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躺平

  第64章 躺平

  春日山林,野風猶寒。

  距洞口十餘丈外,一矮一高兩個灰衣人正在生火。

  待火燒起來,兩人又拿出干餅,就著溪水邊吃邊閒扯。

  高個問道:「師兄,你說裴師妹堂堂國師貴女,前程遠大,怎就跟那織席販履的林轉輪跑了?」

  矮子劍客面露不屑,道:「你懂什麼?這叫戀姦情熱!」

  高個劍客嘆息一聲,道:「裴師妹太也不自愛了!那林轉輪有什麼好的?論樣貌,比他好的人多的是,難道就因為他轉輪如飛?」

  「你以為呢?裴師妹自小在山上苦練,不知人間險惡。那林轉輪是泥腿子出身,慣會巴結討好,又有轉輪絕技,裴師妹恰又情竇初開,能不上頭?」矮個劍客大口吃餅,一副看透人心的模樣。

  「倒也是,我聽說裴師妹在花溪縣就行事大膽,天天宿在那林轉輪家,有時還白晝宣淫!那林轉輪的老師都被他氣死了!」高個劍客一邊說話,一邊搖頭,似非常不齒。

  「呵,國師的臉面也丟光了!」矮子劍客更是冷笑不停,「裴師妹身份貴重,在京中時,王孫貴胄都對她客客氣氣,誰想被一個織席販履的泥腿子睡了!」

  「誰說不是呢?世事難料啊!」高個劍客頗有感慨,「就像那秦如鍾,前些日子還關在牢里呢,現今就又抖起來了!」

  「誰讓人家有個好妹妹呢!」矮個劍客嘿嘿的怪笑。

  「誰說不是呢!」高個劍客把吃剩的半個餅丟到火堆里,不滿道:「岳長老準備那麼多美貌少女,宋仙師根本不喜,反而……」

  說到這兒,他壓低語聲,道:「余師兄,伱說堂堂仙師,予取予奪,咋就愛吃別人嘴裡的那口剩飯呢?」

  「你他媽不要命了?」那位矮個的余師兄一吹鬍子,「什麼話都敢說?你有風騷的妹妹給你兜底?就算仙師不在,咱說話也得小心點兒!」

  「是是是。」那高個劍客立即斂容,額頭都有冷汗了,「那咱趕緊繼續找吧。仙師讓咱往這個方向尋,咱加把勁兒,拼死立個功!」

  「說你傻,你還真是傻!」矮個的余師兄一副不屑的笑,「那裴寧是好相與的?她是學劍的天才,咱倆加一塊兒都不是她對手!是立功要緊,還是保命要緊?」

  他伸伸腿,朝高個劍客的腿上踢了一下,低聲道:「你一個月才領幾兩銀子?犯得著拼命?」

  兩人語聲漸低,又開始說些葷素不忌笑話。目光卻時不時的朝遠處那被灌木枯枝遮掩住的洞口看。

  沒過一會兒,便見洞口處的灌木動了動,接著一人影忽的飛出,如同青煙薄霧。

  正是裴寧!

  「哈哈!果然在這裡!」那矮個的余師兄哈哈大笑。

  霎時間,便有數十支箭便射向裴寧,端的是凌厲之極。裴寧左閃右躲,一時間竟頗有狼狽。

  就在這時,洞中又有一道殘影飛出,比之裴寧還要快上幾分,同時手中丟出數十個飛石。

  只聽「噗噗」幾聲,射箭之人皆已頭中碎石,業已斃命。

  裴寧落在一株大樹之上,背靠樹枝,看向那一高一矮的劍客,笑道:「余師兄,高師兄,你們自用言語來誘人出洞,怎無端編排與我?激我出洞又如何?可敢上前試劍?」

  那一高一矮兩劍客也不說話,只拔劍出鞘,做出防備姿態。

  林白站在洞口,背後是山石,看向遠處。

  那邊有六位老者,皆是青羊派的長老名宿。

  另外二十餘年輕劍客,分明已成包圍之勢。

  「諸位長老請了,裴寧在此問好。」裴寧立在樹杈之上,執劍抱拳。

  「裴丫頭,你又有精進了。你幼時學劍時,我便看出你是個好苗子。」一老者撫須感嘆,「可你不該將宗門絕技青蝠功傳與林轉輪,更不該與林轉輪勾結。」

  「楊掌門,事已至此,無需多言。」裴寧恭恭敬敬一禮。

  「裴丫頭,莫要執迷不悟了。」楊掌門搖頭嘆息,「咱們修武,壽命有盡,如何能與仙師相比?你何必陪那林轉輪求死?」

  「掌門師伯,是誰執迷不悟?」裴寧微微一笑,「你們一個個做著求登仙道的美夢,卻只敢求仙師施捨。多少年了,仙師除了賞些不要錢的丹丸,可曾給過你們什麼?當了過年的狗,忘記自己是人了?」

  「裴丫頭,仙師也曾帶走過我們青羊派的許多弟子。便是林轉輪的妹妹,不也被曲仙師收到座下了麼?」楊掌門苦心的勸。

  「那昔日收的徒弟,怎沒見一個回來看過?」裴寧搖頭,道:「鍾秀秀之事只是偶然。掌門師伯,莫要再自欺欺人了。」

  「掌門!跟她廢話什麼?」

  忽的一個三十上下的男子跳出,滿臉怒容,不耐煩道:「她戀姦情熱,怎麼會回頭?先拿了再說!」

  這人正是秦如鍾,他說到這裡,拔出長劍,指著裴寧,怒道:「那日我就覺得你和林轉輪不對,必然是你們這對姦夫淫婦殺了我師,搶了齊仙師遺物!否則的話,那林轉輪怎短短時日,武道進境這般快?」

  這秦如鍾在掌門和眾長老跟前頗為無禮,但竟沒人說他。

  林白彎弓搭箭,激射而出。

  秦如鐘沒想到林白連話都不說,直接開射!他慌忙間劍護身前,人也連連後退,可根本來不及,大腿上已中了箭。

  沒人幫他忙,甚至有人出聲譏笑。

  楊掌門也只是略笑笑,回頭道:「張遠山,你真找了個好女婿。」

  這時,一人從諸長老身後走出,面上帶著低三下四的笑,討好道:「掌門師兄,我可麼從沒認過他當女婿。」

  「不管你認不認,裴丫頭已經在這裡了。」楊掌門面色轉陰,「你去把她拿下,交由仙師處置!」

  「這……」張遠山看向裴寧,一臉的悽苦,道:「好女兒,跟我回去吧。咱給仙師磕個頭,好好認個錯,指不定還能活命。」

  「爹,你何必自欺欺人?」裴寧面上沒有表情,語氣卻堅決,「我若做錯了事,磕頭認錯自無不可。可我若是無錯,憑什麼讓我認錯?就因他是仙師?」

  她說到這裡,面上出現痴狂之笑,「爹,你朝仙師們跪了大半輩子,可女兒不一樣,腰杆子越來越硬,就是彎不下去!為何是我跪仙師,不是仙師跪我?我難道生來低賤?」

  張遠山愣愣不語。

  一時間,沒人出聲。便是地上抱腿的秦如鍾,也停下哀嚎。

  「孽障!」張遠山鬚髮皆張,再無往日國師的仙風道骨。拔劍而出,直撲裴寧。

  「你們去拿林轉輪!」楊掌門也立即開口,劍指裴寧。

  其餘五位長老則提劍向林白而去。

  這些人雖都年歲不小,可一身本領著實不低,兔起鶻落之間,竟似成了某種陣勢,當真是穩妥之極。

  林白並不怎麼在意,反時時去看裴寧,生怕她失了手。

  那邊張遠山一劍遞出,裴寧立即盪開。

  可就在這時,張遠山忽地道:「傻女兒快逃!他們是要拿林轉輪,你只是添頭!快跑!」

  他說完,竟一回身,劍鋒竟向跟上來的楊掌門而去。

  「爹!」裴寧稍楞一下,便見楊掌門一聲長嘯,劍鋒上竟燃起耀眼劍芒。

  劍芒立即破去張遠山的一擊,劍鋒不停,直刺張遠山胸口,可還未刺入,裴寧便立即攻其必救。

  砰的一聲,裴寧長劍立斷,她也立即退開數步。

  而張遠山已跌落在地,他雖被裴寧所救,但終究被劍芒掠到,胸前傷口竟已露出臟腑。

  「哈哈哈!你父女二人當真都是做叛徒的料子!」楊掌門意氣風發,正欲去追,卻聽四下都是哀嚎之聲。

  轉身去看,只見滿地殘屍,那林轉輪手上長劍亦是劍芒耀眼,比之自己還要凶上幾分。

  而且速度極快,竟朝自己而來。

  「這不可能!」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楊掌門驚駭之下,竟轉身而逃。

  他內功深厚之極,可畢竟年老體衰,轉瞬間竟要被林轉輪追了上來。

  「真當我楊無敵的名號是吹來的?」楊掌門止住身形,回過身來,面露狠厲之雖然,長劍轟然爆出熾烈劍芒。

  可就在這時,他只覺眼前一花,胸前一涼,氣息陡然泄了。

  劍芒消散,楊掌門摸了摸胸口,傷口的血噴涌不停,臟腑早已被震碎。

  「你……你不講武……」他踉蹌兩步,倒在地上,眼睛還在瞧著穿胸而出的那把血淋淋的飛刀。

  青羊派的長老俱都身死,其餘年輕人見掌門身死,並無人上前報仇,反而四散奔逃。

  此番青羊派的人既然能這麼快追到這裡,便說明二人早就露了行蹤。

  大概與黑蟬相類的神通。若是破不了宋清的妙法,殺再多人也無用。

  所以林白也不去追,只回返去尋裴寧。

  地上滿是殘屍斷臂,皆是被林白劍芒所破。

  不遠處,裴寧正半跪在地上,看著張遠山。

  張遠山胸前皆是血污,露出的臟腑也碎裂不少,怕是神仙難救。

  裴寧也不說話,只拿出曲如意贈她的丹瓶,倒出兩丸,往張遠山嘴裡塞。

  林白站在一旁,也不說話。

  「別浪費……我早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張遠山強撐著擺手,他也不看林白,只盯著裴寧,一雙血手抓住裴寧的手,喘了好一會兒,才道:「逃……」

  「逃不掉了。」裴寧道。

  「別……別跟著林轉……就能活……」張遠山一邊說話,一邊吐血。

  「爹,他救過我的命。」裴寧道。

  張遠山愣了下,張了張嘴,又往外吐血。

  裴寧拿袖子幫他擦擦,卻怎麼也擦不完。

  「丫頭……」

  張遠山臉色蒼白之極,「你剛,剛才說的話,我都懂,我們不是生來低賤。可他們沒把我們當人看……又有什麼法子?你能擋仙師一擊?林轉輪劍芒……劍芒絕世又怎樣?能擋麼?」

  裴寧不吭聲。

  「還是說,說你忘了曲成甲?」

  張遠山死死的抓住裴寧的手,嘴裡往外涌著血水,「丫頭,我知道你嫌棄我,我也嫌棄我……當年初見你娘親時,我少年意氣,快意恩仇,恣意隨心,江湖誰不知青羊派的張小郎君?你娘眼裡都是我,裴無用都拉不住,非要嫁給我……」他說到這裡,眼中失神,「深夜無人時,我也哀嘆,我怎成這樣了?是了,是我見了仙師的本領,我知道練一輩子也越不過他們,我這腰就彎了下來。越彎越低,你娘越來越氣,恨我,嫌我……就算是死,也不讓你跟我姓……」

  裴寧還是不語。

  張遠山咳咳幾聲,血水從口鼻中流出,他也不管,繼續說道:「丫頭,你不願彎腰,那就不彎。別學我,一彎下了腰,呵呵,這脊樑就再也直不起來了。」

  「我記住了。」裴寧輕聲應了下來。

  張遠山嘴角似有笑,他強撐著轉頭,看向林白。

  似想說什麼,可張遠山只張了張嘴,便閉目絕氣。

  山風將血腥氣吹散,很快便有野鴉盤旋。

  兩人也不說話,裴寧發了一會兒呆,拔劍砍了些乾枯樹木,一把火將張遠山燒了。

  她跪下來磕了三個頭,久久不語。

  兩個人也都懶得再逃。

  反正行蹤被人握著,生死操之人手,只看對方何時來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