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江南道黑無常恐怕萬萬沒想到,他的小相公來到陽間後,居然給他送了一片大草原。

  既然車子裡的另一個男人不是江南道黑無常,連奚便鬆了口氣。他雙眼微眯,仔細盯著那個和溫州鬼差顛鸞倒鳳的男人。這男人身上纏著一絲淡淡的陰氣,但看陰氣濃度,不像是鬼,很有可能是人。這絲陰氣應該是和溫州鬼差相處久了,被糾纏上的。

  是人的話,就更好辦了。

  「夠了。」再看文都要被鎖了!連奚將銅鑼從捩臣手中奪走,還給更夫。

  銅鑼不再得到捩臣的法力傳送,立刻變回原本的模樣。更夫收下銅鑼,放入懷中。可他剛放進去,這銅鑼居然自己主動跳了出來,砰的一聲落在地上。

  更夫:「咦?」

  銅鑼如同脫水的魚,在地上撲騰了兩下,使勁挪著自己,往捩臣的方向而去。

  良禽擇木而棲,換你被蘇城黑無常大人用法力滋潤過後,誰樂意回到乾旱的大沙漠啊!

  「幹嘛呢。」更夫彎下腰,無情地將銅鑼撿了起來,粗暴地塞進懷中。

  連奚:「雖然那是個人,但也不可小覷。他能和鬼差混在一起,肯定不是普通凡人。」

  連奚和捩臣對視一眼。

  捩臣:「溫州鬼差交給我。」

  更夫在旁邊應和道:「還有我。」

  連奚點點頭:「那那個人類就交給我吧。」

  鬼神對鬼神,人對人,十分合理的安排。

  事不宜遲,三人可沒打算讓車裡的兩個人做完再開打。打架這種事,從來不避諱偷襲。講究光明正大,那是君子才會做的事。三人中,連奚自認自己絕不是君子,捩臣和更夫甚至連人都不是。他們千里迢迢來溫州,可不是來旅遊散心的,他們是來套人麻袋,搶走溫州鬼差的無常證的。

  「上!」

  一聲令下,三人嗖的竄出草叢。

  車內,溫州鬼差和姦夫正巧到了最後關頭。連奚三人從草叢中跳出的那一刻,溫州鬼差扯著嗓子,到達頂點。姦夫也結束了這一發,饜足地將自己奉獻給身上的愛人。

  更夫怒喝一聲,敲響銅鑼。

  刺耳的鑼聲響起,一層密密麻麻的陰氣如同螞蟻,從四面八方侵襲上了這輛豪華跑車。

  車子裡的溫州鬼差和姦夫在第一時刻就發現不對,可已經來不及了。車子被陰氣崩裂,轟的一聲炸開,露出裡面衣不蔽體的兩人。

  看到姦夫淫夫的那一刻,連奚和更夫都有點愣。

  更夫直接脫口而出:「這麼快?」

  連奚也十分訝異。

  從他跟蹤溫州鬼差上了車,再到他們現在發動攻擊,總共加起來,最多十三分鐘。這其中,你還得包括脫衣服、前戲,醞釀醞釀。他們看銅鑼直播的時候,感覺這兩人好像才剛剛開始。這才過去兩三分鐘,就……結束了?

  太快了吧!

  四分五裂、散落一地的車廂中,溫州鬼差和姦夫面色難看,目光漸冷。

  溫州鬼差冷哼一聲,拿起風衣,披在自己身上。姦夫也迅速地拿了外套,趕忙穿上。

  小相公剛披上衣服,金色冊頁和銅鑼就攻了上來。

  溫州鬼差媚眼嗔怒,翻手取出一把白色的小招魂幡:「你們是何人,簡直是找死!」

  招魂幡無風自動,幡鈴搖晃,頓時,停車場中狂風大作。十幾隻動物鬼魂從招魂幡中竄出,它們雙眼發紅,怒喝著沖向更夫和銅鑼和捩臣的金色冊頁。

  另一邊,連奚也對上了那姦夫。

  這姦夫確實長得眉目清秀,若不是和溫州鬼差站在一起,說他是江南道黑無常的小相公,連奚也不會懷疑。

  姘頭在那邊一打二,這姦夫得了空閒後,居然沒想過幫忙,而是轉身就要跑。

  這讓連奚更堅定了他只是一個普通凡人的猜測。

  很明顯,這姦夫和溫州鬼差絕不是隨便偷情的關係,兩人剛才翻雲覆雨時那曖昧的對話和鬼差嬌羞的神情,明顯,兩人是真正有情的。現在姘頭遇上大敵,姦夫扭頭就跑,是因為知道自己不敵,留在這只能當累贅。

  但連奚沒有放鬆警惕,誰知道溫州鬼差有沒有送什麼法器給這個姦夫傍身。

  雖說殺雞焉用牛刀,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連奚二話不說,直接撥動青銅鈴鐺。

  嗡!

  幽遠深沉的鐘聲轟然響起,聽到這聲音,溫州鬼差明明正在對抗捩臣和更夫二人,他的招魂幡被金色冊頁一巴掌拍碎,他已經被逼到了絕路。但他仍舊回過頭,目呲欲裂地看向連奚,嘶吼道:「不!!!」

  無形鐘聲傳盪到那正在逃跑的姦夫身上,只聽轟的一聲,姦夫被打得倒飛出去,吐出一口污血。

  看到此情此景,連奚卻是怔住。

  就像金色冊頁只能針對鬼魂,不能克制生靈一樣。其實連奚早就發現,他的青銅鈴鐺也是只能對鬼怪有用,對活著的生靈一點用處都沒有。甚至恰恰相反,活人聽了鈴鐺的鐘聲,還會感到心清神定。他使用青銅鈴鐺,是因為怕這姦夫身上會有什麼法器傍身。連奚從未想過,這鈴鐺能傷害到姦夫。

  除非……

  連奚眼神一暗:除非,這姦夫根本就不是人!

  既然如此,連奚再次撥動鈴鐺。

  溫州鬼差撕裂般的吼叫起來,他那張艷麗的容顏此刻崩塌潰敗,屬於鬼魂的寒氣侵襲上臉龐,使他容貌崩裂,變得面目猙獰。他怒吼著想要掙開金色冊頁的攻擊束縛,可一切只是徒勞。

  溫州鬼差眼睜睜地看著青銅鈴鐺再次響動,又是一聲深遠綿長的鐘聲。

  嗡!

  鐘聲撞擊倒在地上的姦夫,忽然,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撞裂了,發出清脆的破裂聲。

  連奚心中一動。

  捩臣和更夫也驚訝地看向他這邊。

  一股覆在姦夫身上、無形的隔膜,被青銅鈴鐺撞得粉碎。下一刻,恐怖兇悍的陰氣從姦夫身上溢出,如海嘯般,奔騰而下!

  姦夫站了起來,他雙手握拳,刷的抬頭,一雙赤紅的眼睛死死盯向連奚。

  連奚握住手腕上的鈴鐺。

  「是你們逼我的……是你們逼我的!」

  姦夫怒吼出聲,他一腳踏出,瞬間踩裂水泥地面!

  陰氣化無形為有形,一副十分熟悉的畫面出現在連奚三人面前。就在幾個小時前,他們去溫州郊外抓住一隻惡鬼,那惡鬼吞吃了上百個鬼魂,所以陰氣化為血池,被他吞吃掉的鬼魂在血池中浮沉。

  而現在,這姦夫身上的陰氣也化為了一座血池,不,是血海!

  數以千計的鬼魂在這片汪洋大海中,掙扎嘶叫。

  姦夫望向連奚,怒目相視:「你在找死!」

  更夫驚駭道:「大人!」

  然而姦夫雙手揮動,那沉浸著無數鬼魂的血海已經從連奚頭頂傾軋而下,狠狠砸向他的命門。

  望著這一幕,捩臣雙目縮緊,一股陌生的情緒湧上心頭。

  腦海中,那因為穿梭陰陽而被封印住的記憶,忽然鬆動起來。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幅幅畫面,廣袤無垠忘川之的都下方,一個身穿鎏金錦袍、頭戴白玉長簪的男人負手而立。他屹立在北漠廣寒之庭的無盡荒野中,頭頂便是浩瀚奔騰的忘川。

  他仰面望天,看向那在忘川之下、頭頂之上,一片玄妙莫測的琉璃光色。

  那是一場長達上百年的兩兩對峙。

  『神庭已覆,鬼神何存?』

  『鬼神為何不存,我之所在,便是鬼神所在!』

  『六道輪迴無需鬼神,蒼茫命途,不因為鬼神之力所動搖。鬼神,當如神庭。鬼神,當滅。』

  ……

  再睜眼時,捩臣眼中金光流轉。他手掌一伸,喚來金色冊頁。

  無盡血海滔滔而下,金色冊頁化為金光,攻擊而上。

  在這洶湧可怖的攻勢下,只聽男人冰冷而無感情的聲音,一字一句地響起——

  「金真玉光紫文,酆都敕令!」

  捩臣雙指合攏,兩指指向那片無窮血海。金色冊頁聽了他這句話,興奮起來,它激動地呼嘯一聲,在空中閃爍萬千金光,這金光閃爍到最後,慢慢變成紫色。

  紫色為極,紫氣為尊!

  金色冊頁消失不見,化為一個巍峨莊嚴的紫色「敕」字!

  金真玉光紫文,金光為表,紫文為真。而這,才是它真正的模樣。

  這小小的「敕」字飛向血海,正要攻擊血海,一道鐘聲先它之前響起,將壓向連奚的血海和萬千鬼魂打散。紫色敕字有一秒的停頓,它愣了愣,接著不管不顧,繼續攻擊在背後操縱血海的罪魁禍首姦夫。

  砰!

  姦夫再次被打得倒飛出去。

  溫州鬼差嚎哭起來:「不!!!」

  如果說看到姦夫被打出惡鬼原形時,溫州鬼差心中惶恐仇恨,但更多的還是鬆了口氣。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情人到底有多強。他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鬼差,要不是拿了很多年業績排行榜第一名,擁有眾多法寶;再加上地底下的綠帽子黑無常借給他一本真正的鬼差證,他恐怕連很多小鬼都不如。

  但是他的情人不同,那是一個真正十惡不赦的大鬼。

  但現在,溫州鬼差真的慌了。

  這三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麼,為什麼會這麼強?為什麼?!

  金真玉光紫文不斷攻擊姦夫,姦夫負隅頑抗,卻不起作用。另一邊,青銅鈴鐺也早就不爽了。它掙脫了連奚手腕上的紅線,直接飛去,與金真玉光紫文一起,對姦夫兩面夾擊。

  讓你打我主人,讓你想殺我主人!做夢吧你,呸!

  姦夫被打得嗷嗷直叫,滿地打滾。他身上傷勢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陰氣從他的傷口泄露出去,散落在天地間。

  漆黑深夜,人跡罕至的空曠停車場,就在青銅鈴鐺一腦袋把姦夫頭上撞出一個血窟窿後,四散在空氣里的陰氣達到一個可怕的量數。

  正在這時,天空忽然烏雲密布,鉛墨色的濃雲壓在眾人心頭。

  更夫詫異地抬起頭。

  連奚和捩臣也驚訝地抬頭望天。

  姦夫還在被打,溫州鬼差顫顫巍巍、驚惶不安地同樣抬首望天,他目露絕望:「不,不……」

  然而,雷雲密集,已是無法抵擋。

  這一刻,整個溫州上空,數以千萬的凡人都看到了這一大片籠罩在頭頂的巨大烏雲。

  「這是什麼?」

  「好恐怖啊,剛剛不還大晴天麼。」

  「啊,紅色的閃電?我剛才看到烏雲里有紅色的閃電,不是,閃電還能是紅色的?」

  血紅色的雷蛇在烏雲中飛竄遊走。

  更夫驚恐萬分:「這是何物?我好像曾經聽說過,有殺人無數的惡鬼被天地懲罰,因為他作惡多端,給他劈了道雷,直接劈死了。但那只是普通的雷,這、這怎麼還是紅色的?」

  連見多識廣的更夫都不知道,連奚和捩臣又怎麼會知道。

  然而,很快,一縷縷凡人看不見的金色光輝浮現在雷雲中,隨著那一道道電蛇般遊走的雷霆一起遊動。

  看到這微弱的金色光輝,連奚和捩臣紛紛面色一變。

  這個東西,他們見過,他們熟悉。

  兩人異口同聲:「國運?」

  下一刻,腦中閃過一道不可思議的念頭,連奚迅速低頭,看向那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姦夫:「你不是華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