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趟來省城,最大的喜訊還是老讓的腿有了知覺。
躺了這幾天,雖然依舊不能站起來,雖然渾身還是包得像木乃伊,但腳趾頭已經能動了。
看見兒子進來也滿眼都是激動。
結果讓衛東過來就拆煙,從整條包裝裡面取出一包騰兩支給老爸和狗蛋。
還給病房裡其他男人都挨個兒奉上,得了一圈的感謝。
這年頭在病房抽菸都是家常便飯,老讓連眼淚花都迸出來。
還是兒子幫他挾著點燃送嘴邊深深吸了一口。
感覺之前的魂魄都回來了!
讓衛東趴在床邊笑,所有的奔波勞累、小心翼翼都化為烏有,只剩滿足。
他不抽菸,但始終記得癱瘓的父親愛念叨身體倍兒棒的時候,建築公司幹部給過他一支山城香菸,這會兒標準的高檔煙。
哪怕後來各種煙層出不窮,因為拮据改抽旱菸的父親,始終認定最好的煙就是山城。
因此每回從稅務大院回老家,讓衛東都會儘量給帶一條。
後來父親去世了,他也會在忌日買包山城灑江里。
老讓一口接一口的飛快抽完,看著兒子嚅嚅嘴卻說不出話。
直到讓衛東把那條煙塞枕頭下,他才著急得開口:「不要不要,你拿去用……你辦婚事用,等我,等我好起來,給你起屋辦婚事……」
「著什麼急,現在我只想賺錢,辦啥子婚事。」兒子笑嘻嘻的還湊到父親耳邊小聲:「今天我們又來賣了千把塊錢的臘肉,家頭還藏了六百,你就安心養傷,以後莫乾重活了,就這麼做點小生意也不少賺。」
木乃伊差點彈起來,一千六!
這該不是犯法吧。
讓衛東慢悠悠的低聲解釋了生意經:「我看了,縣裡、市里、省城都在有人做買賣,反而是鄉下還要割尾巴,所以我悄悄先摸點門路,等到政策放開了你身體也養好了就正經做,絕對不犯法。」
老讓完全不敢想,但兒子說得這麼肯定,他現在也沒法反對。
所以接下來這住院本是二十天,住滿了出院,讓衛東做主到那隔壁出租房,再呆夠倆月。
傷筋動骨一百天。
為的就是方便隨時到醫院複查、復健。
尤其是後者,能在專業醫院做恢復性的治療,對一輩子都有好處。
他每次來省城都能抬著去醫院,也能自己上手做按摩恢復多處萎縮的肌肉。
於是這整個七八月,倆小伙兒又跑了九趟省城!
後面間隔時間越來越大,主要原因就是老臘肉的確很難收到了。
賣根本不是問題,讓衛東越來越嫻熟的順著工廠食堂賣了又去那些工廠宿舍區賣,巨大的省城消費市場輕易就能吞沒這每次百多斤的量。
關鍵在哪怕二鳳又發動了幾個小夥伴,七八個年輕人朝著四面八方上門收購臘肉。
還是把這種過年才會再生的稀缺商品迅速清空。
本來就貧困縣,一家有二三十斤都罕見,一般五斤十斤居多。
好些家裡還存不下、不願賣這寶貝,一次差不多就得收完兩三個村莊。
進入八月,收臘肉的半徑已經拉大到了方圓五十里範圍!
讓衛東都覺得這種為了一筐臘肉,要步行往返幾十里地的「成本」太高了。
而且公社已經有人在詢問,誰在到處收購臘肉是要開歷史倒車嗎。
看看那堂屋後埋土裡的瓦罐都有點裝不下鈔票了。
讓衛東暫時叫停了整個買賣,乾脆懷揣巨款跑到商州去。
除了堅持白天看萬商貿易行,晚上等著盯守那個身影,也是為了躲避二鳳。
本來回家是收臘肉、藏錢,還把那嶄新的絲綿被芯、幾米花布、床單被套啥的都給了祖輩,今年冬天肯定會暖和舒服許多。
沒曾想自家爺爺奶奶簡直跟狗蛋是一夥的。
讓衛東前腳剛走,他們就歡天喜地的把被芯、花布、床上用品一起送到李家!
還找了張紅布蓋上面,說是東娃子掙回來的聘禮!
下一輪迴來的讓衛東差點吐血。
這個婚是非結不可,這個婆娘是非娶不可嗎?
老子有錢了還怕找不到媳婦嗎?
他是想給二鳳留面子,沒大張旗鼓的說,這下搞得騎虎難下。
索性長住在商州。
八月就在稅務大院那個在建工地旁邊租了個巴掌大的小屋。
問就是那張診斷書證明家裡有傷殘病人,從省城看病回來還要在這裡歇息治療,地級市醫院就在稅務大院對面嘛。
當了幾十年的保安,讓衛東太清楚這種盤查心理了。
只要能拿出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就不會有那麼多刨根問底。
所以這種他無比熟悉的生活,全靠那股子仇恨撐著,才天天加緊做好準備。
哪怕天天蹲坐在萬商貿易行街對面,都把自己裝成背夫在攬活兒。
作為用背簍裝滿貨物,沿著江邊梯步攀爬山城的下力人,手裡多個金屬水管焊的T字拐很合理吧。
這幾乎是職業背夫和普通農民背背簍的最大區別。
半途累到不行,可以把長度剛剛好的T字拐墊到背簍底部,站著也能歇口氣。
只是讓衛東這個在拐子底部還焊了個短頭,就像倒過來的「土」字。
同行好奇打聽,他說在河灘承重的時候,能防止拐頭戳進泥沙里。
那一背最重能到近兩百斤,雙腿起身爬梯的時候都能打顫!
絕對比後世健身房的深蹲都有用。
不過讓衛東大多數時間不攬活兒,每天一早固定背兩趟,就仗著年輕稚嫩的鄉下人面孔坐街邊,專心看首富大神怎麼忽悠南來北往的業務銷售。
很快對貿易行裡面十來個人都瞭若指掌。
兩個年輕姣好的女售貨員啥也不懂的天天跟著賣貨,但有個大媽臉色陰沉的每天端坐收錢台,應該是誰派來監視這群傢伙的。
因為讓衛東每天都能看到首富大神他們幾個男人邀約「上廁所」。
其實是避開大媽到稅務大院旁邊的公廁巷子裡開會、抽菸、狂侃吹牛逼,有時候遇見客商業務銷售也會一個眼神就帶過來單獨細聊。
偷偷摸摸做生意的細節,說明他們也知道會被割尾巴收拾。
混在一堆下力人坐鬧市街邊,還讓老保安輕易看出來有個人居然換了衣服也在盯著貿易行!
因為首富大神那幾個經常上廁所、抽菸、吹牛的男人里,有個乾瘦的傢伙,好幾次進出,跟這人有眼神交流和悄悄搖頭示意。
讓衛東找機會面對面,立刻認出那盯梢的「農民」幾年後成了這條街的警署副署長。
猶豫幾天還是在某次上廁所時,背著背簍跟首富大神走進氣味熏天的公共廁所,在淅瀝瀝的水聲中側頭低聲說了句:「八字哥是警察的鉤子。」
然後就提起褲子出去了。
留下大神提著鳥在那發呆好久。
那個乾瘦的傢伙據說能測八字,經常口若懸河的幫大神助攻吹牛,所以貿易行進進出出都喊他八字哥。
讓衛東之所以漏了底,除了感同身受的不忍看生意人要被抓,主要是他終於看到了施琳妍。
也是看見某個背夫同行幫她背著大箱子,明顯是從碼頭回到稅務大院。
讓衛東才反應過來自己是有多笨。
這個比他大兩三歲的局領導女兒,今年從師院畢業,要九月過後才進市一中當老師上課,這七八月不是學生老師的暑假嘛。
她肯定是到蓉都爺爺奶奶家度假了。
枉自己在這裡傻等這麼久!
本就是這貧困地級市罕見的女大學生,又在省城嬌生慣養些日子,穿著打扮絕對超越滿街的藍灰兩色。
時尚的短髮別了片紅色的發卡,豎條紋的無袖連衣裙帶大翻領,黑色皮涼鞋還穿著齊腳脖的白襪,哪怕沒多高的跟兒,走在石板路上也讓身子搖曳多姿。
那清純可人的甜美五官,宛若一片荷塘綠意中獨有的粉蓮。
光白生生的胳膊,都引得好多路邊人目不轉睛的咽口水。
也就看著施琳妍變成老太婆的讓衛東古井不波,反而暗暗關注那些盯著少女屁股擺動的目光,想找出垂涎三尺的那個惡徒來。
所以到這時候,讓衛東已經全身心的投入到準備防範的陷阱邊。
更覺得大神那邊已經沒什麼可看了。
可很快,讓衛東也明白為什麼自己上一世對這位就在一兩條街之外的大神完全沒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