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現實的郊嶺已是萬籟俱寂。
秦沐澤等人正靜靜坐在岩石上,悠然觀賞著身處幻境的某人。
但奇怪的是,三人竟全然沒有出手之意。
他們皆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對岸,
而在目光匯集之處,正坐著一位頭戴斗笠、身穿漁袍的老叟。
其人手捻念珠,笑眯眯地盯著白雲辰方向。
臉上的褶皺因笑容堆積在了一起,在外看來竟顯得有些猙獰。
「呵呵~三位,是否有些玩過頭了?」
「這百重心境如此折磨人,再這樣下去,這位小少主怕是會崩潰吧?」
「沒事~畢竟一段時間未見,想看看他成長到了什麼程度。」
秦沐澤輕呷一口酒,笑言道。
「噗嗤,少當家的喜好還是這麼惡劣呢。」
流千鶴嗤笑著瞥了秦沐澤一眼打趣道。
「不過他應該馬上就可以破了,畢竟已經超過半個時辰,破不了也應早已死了。」
「啊……都半個時辰了。」
秦拙抬頭望著漆黑一片的夜空,微微眯起了眼睛。
場上的氣氛卻是莫名愈發壓抑了起來。
「……」
秦拙與流千鶴二人愈發按耐不住,看著秦沐澤,眼神漸漸發生了幾縷微妙的變化。
喔?
感受著空氣中若隱若現的殺機,老叟也緩緩偏過頭來。
一雙黑黝黝的眼睛洞悉著流千鶴和秦拙二人,暗暗輕笑了兩聲。
「少閣主,需要我這把老骨頭幫個忙嗎?」
「你一個人……怕是帶不走這小傢伙啊。」
「無妨~老先生坐著便是。」
秦沐澤不屑地瞥了一眼秦拙和流千鶴,爽朗笑言道。
「我與他們比較熟,還是由我來交涉吧。」
「噗嗤~少當家說笑了。」
流千鶴抿嘴輕笑一聲,畢恭畢敬地站起了身來。
她玉指一顫,一柄一尺二寸的短刃赫然顯現在了手掌之中。
而掂量著那莫邪,流千鶴也再度移眸看向了秦沐澤,與方才不同的是,彎彎笑眸中已是不盡的寒意:
「當家派我們作為護衛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而且……我們的任務也不僅僅是盯梢而已。」
「少當家,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哎……果然乾爹還是不信任我啊~」
秦沐澤嗤笑了一聲,拈著酒杯將之輕輕放在了桌上。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唰地一道破空聲泛起,秦沐澤身形霎然一虛。
「——」
四周景物皆是一靜。
仿佛一切又都回歸了寂靜,就如最初那般。
只是,這次場上卻少了三個人。
砰砰砰!
須臾的一剎。
無數磅礴的輝光驟然衝上了雲霄。
陣陣音爆瞬間擴散而出,威壓若漣漪般在整個地形蕩漾開來。
紊亂氣流霎時如天上星光般化作了千萬縷,觸及之物無不被碾成齏粉。
三道殘影於林間交錯起伏,紛飛的劍影猶如粼粼波光般頻頻閃現。
強烈的殺意裹於刀劍之上,好似百鳥唳鳴般驚擾了整片郊嶺。
別說是攻擊動作,就連三者交手的身影都看不真切。
「——」
伴著刀劍嗡鳴,銳利的勢壓如割草一般轟向了大片林木,震得類靈境空間都浮現出了些許裂縫。
然而那道鮮明的金色璨影在其餘二人圍攻下卻顯得遊刃有餘。
三道流光登風而出,踏雲而行,趁著月光你來我往,就如魚兒在明鏡般的水中相互嬉戲一般。
但只要有觀者稍一靠近,怕是會直接被其那餘波震個五臟俱碎。
「嘖,還挺難纏。」
再度脫身的一瞬,秦沐澤看著對立而望的二人,訕訕一笑。
「哥哥姐姐,這次通融一下如何?就這一次嘛~」
「哼,當家有令,絕不能放走他!無論生死!」秦拙毫不留情地沉聲道。
「少當家,對不住了!」
「……」
聽聞此言,秦沐澤的目光也頓時是冰冷了幾分。
而正當要繼續動手之時,無數璀璨的輝光也倏然從四面八方升騰而起。
——
!!!
三人猛地一驚,連忙扭頭望去。
五彩斑斕的靈力流頃刻間化作了一道道絢麗的霓虹沖入了雲霄,再放眼望去,大量靈修已然蜂擁而至。
而此時趕來的,自然是循著氣息來挑戰的諸多靈修隊伍。
藏書閣三人見狀,不禁皆是眉頭一皺。
就連秦沐澤也不禁浮出了一抹鬱悶的神色。
若說一兩個還好,可眼前的靈修怕是多達四五十有餘,頓時將上空圍了個水泄不通。
如此規模即便是三人聯手也要戰之許久。
他苦笑著望向了老叟,而老叟也只是低頭不語。
顯然,就連秦沐澤自己也被算計了一筆。
這老東西還真是陰毒……知道自己攔不住,居然還吸引了這麼多靈修。
「……」
「呦,秦少閣主,好久不見。」
流天明笑嘻嘻地看向了秦沐澤,輕聲招呼道。
而流氏隊伍自然也是一馬當先站在了最前面。
「你們這是作何?!」
「聽占星師說你們在這裡,我們直接快馬加鞭就來這了,總得給我們個交代吧?」
「。」
秦拙聽著流天明的話語,眼見烏泱泱一眾的靈修頓時露出了一抹不快。
只見其渾身瞬間爆出了更為純粹的罡氣流,而此時的罡氣比百重心獄中還要高上數倍不止。
「我們在抓捕要犯白雲辰,擋路者,死!」
「別這麼絕情嘛~畢竟這是武靈伐道,不能按你們藏書閣的規矩走。」
流天明詭笑言語道。
「我們這群靈修可是覬覦你們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許久了。」
「要不,你們放放水,這名人也讓我們噹噹?」
「流天明,你休要胡鬧!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
流千鶴惱怒地瞪了流天明一眼,沉聲斥責道。
「呵~千鶴姐,你還說我胡鬧,你不是在抓白雲辰嗎?那為何又要傷害尹輕宸?」
「看到瑩姐有仰慕之人就非要毀掉?把人折磨成那個樣子。」
?!
流千鶴聞言臉色驟然一沉,連忙朝下方看了過去。
而此時的流瑩已神鬼不覺地落在了白雲辰身畔,替其治療著傷勢。
看到這一幕,她又怎麼可能不氣惱?
「流天明!!你現在妨礙的是整個藏書閣!!」
「那又如何?」
流天明戲謔一笑,反問道。
「每次回氏族都一副自恃清高的樣子真是令人作嘔,而如今能和千鶴姐切磋,可是我求之不得的機遇~」
「再說,我得罪的門派也不缺藏書閣這一個~」
說罷,流天明抬手一掐,數枚粉色符篆乍然顯現而出。
望著眼前的流千鶴,他眼中已充滿了興奮之色:
「姐姐,小心咯~」
「——」
老叟瞥了一眼半空那三四十不止的靈修個數,又瞥了一眼身畔尚在昏迷之中的白雲辰,輕輕悶笑了一聲。
「既然如此,那吳某就在這裡謝過三位了。」
「秦少閣主等人的大恩大德,我們占星師會牢記於心的。」
——
——
【夜未央,道未央。
忠義塗地,何以話淒涼。
血屍寒,唇齒亡。
鬼影如梭,滿門敘倉皇。
親人叛,兄友誑。
揮劍斥喉,回首難思量。
軀殼薨,幽魂葬。
屍骨未寒,怎敢獨稱王?】
「……」
「……」
仇怨涌若潮,血色披成衣。
厲瞳深似淵,甲冑墨如洗。
「……」
且見漫天仇怨哭嚎。
青年疲憊地粗喘著,猙獰的鎖鏈重重圍護著他那殘破的身軀,在半空中搖搖欲墜。
無數鮮血好似墨點般沿著他的甲冑縫隙滴落而下,染得地面已是一片血紅。
而任憑周遭的邪祟如何攻勢,那如殘燭般的意念仍是屹立不倒。
他惡狠狠地盯著眼前一個個熟悉的面孔,甚至已經無法區分來者究竟是何人。
幽深的戾氣從其身軀上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就好似無窮盡一般。
頭頂的數字在不斷地刷新增疊著。
【百重心境,第三層……】
【第五層】
【第九層】
【第……七十八層……】
【第——】
一天?
兩天?
三天?
怕是早已不知在此度過了多少時日。
他只知,決不能倒下。
他的眼神也早已變得空洞而疲乏,但儘管如此,似利劍般的勢氣仍是使人不寒而慄。
「不能倒在這裡!!」
空洞的眼神注視著面前的諸多祟影,微喘著囈語道。
「怎麼能被這群東西殺掉!!」
「我……不服。」
「我不服!!!!」
「。」
『流瑩』就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般,露出了一抹厭惡的表情。
只見她拔出劍刃,翻手將之高懸於頭頂。
緊接著,那熟悉的淡粉靈氣裹挾著周遭的仇怨再度循循凝集在了劍鋒之中。
伴著仇怨與靈氣匯入,銳利的劍鋒頃刻間翻覆了十數倍不止。
「。」
感受著重如山嶽的威壓,白雲辰頓時神色一恍。
最為刺眼的,不過是那看向自己的,所謂正義凜然的蔑視。
「白雲辰,你終究是魔修。」『流瑩』淡然注視著白雲辰說道。
「我可是流氏的大小姐,你怎配得上與我為友?」
「要怪,就怪你太仁慈吧!」
說罷,只見得『流瑩』玉手猛然一揮。
宛若山嶽般的巨劍已然降下。
「——」
砰!
磅礴的粉光頃刻間遮蔽了整個天空,飛速填滿了白雲辰的視野。
威氣造天盪,利勢連海平。
憑此一劍,足以開山。
可白雲辰看著眼前的劍氣,卻是冷冷一笑。
「——」
只聽得一聲沉重的轟鳴。
整個劍氣倏然停懸在了半空,就好似被什麼禁錮住了一般。
『流瑩』見狀,也不禁怔住了。
什麼?
她愕然看著空中凝固的劍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粉眸:
「怎麼……回事?」
「這是怎麼回事?!!」
「我,我的靈技被——」
噗!
說時遲那時快,漆黑的逆刃飛快地割開了她的胸膛。
欸?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春光混著鮮血一起渾然傾瀉而出。
『流瑩』猛地一踉蹌,哇地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怎……怎麼回事?」
「我,我的身體……」
看著自己那不住顫搐著的雙手,驚恐的情緒頓時籠罩住了她的整個心神。
!!!
感受著周遭傳來的殺意,『流瑩』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白,白雲辰!!白雲辰!!」『流瑩』慌忙大聲喊道。
「你……你別亂來!是……是我啊!本小姐就是流瑩啊!」
「你不認得我了嗎?!白雲辰!!」
「白雲辰你瘋了!!本,本小姐,本小姐……唔?!」
噗。
一語未畢,猙獰的鎖鏈瞬間貫穿了她的頭顱。
!!!
徹骨的寒流沿著天靈感源源不斷地擴散了下來。
感受著仿佛要將她整個腦袋撕裂般的劇痛,她渾然頓時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
「別擔心,我這就幫你從那虛假的記憶里解脫。」
白雲辰笑眯眯地看著她的反應,就像是在觀賞得意作品一般。
「欸?不……不要……不要!!」
她拼命地來回掙扎著,騰躍著身子。
躁動的仇怨在她體內胡亂衝撞著,飛快地剖解著她的臟腑。
生機飛速從嬌軀中流逝,感受到這一切她又怎可能不慌亂?
「求求你……求求你!!白雲辰,我,我真的是……流瑩……」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啊啊啊啊啊!!!」
看著面前某人的拙劣演技,白雲辰的笑容愈發猙獰了幾分。
他緩緩張開雙手,捏住遠處某人的身子慢慢拉扯開來。
而諸多影子也學著他的模樣,牽扯住了『流瑩』的嬌軀。
緊接著……
「唔?!!!」
漆黑的邪影刺入了她的每一寸肌膚,貪婪地吞噬著筋骨血肉。
她那雙粉眸已然瞪得渾圓。
「啊……啊……不。不要。不要!!!」
「好……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
「求……求你。」
「求……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哭嚎並不能打動任何人的同情,只能使得那些猙獰的僕役愈發興奮。
她拼命地伸手夠向白雲辰,可四周的奴僕可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她。
「我……我的……身體……好痛……好痛。」
「白雲辰……白雲辰!!!白——」
「——」
噗!
伴著血肉蛄蛹的一聲悶響,漆黑的線團中再沒了動靜。
無數潑墨線條紛亂交錯,瞬間將其整個撕裂開來。
紛飛的血沫頓時奔亂四射,再度使得周遭的空間暈染上了一層血色。
「你是不是她,跟我有什麼關係。」
白雲辰冷冷看著一地血沫,戲謔笑言道。
「我只知道……你擋我路了。」
——
——
「阿彌陀佛……」
?!
聽著這熟悉的語氣,白雲辰心思驟然一沉。
正值此刻,一夥身著僧袍的老者竟踏空顯出了身形來。
「。」
看著眼前的僧人,白雲辰頓時緊皺起了眉頭。
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是之前還打過照面的元嬰甚至化乘期以上的隊伍——聖教
「白施主,又見面了。」
為首的老者笑眯眯地躬了躬身。
「殺人僧?你們怎會在這裡?」
「無他,只為指點迷津而來。」
「指點迷津?」
「呵呵~白施主,你且看這幻境亦虛亦實,亦真亦假,眼前不過是水月鏡花。」
老者眯眼笑道。
「你這般殷切地撈鏡中明月,與那愚鈍的猴兒又有何區別?」
「心境百重,不過是映射你自己的內心的一面鏡子。」
「……」
聽聞此言,白雲辰心中微微一緊。
眼前這夥人,顯然不是幻境所生,而是真正地踏入幻境之人。
但眼前這般幫助自己又是何意?
「白施主,你現在可知如何撈到這枚月亮了?」
「。」
白雲辰聞言,也緩緩躬身拱起了手來:
「勞煩您再指點一二。」
「呵呵呵~」
老者嗔笑著緩緩抬起了手杖。
只見其在地上輕輕一敲,原本被血色染紅的地面竟泛起了一道淡淡的漣漪。
與此同時,如雪花般的白色花紋瞬間顯現了出來,但緊接著便又修復成了原狀。
?!
白雲辰見狀,幡然醒悟了過來。
真正的破局關鍵竟然就在自己腳下?!
怪不得這麼久都無法破局,一直著力於打破幻形,殊不知真正的破局關鍵就在地面上。
「白施主的魔道水準已有元嬰之餘,若非如此,怕是還很難破局。」
「不過既然與那二位施主持平,破除幻境自然也就不在話下了。」
老者慈和地輕言道。
「那麼,既然施主已醒悟,那貧僧等人就先告退了~」
「等等!」
老者尚未轉過身,白雲辰連忙叫住了幾人。
你為什麼要幫我?!」
「幫?」
老者注視著白雲辰又是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了一抹怪異的神色。
「白施主,你可知……我等是從何而來?」
「。」
從何而來?
聽著這玄虛之言,白雲辰猛地一怔。
都是從武靈伐道之外前來,難不成還有別的通往這裡的方式?
「哈哈哈哈哈~」
眼見白雲辰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老者的笑容愈發濃郁起來。
「既猜不到,那就有緣再會了~」
「哎,你——」
未等白雲辰再阻攔,幾人頓時又淡去了身形。
奇怪的是,幻境的反應也伴隨著幾人離去而停了下來。
僅剩下了腳下的一汪清潭。
白雲辰低頭看著潭水,微微眯起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