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味
司令辦公室內。
「打架鬥毆?
!知道自己什麼身份嗎?
!」
馮司令這回是真氣,青筋突兀,怒目圓睜。
陸舟雙唇緊閉,沉默。
「現在啞巴了?
打人的時候能耐啊!軍校里教你格鬥拳擊是讓人打人的?
還在受災區里,還有個拍攝人員在場吧!這要是被人拍下來發到網上,咱整個軍營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你爸在北京也因為你丟臉!」
陸舟站在那沒說話。
標準筆挺的軍姿,三天只睡了幾小時,眼底泛血絲,卻仍堅定的目光平直不動。
「你給我說說,是因為什麼打架,因為那個攝影師?」
到這,陸舟才擰了把眉。
陸舟在軍校讀了三年,就來了這裡的軍營,馮司令是看著他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再了解他不過。
看他表情一動就知道自己剛才的猜測沒錯。
雖說他們這樣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又遠在邊疆,看到漂亮姑娘動心思也是情有可原,人之常情。
可他沒想到這個動心思的竟會是陸舟。
「上回那攝影師交的檢討,我看了,你給她寫的吧。」
馮司令原本看那字跡只是懷疑,但想想又覺不可能。
那字,粗一看並不像陸舟寫的,但落筆收尾的筆鋒就是他的。
都說字如其人,陸舟的字就很有辨識度,在一群男人中是少見的好,馮司令很清楚。
陸舟點頭:「是。」
承認了。
「不像話!」
馮司令猛的抄起桌上的文件夾擲過去。
他筆直站立,一點沒躲,厚沉的文件夾砸在他額頭上,戳破了個口子,很快紅了大片。
「難怪我之前讓你跟何粲處處你還不樂意!人哪兒配不上你了,家世相貌文憑哪樣不行?
!」
陸舟沉聲:「我配不上她。」
「你小子向來心高氣傲的還能有你配不上的人?」
馮司令冷哼一聲,「可那丫頭你也得想想到底是不是適合你的,就看這來軍營沒幾天能跟人打架的架勢,你爸那關都過不了。」
陸舟沒說話。
對於軍人來說,在外打架鬥毆是很嚴重的違紀行為,尤其對方還是個普通人民。
最後,除了給予警告處分外,還被罰二十公里負重跑。
……
沈亦歡把顧明輝送去了附近的旅店。
他長這麼大都沒這麼被人揍過,指著沈亦歡怒呵:「你他媽要是再跟他糾纏不清的遲早擔心自己這條命吧。」
她坐在旅店房間的沙發上,打開買來的酒精和棉花。
低著頭不說話。
卻想到還在北京時,她被陸舟帶回家的那一次。
他掐著她的脖子,目光狠戾,仿佛真是要把她掐死在懷裡。
那時候沈亦歡只害怕了一瞬,她對陸舟太過放心了,只當是場意外。
可當她作為旁觀者時,看著陸舟一拳一拳往下掄,眼底淡漠而冷靜,薄唇緊抿,她才感覺到害怕,旁觀者清。
他病的太嚴重了。
她甚至不確定,如果那時候她沒有拉住他,他會不會打到死也不停手。
「我給你把傷口處理一下。」
沈亦歡說。
顧明輝:「跟你說的聽到沒!他這脾氣,又那麼喜歡管你,你以後要是不順著他的意思,會怎麼對你想過嗎?」
沈亦歡把沾了酒精的棉花貼在他傷口上。
沒收力,顧明輝痛的大叫。
她收手,突然低頭平靜說:「他不會打我的。」
「……」顧明輝瞪著她,「腦子燒壞了?」
「有可能。」
「那就去治病,別往火坑裡跳。」
顧明輝翻白眼。
沈亦歡幫他簡單處理完傷口,將沾血絲的棉花丟進垃圾桶,去衛生間洗了手出來。
窗外星空很淡,烏雲密布,看來快要下雨了。
剛剛離開受災區,現在這裡也又要下雨了。
沈亦歡有些煩躁,食指抵著太陽穴按,開口:「你還記得陸舟高中時候是什麼樣的嗎?」
「我記那幹嘛。」
沈亦歡抬眼:「那時候,他從來沒失控過。」
而那時候的沈亦歡,比現在愛玩百倍千倍,對陸舟的刺激也是百倍千倍更甚。
可那時候他從來沒有失控過。
為什麼現在卻這麼容易失控。
顧明輝在一瞬間知道了她想說什麼,皺眉道:「沈亦歡,你沒必要這麼想。」
「有必要,當然有必要。」
她閉了閉眼,「是我一點一點的把他對我的這份喜歡培養的扭曲陰暗,也把他變成了現在這樣。」
她當然知道,陸舟如今的性格不是完全由她造成的。
可也知道,他愈加嚴重的偏執和執拗跟她不可能脫得了關係。
她沒法想像,陸舟那樣驕傲又堅硬的人,哭起來是什麼樣的。
可陸舟卻在萬般平靜中,告訴她,我哭了。
她沒法想像,在救援活動中,陸舟奮力救出一個又一個災區人民,挽救無數性命。
可他卻又埋在她頸邊,啞著嗓子,說,我多想和你一起死。
她也沒法想像,從前陸舟連一句「櫻桃」都不願意叫她,又怎麼會在背上紋那樣的紋身。
她又想起陸舟的笑,那種落寞又妥協的笑容。
陸舟從來沒有對誰低頭過,除了在她這裡。
「可能我以前對他真的太不好了吧。」
顧明輝:「你能有什麼錯?」
沈亦歡笑了笑,站起來:「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先把工作弄完吧,等茹茹也過來了我再來找你們玩。」
「你乾脆就住這,回那去幹嘛。」
沈亦歡看了他一眼:「我想去看看他。」
……
到軍營時已經開始下雨了。
沈亦歡撐著傘,找到陸舟寢室,沒找到人,最後在訓練場上找到他。
腿上綁著沙袋,吸水後更重,一件白色T恤,已經被雨淋透了,緊繃在身上,勾勒出身形。
雨水和汗水混合著聚在下巴上。
他看到沈亦歡站在訓練場邊上,腳下速度慢下來,拐了方向,在她面前站定。
沈亦歡把傘往他頭頂上舉了舉,他偏頭避開:「不用。」
「這是罰跑?」
「嗯。」
「還有幾圈。」
「四圈。」
沈亦歡皺了下眉,前幾天才睡了幾個小時,回來又被罰負重跑,不知道之前已經跑多久了,要換做其他人,早已經不行了。
她等在旁邊,看著陸舟跑完一圈又一圈,而後走到她旁邊。
「走吧。」
他走在前面。
透過路燈,沈亦歡看到了他的後背,白T濕透後黏在身上,映出來的色彩。
看不真切,像一團火。
她跟著陸舟到了他的宿舍。
「我先洗澡。」
他說完,給沈亦歡倒了一杯水,就走進浴室。
水聲漸漸稀拉下來,他濕著頭髮出來,頭髮上搭了條淺咖色的毛巾,邊擦頭髮邊往外走,一條寬鬆的休閒褲松垮的掛在腰間,一件黑衣服。
跑了那麼久,從浴室出來後,他就已經恢復平常模樣了,臉不紅氣不喘。
沈亦歡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麼,還沒說出口,手機響了。
她從包里撈出手機,黑屏,不是她的。
那邊陸舟已經接起來了。
「餵。」
他走到窗邊,接起來。
陸有駒已經知道了陸舟的處分報告,聲音里攢著火氣:「聽說你今天為了個女人打人違軍紀了?」
陸舟「嗯」了一聲。
「沒出息!」
他沉默。
整個通話過程,他都沒怎麼說話,只淡漠的聽著。
沈亦歡聽到他說「陸司令」,才知道電話那頭是他爸。
掛斷電話,陸舟坐在沈亦歡對面,抽出一根煙,煙盒丟在桌上,手半攏點火。
他靠在椅背上,眉眼藏在青白煙霧之後。
沉聲:「找我?」
沈亦歡抿唇:「我今天……顧明輝他來找我,茹茹過幾天也回來,我不是要一聲不吭就走的,我想你也挺忙的,才沒來煩你。」
他呼出一口煙:「嗯。」
沈亦歡:「你最近,經常這樣……失控嗎?」
陸舟抬眼,倏忽笑了一聲,說:「不經常,就最近兩次。」
這話聽著扎心。
兩次,都是在沈亦歡重新出現在他生活中以後。
聽起來好像是在趕她走的意思。
沈亦歡低著頭,手指繞在一起,指甲掐在肉里。
兩次。
一次因為誤以為她脖子上的是吻痕。
一次因為她沒打招呼就去找了顧明輝,哪怕只是接機。
她頓了頓,想知道陸舟還有沒有救。
「如果,我今天提前跟你說了去幹嘛,你還會這麼生氣嗎?」
陸舟說:「我不會讓你去。」
「……」她蹙起眉,「我跟顧明輝就是朋友而已,高中時候我不就和他還有茹茹關係好……」
她話沒說完,陸舟就用一聲尖銳的摩擦聲打斷。
食指勾著,將桌上菸灰缸拉到面前,碾滅煙,忽然問:「顧明輝來新疆幹嘛,你知道嗎?」
沈亦歡愣了愣。
說:「好像是有工作上的事吧。」
陸舟沉默下來。
眉頭緊鎖,食指在碾滅的菸蒂上反覆摩擦,視線向下,定在一個地方。
他在顧明輝身上,聞到一種極淡的偏苦味道,很像武器製作工廠里的火藥味。
只有靠的很近時才能略微聞到。
那氣味太淡了,連陸舟都不能確定自己想的是不是準確。
如果他的猜測沒錯,那麼今天他在邊防站點得到的那個消息,是不是就有了對應?
可是怎麼會是顧明輝呢。
那沈亦歡離他這麼近,又會不會遇到危險。
他不敢想。
沈亦歡在一旁看著他,正猶豫著要不要挪到他身邊去,忽然聽到他說。
「沈亦歡,別做逾矩的事。」
她疑惑抬頭,看到他深如潭水的雙眸,沒什麼溫度。
她沒明白他話里的意思,還以為是他發現了自己的小心思,於是撇撇嘴,手撐在沙發上不動了。
「我想看你的紋身。」
她又說。
「剛才在外面,你衣服濕著的時候,我看到了,但是沒看清。」
「你給我看看吧。」
陸舟慢慢眯起眼:「先答應我,保護好自己,別太相信身邊的人。」
她沒懂:「嗯?」
想再問已經來不及了,陸舟默認她已經答應。
手拎在衣領上,雙臂向上,輕鬆將上衣脫掉。
她看到了他背上的紋身。
大片的,占據了他脊背的半壁江山,背肌起伏凹陷,將那一支櫻桃藤蔓映照的更加栩栩如生。
從左邊伸出的枝杈,向右向上生長,細小的綠葉,滿枝頭的櫻桃,是通透的紅,陸舟皮膚白,兩相對比,入眼是震撼的感覺。
除此之外,還有傷疤,大大小小的,長條的,圓形的,在背上留下許多光痕的疤。
觸目驚心。
沈亦歡忍不住伸出手,微張唇,去觸摸他的背。
她難以置信,陸舟的背上怎麼還會有這麼多傷疤,大大小小的十幾處。
情緒上來的很快。
當小姑娘低著頭肩膀輕顫起來,咬著嘴唇溢出輕泣起來時,陸舟猝不及防的愣了一下。
他低頭看小姑娘的發頂。
沈亦歡哽咽著:「紋身就紋身,你怎麼還自殘啊……傻逼!」
「……」
陸舟無奈:「沒自殘。」
沈亦歡紅著眼眶抬起頭:「那怎麼那麼多疤啊!你別以為我看不出刀傷……好幾條呢!」
陸舟:「別人弄的。」
她胡亂抹眼淚,眼睛睜的圓圓的:「誰?」
「壞人。」
沈亦歡張了張嘴,嘴角向下撇,又開始掉眼淚,哭的滑稽又專心。
「你這什麼破工作啊……」
他沉默,垂眸看著她,哭了兩分鐘,他抬起手,輕輕蓋在沈亦歡眼睛上,給她擦掉眼淚。
嘆了口氣:「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