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破星拉著際修坐在位置上,並且伸出筷子準備吃東西了,際夫人才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了一樣,臉色陰晴不定地看著李破星,冷聲呵斥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李破星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下一秒就把剛夾起來的蝦又放回盤裡,他抬起頭,看著際夫人,滿臉都是無辜。
「怎麼了,這個蝦原來是不能吃的嗎?」
際夫人:「……」
際夫人覺得她完全不能和這個小地方來的粗鄙之人溝通,她紅唇微抿,保持住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態,冷聲道:「去和小選道歉。」
李破星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扔,整個人都散漫的靠著椅背,雙手環抱於胸前,笑道:「道歉?為什麼啊?」
際夫人皺了皺眉:「你沒看到嗎,你惹小選不開心了。」
李破星好似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微微挑起眉:「你這個人好奇怪啊,他意識到自己錯誤之後情緒低落是正常的,關我什麼事兒?」
李破星微微歪了下頭,好像是很認真地思索了一下:「……我是罵他了嗎?打他了嗎?欺負他了嗎?好像沒有啊。夫人,我瞧您看起來這麼有素質,也不像是那種會血口噴人的潑婦吧。」
際夫人呼吸都不穩當了。
什麼叫血口噴人?!什麼叫潑婦?!
……際修、際修是瞎了嗎!
怎麼娶了這樣一個混蛋無賴?!!!
就在這時,一個小女傭匆匆跑了過來小聲說:「夫人,小少爺好像哭了……」
小選哭了?
際夫人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滿臉都是擔憂:「他在哪兒?」
與此同時,際宣滔面色也沉了下來。
他從小就疼他的小選,他給小選最好的東西,提供最舒適的環境,他讓小選每天都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
沒想到這會兒,竟然被一個李破星給弄哭了。
他正準備也說些什麼,卻被際夫人拉了起來:「你還愣著幹什麼呀,孩子都哭了,快和我一起去看看小選。」
孩子……?
李破星忽然覺得自己的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都二十二歲了,敢情在他們眼裡還是個孩子呢。
還他媽得夫妻倆一塊兒去哄。
李宇宙都沒這麼矯情過。
際宣滔一邊被際夫人拉著往外走,一邊對際修說:「你先跟我出來一下。」
際修站起來跟著他們出了門,站在走廊上。
際夫人先跟著女傭去哄小選了,際宣滔皺著眉對際修說:「那個李破星……」
際修淡淡的打斷他:「您答應了我不動他的。」
際宣滔這段時間太忙,小選的病,地星的聯絡,皇帝暗中的動作,這些都讓他心力交瘁,以至於他在某些事情上實在是分身乏術。
「我不動他。」際宣滔眉毛都擰在一起,道,「……但他什麼時候走?」
際宣滔本以為李宇宙都已經能折騰的不行了,沒想到李宇宙的那個omega爸爸比他還能折騰!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人讓人光看著他,就覺得頭疼。
際宣滔道:「這裡留下你和你兒子就行了,手術的事也別和他說,否則那個李破星估計又要鬧騰。」
際修垂下眼眸:「過段時間吧,因為他在,宇宙才能更好的適應新環境,放心,在宇宙手術前,我會把他送走的。」
際小選估計是害怕李破星再嘲諷他是媽寶,這次爸爸媽媽安慰他的時候,他竟然沒說李破星一句壞話,只是籠統的說了聲心情不好。
末了,又加上一句:「不關……不關那個李破星的事。」
等爸爸媽媽將信將疑的離開了,際小選才躺在床上,把自己的臉狠狠埋在玩偶里。
他難過地又想掉眼淚了。
……怎麼可能不關李破星的事。
他只是不想讓那個人再瞧不起他。
他從床上坐起來,擦了擦眼淚,立刻開始吩咐傭人搬東西。
際小選搬到了一個和際修屋子差了三層樓,隔了百米遠的新房間。
「這就是你原來的房間啊。」李破星四下打量著。
「嗯。」際修應了一聲,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懷裡剛剛睡著的李宇宙放到了旁邊一張女傭新置的小床上。
其實傭人說讓李宇宙睡在兒童房裡,可是際修和李破星不放心。
際修直起身子,走向李破星:「這裡沒什麼好看的。」
確實沒什麼好看的。
整個屋子都空蕩蕩的。
這個空單指的不是屋子裡沒有家具,恰恰相反,衣櫥,書櫃,書桌,樣樣不少。
可總感覺少了點什麼。
比如說書柜上只有一些專業書,連畫冊都沒有。
牆上空蕩蕩地掛了一個鍾,沒有照片。
桌子上只有一個簡單電腦,也沒什麼裝飾物。
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我以為你的櫥窗里,應該是滿滿當當的獎盃。」李破星說。
「是不是收拾起來了?」李破星撓了撓頭問道。
際修笑了笑:「為什麼覺得是我藏起來了,而不是我沒有。」
李破星脫口而出:「因為感覺小修從小到大都是最優秀最天才的,不可能沒有獎盃。」
說完了,李破星才忽然意識道話說的有點絕對,如果際修真沒有獎盃呢……
他撓撓頭,試圖挽回道:「唔,不過也不一定,沒有就沒有吧,不是說很多天才小時候都很笨嘛,比如說我們小時候學過的那篇課文,那個愛……愛迪生小時候做的小板凳是全班最丑的……」
「那是愛因斯坦。」際修糾正道。
李破星聳了聳肩:「不都差不多嘛……」
緊接著,他看到際修從床底下拉出一張大箱子。
際修在箱子上撥出密碼,箱子啪地一聲被打開了。
裡面有種陳舊的氣息撲面而來。
果然。
裡面是滿滿當當的證書和獎盃和其他物品。
全都是特等獎一等獎或是金燦燦的冠軍。
「每一次都是最高獎項啊?」李破星想起他人生中得到的第一個獎盃,是兒童區域散打的第二名。
那個銀獎盃,每天都被擦得鋥亮。
看著這些被鎖在柜子里不見天日,沾滿灰塵的金獎盃,李破星有些唏噓:「……你這種人是不是每一次去領獎的時候都懶得聽結果了。」
「不是。」際修低著頭在箱子裡翻了半天,才翻出一個小小的銀獎盃。
李破星拿過來,小心擦了擦:「難得啊,還有嗎?」
「沒了,這是我在這裡拿回來的最後一個獎盃。」
李破星愣了一下:「……不會吧,只是得了第二名,你就自閉了?」
「不是,只是因為我拿了銀獎盃之後才發現,不管我得的是第幾名母親的表情都沒有變化……我曾經還以為母親看著我的獎盃說嗯的時候是誇耀,後來才辨清,那是打發著讓我趕緊說完了走的意思。」
「其實很明顯的,是我剛開始太笨了,又急於想得到誇獎,急於想要討好他們,才看不見的。」
李破星愣了一下,忽然又看見了角落塞著一張照片,他緩緩拿了起來。
這似乎是一場生日聚會。
際小選站在中間,面前是三層的生日蛋糕,他頭上戴著小王冠,臉上掛著甜甜的笑,燭火把他的臉頰印得通紅,這張照片裡有很多人,大家都衝著鏡頭笑,連平常在新聞里不苟言笑的親王,在此刻眉目都是彎的。
只是在邊角,站著一個白色衣服的小孩。
他嘴巴沒有一絲彎起的弧度,冷冷的看著鏡頭。
……看起來像是獨立於人群之外的冰冷幽靈。
際修看見了照片,唇角微微揚了起來,緩緩開口解釋道:「……這張只有我表情很不好,後來攝影師把它裝進家庭相冊時把我p掉了。攝影師後來知道我也是這的兒子時,很愧疚,留了這張原照片,但他不知道,其實我父親更喜歡p掉我之後的照片。」
「你知道我為什麼心情不好嗎。」
「為什麼。」
際修把照片又放回箱子裡,然後合好箱子放回原處。
他聲音清清淡淡的。
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有些涼薄。
「因為我那天,我聽到了父親和?際小選醫師的話。」
際修幾乎從來沒有和李破星說過這麼多話。
夜已經很深了。
沒有開燈,李宇宙已經進入了熟睡。
李破星和際修躺在床上,聽著際修說話。
際修用一種平淡而又冷靜的語氣,把他曾經想要徹底隱藏的,陰暗的過去,一點一點揭露出來了。
與他平淡語氣相反的是李破星一點一點握緊的拳頭,一寸一寸勒緊的心臟,和連話都幾乎要說不出來的顫抖。
「…小修……」
際修語氣卻幾乎帶著很淺淡的笑。
「……我有一段時間恨不得小選死掉。」
「其實我知道小選從來沒做錯過什麼,是我太嫉妒他了。」
「星哥,你看,其實我一直是一個糟糕透頂的人。」
「不是的,不是的小修,你一點都不糟糕…一點兒都不。」
李破星幾乎是很艱難的控制著呼吸,才不至於說不出話,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絲哽咽,他緩緩問道:
「……他們真的……連麻藥都不給你打嗎?」
「嗯。」際修和李破星分開了些距離,然後他伸手握住李破星的手,按在自己身上很淺淡的傷痕上。
他語氣已經逐漸變得有些輕鬆了,卻說著讓李破星覺得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話。
「……手術刀從這個地方刺進去……我要是疼的暈過去才最好……有意識的時候,我就在想……下地獄也不過如此吧。」
「星哥,你一定不知道我為什麼從小就開始看生物書……我當時想的竟然是,如何悄無聲息的殺掉自己。」
「……其實那時候也想過殺掉他們。只是很瞬間的想法而已,在手術的時候想過,出來就放棄了。」
「……小修……」李破星猛的抽出了自己的手,直接也離開了那些凹凸不平的傷疤。
他把臉埋在際修的頸窩,他閉上眼睛,連睫毛都是顫的。
際修道:「星哥,我全都告訴你了,我現在一點秘密都沒有了。」
他頓了頓,低聲緩緩道:「……星哥,即便我很糟糕,你也不能放開我了,知道嗎,不能退貨。」
李破星抱著他,毫無章法的蹭了蹭他的頸窩:「……不,一點都不糟糕,是他們的錯,全都是他們的錯。」
際修輕聲笑道:「都是他們的錯?」
「嗯。」
際修很輕很輕地在李破星眼睛上親了一下。
他緊緊的抱著李破星,閉上眼睛。
「……我就算是做了壞事,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對不對。」
他低聲地呢喃道,聽起來像是渴望得到救贖的虔誠信徒。
「嗯。」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