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深邃的黑暗中,連奚和捩臣向發聲處尋去。

  這片漆黑的空間仿佛無限寬廣,怎麼也走不到頭。那在低聲哭泣的女聲明明很近,連奚和捩臣走了足足十分鐘,才終於走到她的附近。聽到二人微弱的腳步聲,小聲抽泣的女聲倏然停止。

  哪怕看不見對方,連奚也能猜到,這女聲恐怕正警惕地提防四周。

  不過……

  連奚鼻子微動,他聞了聞空氣中的味道,問道:「狐小離?」

  「???」

  「無錫黑無常?」

  「你們是誰!」她聽到有兩個腳步聲!

  連奚鬆了口氣,道:「我們是蘇城鬼差。你的同事唐梓發現你失蹤後,請我們幫忙,一起來找你。」

  聽到唐梓這個名字,小狐狸精這才徹底放下心。頭頂上一對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動了兩下,獸類的聽力顯然比人好得多,狐小離道:「你們往前再走十米左右。」

  連奚二人按著她說的,往前走了十米左右。

  下一刻,一隻小手拍在連奚的肩膀上。目不能視,連奚倏地一驚,轉過頭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到狐小離的聲音:「我在這。你們是唐梓請過來救我的嗎?小唐真的是個好孩子,嗚嗚嗚,真沒白疼他。你們怎麼稱呼?」

  「我叫連奚,他叫捩臣。」

  狐狸精:「唐梓怎麼沒來?」

  接著,連奚把自己和捩臣是怎麼突然進入這片黑暗空間的事,告訴給了小狐狸精。

  事發突然,連奚至今還記得,在明星突然鬼上身攻擊小鬼差後,驚動了在門外守著的徐浪和保鏢。捩臣卻說他大概清楚是怎麼回事了,於是連奚出面,將徐浪等人又請出房間。

  然而,就在捩臣取出無往不勝的白玉印章,想將其按在林思祺的命門上時,卻有一道神秘怪異的金光擋住了白玉印章散發的金光。

  蘇城黑無常的金光堪稱捉鬼利器,從未嘗過敗績。如今竟然被另一種奇妙的金光打敗,屬實詭異。

  聽完事情經過,狐小離點頭道:「所以說,你們也是在幫祺祺捉鬼的時候,不小心被他體內的陰邪之物反噬,然後抓到這裡來的?」

  陰邪之物?連奚皺起眉,正要開口,一道低沉的男聲從他身側響起:「那不是陰邪之物。」

  狐小離:「啊?」

  連奚也驚異地看向身邊的那一片黑暗區域。

  只聽濃濃的黑色中,黑無常語氣平靜:「那道金光里沒有一絲腌臢之氣。」

  吞噬捩臣和連奚的金光太過突然,連奚是看到黑無常被金光吞噬,所以第一時間抓住他的手,被一起吞噬進來的。他並沒有真的近距離觀察過那些金光。

  然而如果說這不是陰邪之氣,連奚疑惑道:「那這是什麼東西?」

  沉默片刻,捩臣給出答案:「我也不知道,但是它隱隱透著一股巍峨的正氣。」

  巍峨正氣?

  連奚和狐小離一頭霧水,陷入茫然。

  這個纏著林思祺的邪物,害得他每天晚上鬼上身的東西,沒有陰氣就算了,居然還帶著一股巍峨正氣?

  連奚的大腦迅速運轉起來,在這種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提升到極致。但他思索許久,仍舊沒有一點頭緒。這時,只聽頭頂上方赫然傳來一道道砰砰砰的腳步聲。

  狐小離驚恐道:「要來了!」

  連奚雙目一緊:「什麼要來了?」

  狐小離快速道:「我在這裡不知道待了多久,每隔一段時間,這裡就會重複一些畫面。很快就會有光線照進這裡,其他我自己也不懂,更沒法提醒你們,但是有一點一定要記住——

  「不要說話!」

  狐狸精話音剛落,忽然,一道細微的光束從三人頭頂照射下來。

  長久沒有見過光明,這道陽光落下,連奚三人都不自覺地眯起眼。此時此刻,他們感覺自己好像被困在地下,大概是一個地窖,一條條長長的破木板擋在頭頂。陽光便是順著木板的縫隙照射進來的。

  與此同時,廣袤無邊的黑暗空間也瞬間壓縮變小。

  那一道道轟隆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這個地窖里的東西也越來越真實。眨眼間,三人周圍出現了四五個布滿塵埃的醃菜小罈子,兩把耙具,一把生了鏽的爛鐮刀和短钁,還有……

  一個穿著破爛、瘦骨嶙峋的長髮女人,和一個被她抱在懷裡、瘦到脫相的小男孩!

  身旁悄無聲息地突然出現兩個人,連奚和捩臣紛紛一驚。黑無常眸色一冷,翻掌便要取出白玉印章,然而這一次,他卻與白玉印章失去了聯繫。捩臣神色一冷。

  狐狸精見狀,趕忙走過來。她直直地穿過長發女人和小男孩的身體,走到捩臣和連奚身邊。不敢說話,只敢用嘴型再一遍重複——

  不、要、說、話!

  連奚和捩臣沉了臉色,片刻後,二人頷首,閉上嘴,隨著狐小離一起,抬頭看著木板的縫隙。

  轟鳴般的腳步聲不斷走近,漸漸的,大地也被這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震得共鳴發顫。

  地窖總共就這麼大,哪怕三人儘量縮小身體,也不可避免的與長發女人和小男孩相觸碰。然而,連奚伸出手。望著自己穿過長發女人身軀的手指,他沉默片刻,又把手收了回來。

  很快,整齊的腳步聲停了。一陣嘰里咕嚕的聲音從頭頂的遠方傳來。

  連奚凝神仔細傾聽,想辨別出這些人在說什麼話。他努力聽了一陣,忽然雙目圓睜,愕然地轉首看向狐小離。

  小狐狸精咬著嘴唇,朝他點了點頭。

  三人中,只有黑無常仍舊不知道上面那些「人」說得是什麼話。他垂目看著一旁的長髮女人和小男孩,幽黑雙瞳眯起,似乎想從他們身上找尋那一縷把自己吞噬進來的金光。然而,他一無所獲,只能收回視線。

  不是這兩個「人」,難道說,金光屬於上面的那一群「人」?

  這一刻,所有人都在等待上面那群「人」的下一步動作。

  他們嘰里咕嚕地說完話,不知是誰高喊一聲,接著,所有人一鬨而散。

  緊隨起來的,是各種□□鬧的聲音。農具被掀翻在地,有可能裝著錢財、藏著人的牆壁也被推倒。

  長發女人睜大那雙驚恐的眼,顫抖地抱著小男孩,死死盯著頭頂的木板。她的眼中是恐懼,還有那一絲心存僥倖的希冀。

  不要。

  不要過來……

  千萬不要!

  可是,她的祈禱沒有被神明聽見。

  大門被人一腳踹開,砰的一聲落在地上。

  透過木板的縫隙,只見一個身穿98式軍服、手持刺刀的中年士兵,轉著那雙細小的老鼠眼,罵罵咧咧地走進屋內。

  他在屋裡到處亂翻,嘴裡說著三人聽不懂的話,翻遍了整個屋子,只找到半碗糠米。

  「八嘎!」

  士兵咒罵一聲,他的小眼睛四處亂看,忽然,看向頭頂。

  這棟茅草屋的房梁下,還搭建了一層木板層。鄉下人家有時把這當做閣樓,可以放些雜物。當然,這裡也可以藏人。

  士兵舉起刺刀,嗤嗤嗤地往頭頂捅了七八刀。

  雜物被刺落的聲音傳來,同時刀上也被戳得染上了一些黑色。似乎是刺到了多年沒有傾倒的污水,整個刀身瞬間被染成污黑。

  士兵又罵了一句,他轉身就要走出大門,然而走到地窖時,他停下腳步,目光狐疑地在地窖把手上停了幾秒。接著,他突然舉起染著濃黑污水的刺刀,一刀向下,刺向地窖。

  女人的神色在這一刻變成極具的驚慌。

  這一刀來得太快,地窖又太小,她根本無法逃脫。

  一刀又一刀刺下來,刺在女人的身上。因為刀身上早就沾了一大堆污水,那士兵似乎沒發現自己刺著了人,染上了血,還在一遍遍地嗤嗤出刀。

  一刀刺在了小男孩的身上!

  女人用極快的速度一把捂住男孩的嘴。男孩吃痛地咬住她的手,將她咬得鮮血淋漓。女人痛得雙目發直,可她張著嘴,連一聲都不敢吭。

  不要說話!

  終於,刺了七八刀後,士兵走了。

  等到屋外的動靜停了,又過了十分鐘,女人才臉色慘白地將自己被男孩咬得血肉模糊的手抽出來。

  因為有女人用身體護著,男孩只中了一刀。

  得出去。

  女人渾身是血地爬出地窖,她中了四五刀,可是沒一刀刺中要害,她還可以動,她要去找止血的東西,她要救自己和男孩。

  就在她打開地窖大門出去的那一刻,連奚腦中靈光閃過,他臉色一變,心道不妙。

  「吱呀——」

  地窖的門開了,女人撐著雙臂艱難地從地下爬了上來。她還未抬頭,便聽到了兩三道噠噠的腳步聲。

  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凝結了。

  她抬起了頭。

  陽光從兩個士兵身後折逆向下,照進屋內。只見兩個穿著軍服、手持刺刀的士兵嘿嘿地相視一笑,小眼睛裡露出精光。

  「我就知道肯定有人藏著,地上都是血,她竟然以為我不知道哈哈。」

  「田中君就是喜歡看這些女人以為自己獲救,卻不知道一腳即將踏入地獄的表情。您可真是變態。」

  「難道你不也是如此嗎?」

  「哈哈哈哈。」

  接下來,一切似乎順理成章。

  女人的哭喊聲和尖叫聲,男人們瘋狂的嘲弄聲和大笑聲,夾雜在一起,成了此刻迴蕩在小屋裡的旋律。

  狐狸精不忍心地轉過頭,她看了很多次,可是每一次,都不忍心繼續看下去。

  連奚冷著臉看著頭頂上的那一幕,指甲掐進了掌心。

  捩臣靜靜地望著一切發生,他沒有情緒的臉上依舊不見一絲起伏,只是眼底有微弱的金色光輝閃爍。

  而在地窖之下,兩個士兵早就發現了被捅了一刀的小男孩。他們大笑出聲,把地窖的門徹底打開,也不殺小男孩,反而讓他躺在地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遭遇的一切。

  不是致命傷,可是太過瘦弱,又沒有止血。

  男孩睜大了眼睛,望著這一切,死不瞑目。

  他還太小,不明白天還亮著,為什麼人間卻行走著這樣的魔鬼。

  而在屋內實施暴行的兩個士兵看著男孩睜著眼睛咽了氣,頓感無趣。這時女人也已經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士兵們正要走,一人停下腳步,淫笑著和同伴說了兩句,接著他從地上撿起幾塊尖銳的大石頭,塞進了女人的身體裡。

  女人痛得渾身抽搐。

  士兵們大笑著揚長而去。

  女人用盡最後的力氣,看向死在地窖里的男孩。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淚,閉了閉眼。

  這時,小狐狸精沙啞著嗓子,終於:「到這裡就結束了。就是這一幕場景,在這裡重複了很多遍。我想這個女人和這個小孩,一定有一個是導致林思祺被鬼上身的真正原因。」

  沉默片刻,連奚輕輕點頭。他正要開口,忽然,目光一頓。

  下一刻,連奚:「不,還沒結束!」

  小狐狸精:「什麼?!」

  捩臣也驚訝地看他。

  連奚睜大眼,看著那倒在地上的長髮女人。只見她流著淚的眼在兒子的身上停留許久,接著,竟轉首看向內屋的方向!

  連奚:「那裡……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