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裡並不是僅有這一家廠。
周邊散布著五六家光學軍工企業,有相互配套的,也有各自出不同產品的。
來人簡單的介紹:「所以總體是相互平級關係,從六十年代開始生產迫擊炮瞄準鏡、坦克潛望鏡、航空瞄準具、高炮指揮儀這些專業光學設備。」
「幾年前轉產相機就各有各的思路,實際上分成兩三個牌子,誰都能做。」
昨晚那個銷售員思來想去,打電話給另家廠說了消息,人家那邊的銷售科長天不亮就騎自行車從二十多公里外趕過來。
「我們有個試製型號,就是只為了能留影拍照,簡化了一切部件,出廠價可以做到二十二塊錢。」
說著從自己背的皮匣子裡小心翼翼的取出來。
讓衛東差點笑出聲,外觀上跟昨晚他看見的那種「高級」國產單眼相機基本一模一樣。
可小人書尺寸的方塊機身上固定個二指厚的「圓鏡頭」,上面假模假樣的紅線白線黑線做得好像很複雜的可以調節,其實根本都不能動。
拿起來瞄著機背上的小孔取景,咔嚓。
拍完之後右側有個撥片臂,把底片卷到下一張待拍,就這麼簡單。
甚至都不裝電池,不用任何電子元件。
銷售科長嫻熟的裝膠捲,咔嚓,撥片,飛快的模擬拍了幾張表示膠捲用完了,左側有個軸拉一下小手柄唰唰的旋轉把底片收回來,拆開底蓋,拿出135膠捲就可以去沖洗了。
「這是廢膠捲,差不多這個意思,因為我們之前是做射擊瞄準鏡,戰士們怎麼粗暴折騰使用瞄準鏡,我們深有體會,就一定要簡單堅固耐用,最好一點可調活動部件都沒,也就這裝片、取片有點麻煩。」
讓衛東翻來覆去的看這個試製品,昨晚看見的單眼相機,都是機身下半截很結實的黑塑料,上半截是銀白色金屬。
這個就全身黑。
銷售科長再解釋下:「機身殼是各家共用的模具,但為了降低成本,我們用酚醛塑料也就是電木來做,比他們用聚碳酸酯和ABS工程塑料,鋁合金省了好幾道工序跟成本,只有轉軸用的金屬,成本才會這麼低。」
本質就是個塑料疙瘩,把鏡片固定鑲嵌在裡面,快門咔嚓的瞬間讓光線投到底片上曝光就行。
讓衛東開始感興趣了,狗蛋,二鳳,施老太都表達過拍照的意願。
他在逛西湖、滬海的時候也動心想拍照。
見到各種開眼界都想保留下來。
還想給做麻辣燙的爸媽拍下來留作紀念。
這種需求就像大家很想買收錄機一樣很迫切。
就像後世誰遇事都不要慌,先拍個照片發朋友圈那樣有巨大市場。
所以不是非要拍得像張經理他們那種藝術人像那麼專業,稅務大院那些兔崽子買了一堆高級貨,最後還不是積灰。
反正遲早被手機替代的玩意兒,搞那麼複雜有屁用啊。
點點頭:「你們什麼時候能出產品,我可以試著進貨去銷售。」
銷售科長看著他:「你能要多少?」
讓衛東其實是沒概念:「五百,一千?可以先少量出點,我拿去能賣掉就肯定大量要貨。」
銷售科長不嫌棄:「行,反正所有模具、配件都是現成的,只是做了簡化改進,我們出了量產貨就通知你,你把紅光廠的聯繫方式給我。」
這咋能給廠里的聯繫方式,但門市部那部手搖電話也沒拆,讓衛東第一次留下這種人工轉接號:「江南區二局轉紅光門市部,但春節可能沒人。」
他以前在稅務大院起碼都是十年後打過那種一對一的內部牽線電話,二十年後門衛室才有了獨立號碼的電話機,再後來都用手機了。
壓根兒沒接觸過這種手搖,還得跟話務員要哪個地方長途,轉接哪裡的老式電話。
怪不得尤啟立他們那架電話,只接聽不打出,電話費也不便宜。
看到這種官方單位才有的掛號電話,人家更信任了:「好,差不多也是春節後,一定會聯繫你!」
讓衛東乾脆把對方捎回廠里,結果對方的套路跟他一樣:「這台樣品留給你試用下,這玩意兒在我們這裡不值錢的,如果能提意見就打電話給我們。」
白得了台廉價相機的讓衛東投桃報李:「你們這個西山牌兆頭不好啊,日落西山。」
就在機身上燙壓出凹痕,抹點白漆擦掉,格外醒目,也格外土氣。
銷售科長納悶:「我們工廠那座山就叫西山啊,都這麼取名。」
那家單反機被收掉粵東香江品牌後,也取的自家山上名兒。
相當隨意。
讓衛東好歹經歷過各種家電、手機品牌時代,更是最近對燕舞這個牌子有感受。
指著駕駛室收錄機喇叭上的「X」網格順口:「譬如叫愛克斯這種都更好,聽著就像進口貨,你們說明書包裝上也別用漢字,做英文或者日文,俄文都行,總之圖解清楚就夠了,準保好賣!」
明顯那台單眼相機的各種榮譽就跟這家廠子無關,怎麼改都行,還拿小本記下來:「他們前幾年供不應求,資金充裕就想引進東瀛的先進技術和生產線,春節後要去出國考察了,你這時候說高檔化是錯的,肯定不樂意。」
讓衛東恍然大悟,他甚至看到個巨大的坑。
稅務局有數據,起碼在偏遠內陸的西南地區有說法。
八十年代商州地區各種國營廠,凡是引進國外生產線的工廠後來無一例外都倒閉了。
反而沒這麼折騰的多半還能轉制活下來。
因為引進往往都留下巨大的債務。
耗費八十年代極其珍貴的外匯,換來的只是些土包子考察團出去開眼界,那些生產線基本都是人家落後淘汰貨,拿回來即廢品。
反而讓稅源受到巨大折損,多次開會都遺憾得不得了。
這裡會不會同樣下場他不知道,但肯定不會吭聲。
點點頭把對方送進廠區,重新上路回商州。
但接下來兩三百公里,足足開了兩天,經過好幾個縣市,愣沒買到一個膠捲。
各種抗拒新事物的商州,當然更沒有。
照相依舊是個只能由照相館來完成的技術活兒,壟斷業務。
這照相機生意看來還不好普及啊。
當然讓衛東的注意力也被持續天寒地凍,越來越荒涼偏僻的公路帶走,甚至無數次後悔怎麼就一個人開車跑長途呢。
初時的興奮激動被長時間的駕駛磨掉之後,就開始對外面一山還有一山高的無窮無盡爬山下山感到枯燥。
五塊錢舒舒服服躺過道上睡覺,還能跟狗蛋吃點豬頭肉喝點小酒就輪船抵達的輕鬆旅程。
這裡戰戰兢兢的從各種盤山公路駛過,顛得腰酸背痛。
還好這邊沒下雪,不然這菜鳥司機沒準兒要出事。
更還好是這輛卡車車況是真不錯,一直堅持沒出問題,路上也沒遇見什麼劫道兒的大哥。
第二天晚上最後點距離,讓衛東實在是不想在外面磨蹭,堅持開到半夜,才把車停在了稅務大院邊的巷子口,再進去老街就沒法走車了。
這年頭也基本都是隨便亂停,沒人來抄牌。
還堅持把車廂里的東西都搬進家裡,再趴下就昏睡過去,感覺屁股都不是自個兒的了。
只為春節開車回老家裝逼,這代價是不是太大了點。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好像都又夢見又大又白了,才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這都快一個月沒回來,怎麼還有人來找。
搖晃著起身開門,居然就是又大又……哦,是那個售貨員。
董雪盈有點喜極而泣的樣子:「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我每天都來窗戶上看,終於看見你回來了!」
讓衛東還有點懵:「我回來又怎麼?」
售貨員直接拉他走:「這邊這邊!等著呢!」
讓衛東還把門伸手拉上,才跟著抬步:「老尤放出來了?」
董雪盈搖動挽起來的髮髻:「沒有,我上個月才從平京回來……」
這時候兩人已經快步走過貿易行,沒錯,封條還貼著呢,雖然都有點風吹雨打的敗落,但也沒人敢撕。
終於清醒點的讓衛東剎住腳步:「東西不在那邊嗎,去哪,誰等著?」
警惕性一下就拉起來。
你還真去了平京上訪,招惹些什麼人?
董雪盈就像被急剎的大卡車拽了下,差點反彈回來摔他懷裡:「記,記者,陽光日報的大記者來採訪這件事,想找個客觀群眾,我覺得你上次說的……」
讓衛東直接往回退:「打住!你特麼是個蠢驢還是笨豬啊,我透露情況給你,是因為同情你跟尤老闆的遭遇,但我並不贊成你們那套行事規則,莫把我拖下水,現在還往記者那邊拖,要死你自己去,別拉我!」
使勁甩手,售貨員雖然沒碼頭小子那麼能抱住腿就甩不開,但她大好多,使勁拉住手抱在胸口:「求求你,我覺得只有你能說清楚,這真是落後地區亟待解決的大問題!」
卡BIG了屬於是,讓衛東掙紮下發現這手卡在峽谷中,簡直就是貓兒偷糍粑,軟綿綿的脫不了爪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