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王大爺倒也敞亮。
一聽說他們提到琉璃廠,就立馬知道他們想要問些什麼。
那倒也難怪,當初他們師兄弟倆人在「文古齋」就是籍籍無名的小學徒而已。
誰能記得他們呀?
無非就是當年參與了那件事,所以才會在幾十年後被人「惦記」起當年琉璃廠的小福子。
幾人寒暄了幾句之後,王大爺就徹底打開了話匣子。
「往前數數可就是好幾十年吶,當初,我跟海子我們倆被送到『文古齋』學徒。
那時候,咱們華夏大地才剛消停下來不久。
我們倆本以為能在京城裡學到點真本事,幾年學徒出來自己也能幹點正經營生。
當時我們的『文古齋』在琉璃廠可還是有一號的,雖然名聲在外,可掌柜的手上確實有活兒,你爺爺應該跟你們說起過吧?
只要是文古齋出來的東西,你就當老的瞧,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問題,想要挑出毛病,那也得是,在古玩行當里,摸爬滾打有些年頭的掌柜的才有的眼力。」
說起當年的往事,這位王大爺眼睛裡泛著亮光。
從他的話中不難判斷,他對當年「文古齋」的這種「造假」行為反倒是挺驕傲的。
這也難怪。
古玩行里,講究「對面拿賊」,有問題你就當面說。
這東西我從你這接過來,看完覺得沒毛病,拉拉手,劃劃價啊,談妥了交錢,買定離手。
打這開始,這東西無論新的老的,殘了破了,都跟賣主沒關係了。
你撿著漏兒,算你撈上的,悶聲發大財;
你打了眼,就給自己倆嘴巴子,就當買了個教訓。
整個琉璃廠都知道「文古齋」是新的老的摻和著賣,就看你自己的眼力了。
頗有點願者上鉤的意思。
「後來據我們掌柜的說,之所以『龍門石壁案』被翻出來,是因為有人在他這買了東西,結果回去打眼了,自己面子上過不去,就把當年這件事給揪了出來。」
聽他主動提出「龍門盜寶案」,林逸趕緊接著他的話遞了一句:
「聽我家先生講,當年岳掌柜給老美送過去的,是兩件做舊的東西?」
王大爺沉默了半晌沒有開口,最後長出一口氣。
「唉,這事要看怎麼論。
當年,軍閥混戰,民不聊生,全國上下哪哪都在打仗,豫省那邊是『玉帥』的地盤,他的大本營就在洛京,那又能怎麼樣呢?
龍門石窟還不是被挖的千瘡百孔?當時不光有老美,還有小鬼子,老毛子,都來湊熱鬧。
你們也聽說過那句老話吧「盛世買古董,亂世買黃金」。
那個時候怎麼著它也算不上盛世吧?
琉璃廠多少鋪面都撐不下去,關張大吉了。
那個老美開的價錢又高,一萬四千塊現大洋。
這事就算『文古齋』不干,別的老闆也會幹。就算整個琉璃廠的都不干,津門的,金陵的,總有人接這個活。
最後,我們掌柜的就把這活給應下了,後面的事你們應該也知道了,去到洛京之後,打通各個關節,從保長到石匠,還被當地的幾個土匪頭子敲了竹槓,這事都不提了,最後,這兩副浮雕確實是給敲成碎塊帶回了上京。
但是,最後交給洋鬼子帶回他們那的兩塊拼成的浮雕,根本就不是從洛京帶回來的那兩塊。」
「您怎麼這麼肯定不是呢?是岳掌柜後來跟您道出實情了嗎?」
「他道出實情有什麼用?當初被帶走之後,他把當年的事和盤托出,能說的全都說了,上面還派人下來找我們倆核實情況的時候,我倆才知道這裡頭的情況。
可他那時候壓根沒人信啊。
真正說話管用的,是張伯巨張先生,是他看了咱們記者從那邊寄回來的照片,說一句話,說這浮雕他當年去現場看過真跡,老美那邊博物館裡掛著的,不像原品。
就因為這句話,我們掌柜的本來是死刑,最後改了個緩期兩年執行。」
「張伯巨?當年的「民國四公子」之一的張伯巨先生?」
「是啊,別人說話,也沒有這份量!」
張伯巨,是民國時期著名的收藏家,後來將個人收藏的多件古董,無償捐獻給了國家,其中有多件都屬於國寶級的文物。
包括西晉陸機《平復帖》卷、隋展子虔《遊春圖》、杜牧《贈張好好詩》卷、宋范仲淹《道服贊》卷、蔡襄自書詩冊、黃庭堅《諸上座帖》、元趙孟頫《千字文》等。
他當年一句話,確實能讓岳老闆這案子有所轉機。
「這兩年時間幹什麼呢?就是讓你去拼出原來的浮雕,如果你可以復原,這事還有緩,要是你拼不出來,那誰說話也沒用。
這個工程實在太大了,當時那些石匠幹活一點都不講究,下手又狠,敲下來的石塊大的大小的小,大的有腦袋那麼大,小的就跟核桃差不多。
據說後來裝箱的時候,帝、後兩副壁畫還給摻和在了一起,從龍門往外運的時候,有一口箱子還翻了,最後撿回來的東西也不全。
中間又隔了這麼久,就是讓我們掌柜的戴罪立功,他那會兒也根本就拼不出來全乎玩意兒。
後來,我跟海子我倆回來有一段時間了,收到了師娘寫的信,說掌柜的沒了,病死在監獄裡了。」
說完了這段塵封幾十年的往事,王大爺的眼睛裡還是飽含著淚水。
白璐取了一塊紙巾遞了過去,老頭擺擺手沒有接,起身回了書房,拿了一個相框出來。
這個相框一看就有些年頭,裡面夾著一張黑白照片,上面已經有了些許泛黃的印記。
照片是在琉璃廠的一家照相館拍的,下方還有照相館的落款和拍照時間。
一位面容嚴肅的老人穿著長衫,坐在中間,兩個毛頭小子也是一臉怯生生的表情,站在他身後。
「中間這位,就是我們的老掌柜,這是我師哥,於照海,旁邊這個就是我。」
白璐起身,雙手接過照片看了看順手遞給了林逸,隨口就問了一句:
「那您跟您的師兄還有聯繫嗎?」
王大爺先是一怔,然後緩緩搖了搖頭。
「他在灤州,您在滄州,離得也不算遠啊,師兄弟之間不得多走動走動啊?」
王大爺還是沒有接話,而是朗聲沖外面喊了一句:
「席備好了沒有,該上桌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