了。

  讓衛東真不知道陽光日報是頂級央報,哪怕稅務系統訂了一堆報紙,誰看啊。

  然後各家央報也各有歸屬,還時不時的地位變化。

  這家去年才確認由D直接領導和主辦,是這段時間的D報。

  這種大報社在全國各地都有分社,在普通報務工作外還行使非常重要的新聞監督職責。

  後來的媒體都把這任務丟了,但八十年代還很恪盡職守。

  很多基層的真實信息都是各種新聞單位在上報。

  所以招募選拔人手的時候,原則上往往都會故意選能夠接地氣的當地人。

  於松海就是商州附近縣城入伍去當文藝兵,然後轉業幹部到雪區又支邊回來,到省城分社當記者,自然也就分管這片區域的信息。

  他這種履歷也就是背景差點,其實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不靠關係,那就得有拿得出手的硬業績。

  他奔著萬商貿易行來,就是本地信息員提到是改革碰撞,覺得這題材不錯。

  結果沒想到遇見這麼個年輕人。

  急不可待的立刻馬上走:「能給你拍張照嗎?」

  讓衛東堅決不同意,還扒拉檢查對方有沒有錄音:「我跟你這麼說都算是挺冒險了,你說我安安穩穩的跟著人家賣相機賣別的不好,非來趟渾水幹嘛,這種落後地區就等著先進發達榜樣來教訓,何必把自個兒折裡面?」

  他這種思路,讓於松海不得不再多看幾眼,很想儘量把口罩之外露出來的樣貌信息記住:「你既有俠義精神,又有沉穩務實的安全意識,確實非常了不起,這是我的名片,任何時間任何事情,都可以聯繫我,我相信我們會有很多接觸,另外春節後這個相機的事情落實了你一定聯繫我,我們陽光日報也可以宣傳介紹新產品,支持改革典型嘛。」

  換讓衛東震動了下,哎喲,這不是打GG嗎,可以可以:「好,那就說定了,等產品出來一定聯繫,也請您別太把我說這些放到風口浪尖,我們還是踏踏實實做事比較好。」

  於松海笑笑,這就由不得你了,但嘴上都習慣性的嗯嗯嗯,告別走人。

  讓衛東還小心眼的陪著一直送到碼頭,怕這貨轉頭就去告發自己。

  結果轉頭遠遠的看見董雪盈抱著孩子站石階上,跟望夫石似的。

  他就沒順著江岸邊的石階回去,到旁邊貨運場找師傅,請教自己首次長途自駕後的感受。

  師傅不問他哪裡混的車,在酒菜席邊悉心教導。

  他其實沒咋跑過幾百公里以上的長途,但周圍山區公路的經驗確實豐富,修車故障更頭頭是道。

  讓衛東又跟著開車練車到傍晚,一起吃了江邊熱騰騰的砂鍋煲才搭車回運輸公司,開心的喝茶嗑瓜子到八九點才回家。

  頓時覺得這小日子也不錯。

  衣錦還鄉當然很爽,但老家有二鳳蹲守,回去肯定沒啥好事兒。

  老尤還沒放出來,自己現在呆城裡跟著師傅乾乾活兒熟悉車,過這種逍遙自在的生活簡直金不換。

  放鬆個十來天到春節接了爹媽再回去。

  開年後再說忙碌的事兒。

  他其實是個得過且過的屌絲脾性。

  琢磨著回到家,居然看見董雪盈抱著孩子坐門口,這麼冷的天!

  看見他站起來的時候都搖晃了下,明顯凍僵了。

  讓衛東趕緊上手把孩子接過來,卻任由小少婦哎喲撞牆上。

  疼得呲著牙不停揉胳膊肘:「你,你,你終於回來了。」

  讓衛東感覺抱了個冰疙瘩,都有點火氣了:「你這麼幹想過孩子嗎?!」

  董雪盈沉默了下,低聲開口:「他們說只有帶著孩子,我才不會被抓起來,在平京也是這樣得到點機會去遞上材料。」

  讓衛東猛的把手都舉起來,準備直接呼對方臉上,硬生生忍住。

  他發現好像打殺那個屠夫之後,自己暴戾之氣都重了些,之前跟那倆小賊子對話也是氣了就扇過去。

  過去四十年從來沒這種事。

  所以強行控制住的聲音也有點發抖,是生氣:「叫你不要摻和這事兒,你還帶著孩子,他完全是無辜的!」

  可董雪盈梗著脖子很倔強:「他們說我們現在的努力就是為了讓娃兒以後過上更好的生活!」

  「放屁!」讓衛東罕見的憤怒了,可他又說不出更多大道理:「你,你你,這是打仗,打仗是男人的事,更不能把孩子帶著上戰場!他們這是傳銷洗腦,你也信!你真是個傻逼,大傻逼!」

  其實川東地區不喊傻逼,起碼八十年代從沒這個稱呼,董雪盈就不會覺得多侮辱人,而是有點呆呆的:「什麼是傳銷?」

  「你管什麼是傳銷,先把自己管好,既然法律都有對帶孩子的寬容,這就是還算有基本的規則底線,最基本的人道主義,你還要去利用這種底線,那等著你的就是別人都不講底線!」

  口不擇言的讓衛東氣得不行:「這個孩子跟了你簡直就是受罪,他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才跟上你這個母親!」

  沒想到他的聲音把孩子驚醒了,睜開眼立刻哭鬧。

  讓衛東連忙抱歉的收聲低頭輕搖哄上:「哦哦哦,娃娃叫,爺爺笑……」

  這個是嫻熟業務,門衛室沒少有各種老人家帶娃,老實說施琳妍的兒子他就沒少帶。

  老虔婆那是真當僕人使喚啊。

  老光棍也挺喜歡看著孩子無邪的純真模樣,仿佛能把靈魂都沉浸到墨色眼瞳里,比外面鬼厭神煩的小學生可愛多了。

  董雪盈就這麼看著他抱娃,一直拼命壘起來的堅強瞬間崩塌。

  這幾個月艱難顛沛都沒流下的眼淚忽然脫眶而出,而且再也忍不住滿臉都是。

  換個稍微懂事的熟男,只要這會兒伸手一攬就捅到心窩子裡去了。

  可讓衛東抬頭看眼還嫌棄:「哭哭哭,哭錘子哭,你這種帶娃的做派以後還有得哭,被別人賣了都幫著數錢!」

  董雪盈索性放聲哭出來:「哇……」

  本來還有點哭鬧的娃,被搶了風頭,莫名其妙的睜大眼看著年輕的媽媽,止住了鬧。

  讓衛東就高興:「對對對,你再哭大聲點,你看你看,這是個怪物,哈哈,不要跟她比哭聲……有點冷,走吧走吧,我送你回家,這麼晚就不要出來,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嗎?」

  自顧自抱著走了,這是送嗎?

  留下在那嚎啕大哭的小少婦好一會兒才抽泣著跟過來,有人都開窗開門探頭了。

  董雪盈又加快小跑幾步跟緊點。

  於是黢黑昏暗的石板老街上就迴蕩著沙沙的腳步聲,連抽泣聲都不見蹤影。

  讓衛東忽然在董家門口站住時,低頭的小少婦還撞他背上,哎呦捂頭。

  鐵直男皺眉:「聽我一句勸,不要再摻和這件事,我們都是小老百姓,老尤是要乘風破浪的人,跟著上班拿工資沒問題,非要當他的馬前卒、開路先鋒,死字都不知道怎麼寫。」

  董雪盈再開口似乎就沒那麼視死如歸了:「可我到國家工商管理局個體經濟司反映情況,到中J委,去警察部,去GW院,去幾大報社遞交材料,他們都說要督促、批轉有關方面抓緊處理糾正這個案子啊。」

  抱著孩子,讓衛東才柔和些:「那都是場面話,他們有什麼資格管這裡的事,隔著多少層,可以同情你,但不可能丟下自己的身家性命前程來承擔責任越級伸手,而且這種事……就像我們看螞蟻打架,哪只螞蟻對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需要誰對,那就摁死別的,留下現在正確的,如果再有新的政策換了方向,之前就可以摁死了,你明白這個道理嗎?」

  梨花帶淚的小少婦,抬頭看著大男生,臉上帶著晶瑩的閃光,當然也混淆了她眼裡的光,咬咬嘴皮輕聲:「我……我沒錢吃飯了,去平京花光了我所有的積蓄,帳上的錢也被凍結了沒法報帳。」

  讓衛東嘆口氣摸錢:「所以說你跟著他們搗鼓啥,他們是自己吃飽全家不餓的橫人,你不為自己想也要想孩子啊……」

  只是他這摸錢動作就不太雅觀,得使勁從後褲腰順著屁股越過褲襠摸到大腿後側,憑指尖感覺捻了幾張出來遞過去。

  董雪盈接過這熱乎乎的鈔票,哪怕滿臉掛著淚,都忍不住探頭打量,你這錢從哪裡摳出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