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反向走位

  連飯都沒吃的讓衛東還是強壯有力。

  他是高中畢業生,也確實是村里人議論的少見書生。

  但酷愛籃球又經常下地幹活兒,勤勞的父母從未讓他餓過肚子,十八九歲的年紀課後連打三五個小時的球,揮汗如雨都不嫌累。

  在學校都是出了名的體力怪。

  這麼一腳踹翻大菸鬼似的小舅,就像戳窗戶紙那麼簡單。

  直接摔到旁邊牆上,狼狽坐地。

  把周圍親友,尤其是母親都嚇呆的同時,也從小舅手裡散落下來一把大團結。

  用後世的話來說,母親應該有點扶弟魔,和兩個姨媽一起總會各種幫小舅兜底揩帳。

  這剛賠付給父親的救命錢,又被忽悠了去。

  所以二話不說的彎腰撿起來,連老媽手裡還捏著的一點鈔票都拽走不留。

  「我去賺點錢,這裡醫藥費都是建築公司的,等我幾天回來……」

  然後在起碼幾十號人的目瞪口呆中揚長而去!

  年輕的衝勁,給了讓衛東久違的鬥志,心裡像盆火在燒!

  有辦法,一定有辦法!

  哪怕不依靠首富大佬也能先站穩腳跟。

  雖然還在想。

  跑跳中仿佛有個什麼信息在拼命掙扎要跳出來。

  八十年代,這是誰都能賺錢做生意的全體零起步!

  這是到處都處於萌芽狀態的時候,稅務局都說八幾年才開始有人賺到錢能收到稅。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野蠻草莽年代……

  那就先吃點。

  從縣醫院出來,肚子也咕咕叫。

  國營的餐館副食店早已下班關門,只有幾個點著油燈的扁擔挑子,賣些豆腐腦、擔擔麵、油炸糕、抄手之類吃食集中在路邊。

  以往讀書的讓衛東,從來沒捨得在外花錢吃東西,都是帶了米在學校蒸飯。

  但獨居在稅務大院門衛宿舍的孤寡老頭,哪天不點點外賣滋兩口小酒。

  習慣了。

  現在坐下點碗面,把目光拉開,投向遠方。

  昏暗漆黑的下個亮光處就是電影院,那算是縣裡僅有的晚間娛樂地方。

  除此之外從白天到夜晚,到處都是嚴肅活潑的景象。

  每個人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工人是工人,農民是農民,稍微想隨心所欲干點什麼,都是異類。

  譬如異類的小舅思路就很簡單,帶了有力氣的外甥去省城批發一麻袋現在最流行的巧克力瓜子,帶回來到各個鄉鎮零賣。

  一百塊錢能買兩百斤,價值五毛一斤,五分錢一兩。

  零賣兩毛錢用報紙包了才一兩不到,還不賺翻啊。

  說起來村里農戶都能隨手栽幾棵向日葵,成熟後用太陽曬、灶台烘烤,也能有香噴噴的葵瓜子吃。

  講究心細的家裡還能加點鹽糖炒制下,那就更香了。

  趕集的時候有些人家也會帶到市鎮上去賣。

  算是城裡鄉下這會兒為數不多的零食。

  可自打供銷社有了冠生園的巧克力瓜子,所有自製的葵瓜子都被吊打。

  顆顆飽滿,味道香甜,簡直充滿魔力,跟後世買手機非得水果機才有逼格一樣。

  年輕人兜里沒幾顆巧克力瓜子,都不好意思跟人八卦拉家常。

  乍一想,小舅這個路子還是對的。

  甚至有點後世聽慣了的廠家到市場,跳過一切中間商的直銷影子。

  所以上一世積極表現得像個成年人的讓衛東馬上認同,拿了母親那兩百塊跟小舅到市里坐輪船,去三百公里外的省城老字號買瓜子。

  其實就是被小舅忽悠著當苦力搬運。

  好在回來賣得還行,到處走街串巷供不應求,每天到各處鄉鎮趕集賣個二三十斤都沒問題。

  可發財大計剛進行了幾天,才看見賺錢就被接到群眾舉報的專政機關抓個正著,這是破壞經濟秩序的投機倒把罪!

  一直負責吆喝招攬的小舅倒是望風而逃,剩下埋頭做事的讓衛東被抓去關了仨月!

  如果不是1983年,這個既有嚴打刑事犯罪,又有經濟要搞活的關鍵年份,讓衛東還要遭罪。

  但在八十年代,被專政機關處理過的污點已經永遠掛在他頭上。

  徹底斷掉上大學、進工廠、吃公糧的任何機會。

  也徹底把讓衛東前面讀十幾年書的前途堵死,只能跟父親一樣要麼干農活,要麼去工地打灰。

  父親的意外傷殘讓自己的求學路戛然而止。

  然後就是忙裡忙慌的想證明自己可以扭轉這種家庭局面,卻掉進坑裡。

  所以他對這個後來更是禍患不斷的小舅怎麼不恨……

  思緒飛快的閃過這裡,讓衛東火熱的心思都晃悠了下,那我又能幹嘛呢?

  實在是老保安太不擅長思考了。

  正好熱騰騰的擔擔麵端上來,佝僂的老人繫著圍裙對他用大團結付帳還有點抱怨。

  這時有人到隔壁挑子邊:「切二兩豬舌,一碟花生米,我們自己有酒!」

  大家都窮,這已經算是很闊綽瀟灑的行為,所以才有那麼多人懷念這種均貧富的年代……

  讓衛東一邊嗦面,一邊聽隔壁坐在挑擔邊小凳上嘮叨:「你這豬舌是不是不新鮮,換豬耳,要不豬尾?你這味道還不如吃點香腸臘肉……」

  真是猛然間整個腦海里都亮堂了,豬舌、豬耳、豬尾、香腸臘肉!

  單說一樣他還沒反應,這幾樣說起來忽然讓他想起自己尋找的縹緲在哪裡。

  從踹飛小舅,其實他就已經隱隱約約聯繫上!

  才會下意識來找吃的。

  這是個偏山區的國家級貧困縣,到長江邊的地級市有四十公里,再到省城三百公里。

  沒啥土特產資源,但家家儘量都有養豬的習慣,所以屠宰稅算是稅務重點。

  實際上農家又捨不得吃豬肉,都送到屠宰場賣給城裡,這幾乎是唯一的現錢來處。

  一家人一年到頭的學費、衣裳、鞋帽,女人家想買點花布香粉都指望這。

  但總要見點油葷吧,除了留下豬舌、豬耳、豬尾和內臟這些邊角下水,就靠收成好的時候殺年豬。

  有時候都是幾家合殺一口豬,吃不完的大部分熏製成臘肉掛起來,也許一次殺年豬要吃好幾年。

  日常切一片給孩子,就是最大的營養。

  就這,已經是天府之國算不錯的農戶生活了。

  可稅務系統里無數次提到過,相鄰幾個貧困縣裡的第一個萬元戶,百萬富翁,就是翻山越嶺的去收購這些老臘肉賣到城裡。

  為此也坐過牢,卻堅持帶動當地一起養豬賣臘肉發家致富。

  然後在所有人都開始養豬賣臘肉的時候,這位前輩大佬卻騰出手來低價收購各家各戶做臘肉都不要的心舌肝耳尾等內臟下水!

  做那種指頭大的真空小包裝零食滷味,猛然賣出幾千萬的年產值。

  等所有人發現賣臘肉的市場太過飽和利潤微薄的時候,卻只能仰望前輩大佬已經建立起的半機械化流水線生產廠,有了難以模仿的高門檻。

  這是稅務局裡每年都要宣傳的納稅大戶!

  讓衛東決定先試試這條路救急!

  而且老子比你還要狠,我把臘肉直接賣到省城去。

  消滅一切中間商賺差價!

  這詞兒我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