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殺母留子
初春時節,正午陽光明媚。
曲如意穿道袍,著道鬢,毫無往日遊街時的瀟灑模樣。
「來,我帶著你。」
曲如意牽住秀秀的手,面上掛著笑,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向林白,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老祖心情確實不大好,不過有我護著秀秀,你放心就是。」
「有勞小曲仙師了。」林白俯身拱手。
曲如意拉著秀秀手,宋清走在旁邊,三人往亭子那邊走。
秀秀不時回過頭來瞧林白,朝林白眨眼,以示放心。
裴寧抱著劍,扭動下身子,用劍柄碰了下林白,安慰道:「或許是段仙緣。」
林白搖搖頭,說道:「若是仙緣,我自然不會攔著,只是秀秀她……」
裴寧笑笑,道:「怕她受了欺負?」
「秀秀的性子我最清楚,她認死理。平時一副機靈模樣,其實性子軟的很,最容易被欺負。」林白無奈苦笑,「若是沒人在護著她,我……」
「伱就生不如死了?」裴寧搶白,旋即又笑著道:「曲仙師是有德仙師,慈眉善目,你還怕她委屈了秀秀不成?放心就是了。」
「我答應了白先生,要讓秀秀無憂無慮過一輩子的。」林白道。
「這世上又有誰真的能無憂無慮一輩子呢?」裴寧似也有惆悵,「便是仙人,怕也難。」
兩人都是機靈人,沒刻意壓低語聲,也沒說出格的話。
那邊曲如意拉著秀秀已來到了亭子下。
「秀秀,給老祖磕頭。」如意笑著說。
秀秀早得了林白指點,根本沒帶猶豫的,直接就跪下來,說:「給老祖貴人磕頭。」
磕完頭,她也不起來,只歪著頭瞧曲成甲。
秀秀雖見識少,可人並不傻,她能感覺到林白的擔憂和小心翼翼,所以她雖不知眼前之人是何身份,但想來來頭極大。
乃至於比國師還高,甚至被稱之為「仙師」。秀秀就覺得,這個人總不能是最近城裡傳的沸沸揚揚的神仙吧?
「上前來。」曲成甲面上並無表情。
秀秀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又跪了下來,乖巧的很。
「倒是乖巧。」曲成甲滿意的笑笑,然後伸指點向秀秀眉心。
也就過了三息,曲成甲更見開懷。
「老祖,可是她本命與老祖所修的相契合?」曲如意立即笑著問。
「不錯。我方才遠遠瞧了一眼,便隱約覺得這孩子合眼緣。」曲成甲面露微笑,接著道:「命理之學最是玄妙,浸淫久了,便能得趨吉避凶之三昧。」
「師伯,得遇佳徒,便是吉啊!」張寒跪在地上,諂笑開口。
曲成甲微微頷首,顯然是認了這句話。
「老祖,秀秀是何本命?」如意好奇的緊,「我才練氣,看不大清。」
「讓你好好修行,你偏不聽。你看看清兒,他已築基三年,你跟他同時入道,現今已落後了許多。」曲成甲訓教兩句,繼而又笑道:「這孩子本命淵譚月影,若修水屬功法,則事半功倍;又能以月影逐月,奧妙萬方,與我玄龜本命極為相契。」
張寒在旁瞧著,又立即恭維道:「這還是其次,最最妙的是,這孩子合師伯的眼緣!佳徒易求,這眼緣可難得的緊!」
曲成甲又微微頷首,頗為受用,道:「你起來吧。」
「是是是!」張寒立即爬了起來,卻依舊彎著腰,恭敬的很。
曲如意笑著道:「老祖來這兒也見了不少人,這麼讓老祖心動的,也就秀秀這丫頭了。」
秀秀跪在地上,覺得這幾個人說的每個字都能聽懂,但連在一起就不明白了。
不過她能感覺到,自己好像挺受這位老祖的喜歡。
「秀秀,你好福氣。」曲如意面上更見開心,「快恭恭敬敬的再嗑三個頭。」
秀秀聞言,也不說二話,立馬就嗑,三個之後還不停。
「行了行了。」曲如意瞧秀秀好似來了癮,趕緊上前拉她。
秀秀謹記林白的話,又在地上磕了一個,這才站起身,她也不拍衣衫上的塵土,只有些慫慫的看向曲成甲。
「仙師奶奶,我能回去了嗎?」秀秀不自覺的舔舔唇邊,還在惦記著家裡的雞湯。
她平日裡雖見過不少人,可都是市井的窮苦百姓,聽的最多的是街上老娘們兒閒嘮的家長里短,見識還是太少,根本不明白方才磕三個頭的意義。
即便有林白臨時提點,可她終究意識不到今日的特殊。
眾人聞聽她的話語,都笑了起來。
如意更是忍俊不禁,提點道:「秀秀,你不能叫奶奶了,應該喊師父。」
「師……師父?」秀秀有些茫然,回過頭瞧向遠處林白和裴寧站立的方向,又看向曲如意,問道:「剛剛磕頭是認師父?」
她一點也不傻,立即明白了過來,又呆呆愣住,嘴角喃喃,「我成學徒了?」
身為北城人,她深知學徒都是不拿工錢的。就像當初林白入醫館,也是不拿工錢,只學東西。
「傻丫頭。」
如意也不跟秀秀解釋,只躬身朝曲成甲行禮,道:「老祖,林轉輪學醫的恩師,便是秀秀的外公,如今他倆一塊兒經營醫館。老祖既收了這丫頭,不妨再施恩惠,把那林轉輪也收了。」
「自當如此。」曲成甲微笑應下。
「太好了!」曲如意笑著看向秀秀,道:「你日後不必與林轉輪分離,能與他雙宿雙飛,長長久久了。」
曲成甲聞聽此言,微微皺眉,問:「林轉輪與她有了婚約?」
「那倒沒有。」曲如意笑著解釋,「不過秀秀一門心思要嫁他,著急的不得了。」
曲如意又微微彎腰看秀秀,取笑道:「我們此番要帶林轉輪去萬里之外,你可願意去?」
「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秀秀臉蛋紅撲撲的,頗不好意思的低著頭,倆小手搓衣衫下擺,傻模傻樣的,扭捏的不行。
曲成甲沉默一會兒,問道:「若是只帶你,不帶林轉輪去呢?」
秀秀抬起頭,歪著腦袋,皺眉道:「那我一個人去有啥意思?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過兩年就要嫁他了,要是不在一塊兒,豈不是耽誤生孩子了?」
曲成甲笑笑,道:「你倒是夫唱婦隨,沒他你就活不了了?」
秀秀想了想,說道:「外公死了,他要是也死了,那我……也沒啥意思了。」
曲成甲面上陰沉了幾分。
曲如意看出不對,趕緊上前,說道:「老祖,秀秀還小,性情沒定下來,說些胡話也是有的。」
張寒也跟著開口,說道:「師伯,秀秀沒見過世面,等她見了大世面,就知道這世上有比林轉輪體貼百倍,俊秀百倍之人!到那時,她自然不會想什麼林轉輪了。」
那宋清在旁立著,卻一言不發,沉穩的很。
秀秀也瞧出氣氛不對,她想起林白的叮囑,又趕緊跪下來,只是低著頭,也不敢說話,更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話。難道想嫁人也有錯?
張寒見狀,又笑著開口,道:「師伯,等她學了些做人的道理,自然就明白師恩大如天。那引人入道之恩,更是比天還大。」
曲成甲卻並不說話。
林白與裴寧遠遠的候著,也不敢說話商量,只默默無言。
忽的耳中出現人聲:「過來。」
分明是曲仙師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倒是有幾分冰涼。
林白與裴寧對視一眼,各自握了握劍柄,然後趕緊上前。
來到亭子下,兩人俯身行禮。
曲成甲淡淡開口道:「我欲要帶走鍾秀秀,你留在此地,我保你一生富貴榮華。便是後世子孫,也能代代王侯。」
這就定下來了?林白明知對方不是在跟自己商量,而是命令,但還是俯下身,硬著頭皮,道:「秀秀年幼,怕是無法侍奉仙師左……」
還還沒說完,只見曲成甲忽然抬手,「你當真以為我在與你商議不成?區區螻蟻,怎敢?」
她面上並無發怒神色,也不見半分殺氣,甚至戾氣都無一點。
但就是這樣,林白便覺得置身百丈深潭之中,口鼻皆被封住,連喘息都不能。
身上似背負萬鈞巨石,沒撐住一息,便單膝跪倒在地,兩手死死的撐著地。
根本連開口討饒的機會都無。林白只覺背後一涼,心中生出無限驚懼之意。
與初見童長老時一模一樣!對方分明是起了殺心!
如芒在背,生死操之人手,一念生,一念死。
林白早知這些仙人沒把自己等人當成過同類,卻也沒料到曲成甲說翻臉就翻臉!
「秀秀對她非常重要?要收為真傳?以至於要絕了我的命?」
林白腦子裡只冒出四個字:殺母留子……
「她擔心我對秀秀影響太深?」
「可這樣的話,把我收入門中,那豈不是兩全其美?我與秀秀又無根基,只能依靠她,還能反叛不成?」
「難不成,她有意把秀秀許給別人?可秀秀那種死心眼,怎麼可能認?」
「若是非要殺我,她就不怕秀秀學成之後,跟她翻臉?」
「還是說,這女人就是疑心病太重?」
林白一時間想了許多,想要開口,卻說不出話,只覺從口到腹灌滿了水。
微微抬頭,只見那曲如意著急上前,似在求情。
裴寧跪在地上,手緊緊的握著劍柄,一言不發的瞧著自己。
秀秀跪行到自己跟前,目光茫然又急切,說什麼話卻聽不到。
沒過一會兒,秀秀似反應了過來,又跪行到曲成甲跟前,一個勁兒的磕頭。
終於,曲成甲緩緩點頭。
林白身上一輕,癱倒在地。
稍作喘息,林白出聲道:「林白僭越,請仙師責罰。」
林白一邊說話,心中生出一個念頭:「金丹,這就是金丹。當力量無限大時,根本無須顧忌螻蟻的想法。」
「適才相戲耳。」
曲成甲卻淡淡一笑,道:「你二人都重情義,那便皆入我門中吧。」
林白是半點不信,方才的殺意絕不是假的!
曲成甲看向宋清,道:「清兒,我帶如意和秀秀先行回山。你暫留此間,查訪此地有何異象。另外,要防備九陰山那人再來,若是遇到了,莫要硬拼。讓林轉輪協助,你著機接引他入道。」
張清俯身應下。
林白也口呼感激之言。
「好了,散了吧。」曲成甲笑笑,「如意,你帶秀秀下去歇息,教她看看龜甲書。清兒,你去讓青羊派的人來見我,他們在山中奔波日久,不能沒了賞賜。」
說完,又看向林白,道:「你回去收拾收拾,這些日子便跟在清兒身旁,聽他調遣,日後自有你的機緣。」她根本沒看裴寧一眼。
「是。」林白俯身行禮,恭敬又激動。
看了眼秀秀,朝她笑笑,示意莫要擔心,便恭恭敬敬的出了縣衙。
行於路上,林白與裴寧都不言語。
過了一會兒,裴寧嘆了口氣,道:「初見曲仙師時,她老人家就不喜我的本命,也不知我本命是什麼。」說到這兒,她嬌俏一笑,「恭喜你得入仙家。」
林白回之一笑,道:「等我有成,再來接引你。不過,需得師尊同意才行。」說著話,林白還特意朝縣衙方向拱了拱手。
「那小女就多謝了。」裴寧笑著看向林白。
林白也看向她。
兩人是過命的交情,又日常狼狽為奸,很是默契。
「秀秀要先隨師父回去。她最貪嘴,我去給她買些東西,待路上吃。」林白笑笑,語氣輕鬆,「你回醫館,給她收拾兩套乾淨衣裳,別的東西不用動,我就不去了,縣衙前見便是。」
裴寧聞言,笑著點點頭,她知道林白是擔心他被窺視,不敢去醫館,生怕漏了那法訣的行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