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試探
雪停風未住。
晌午前封了棺,按照白先生的意思,今日就得入葬。
沒有喪儀,也沒宴飲。便連披麻的也只有林白和秀秀。
眼見過了午,林白便出門喊人抬棺。
白大夫過世的事已經傳開,百草堂外圍了不少人,堵的水泄不通。
「昨天有神龜在天上飛,八成就是來馱白大夫的!」
「神龜是來報恩的,白大夫小時候在河邊救了個……」
街上鬧哄哄,林白還未開口,便有個漢子擠到跟前,他穿的頗單薄,一臉的著急。
這漢子不是別人,正是當初走谷道,以至於成婚多年卻沒有子嗣的人。
「林大夫!」那漢子一下子跪在地上,「俺聽說白大夫走了,今天就要下葬,就趕緊停了工,立馬趕過來抬棺。俺婆娘說,要是俺沒能上抬棺,就不讓俺回家了!」
「好,算你一個。」林白把他扶起,又問道:「你妻子在孕期,身子可還好吧?」
「好著呢!都好著呢!吃嘛嘛香!」那漢子憨厚的很。
「天冷路滑,讓她需得小心在意。」林白提點兩句。
這時有個光頭漢子也湊到跟前,卻是牛二。
「林大夫,咱也想抬棺。」牛二摸著頭上的疤痕。
這疤是林白留下的,白大夫給治的。
林白自然答應。
圍觀百姓見狀,便紛紛開口,請求抬棺。有老有少,一時間鬧哄哄的。
林白掃了一眼,點了幾個年輕力壯的。
收拾妥當,便抬棺出了門,向北城而去。
路上積雪都被掃到了道旁,白大夫在北城一輩子,這裡的人大多受過其恩惠。
是故一聽說白大夫今日要下葬,北城百姓便自發的掃了街,生怕耽擱了白大夫的歸路。
裴寧騎馬帶著兵士在前面開路,林白與秀秀扶棺,後面還跟著許多北城百姓。
行了沒多遠,前方忽的停了下來。
接著便見一人,披頭散髮,衣衫上沾滿雪水,踉踉蹌蹌的撲了上來。
眾人還以為這人是聽聞白大夫身死,特來弔喪的,正欲感嘆白大夫活人無數時,那人卻撲到了林白腳下。
那人癱在地上,抱著林白的腿,仰起頭,頭髮散開,赫然是國師張遠山。
「你咋這麼傻呢?大好的機會不去珍惜?」張遠山鼻涕眼淚流出,「那可是仙路啊!登仙路!長生路!伱怎推了去?你就算不要,給我多好啊!我把閨女送你,幾房妾室你也拿走!換我來我修仙啊!」
「誰家的傻子?」林白皺著眉,抬頭去看裴寧。
裴寧已駕馬趕了過來,瞪了眼林白,先招呼人拉起張遠山,又小聲解釋道:「他昨天一直昏迷著,我只讓人守著。他多年夙願,一朝潰滅……」
說到這兒,裴寧拿食指點了點自己腦袋,道:「可能出了點兒問題,過幾天就好了。」
林白點點頭,也沒說話,拉著秀秀往前走。
出了北城門,路上竟也掃去了積雪。許多城外的村民也特來相送,大都手持著大掃帚。
往西走了半里地,來到白家的祖墳前。
匯聚到這兒的人越來越多,北風呼呼的刮著,也沒人大聲說話,氣氛肅穆的很。
待下了葬,人群才緩緩散去。
人一少,林白才注意到,遠處一顆枯樹下立著兩個人。
少年俊美,少女嬌俏,都穿單薄道袍,不畏嚴寒。北風之中,好似遺世獨立。
正是如意和那少年。
裴寧在林白旁邊站著,她早就看到了,卻只當不見。
林白看向裴寧,裴寧也看林白。
倆人狼狽為奸的久了,早有默契,已經能簡單的以目示意。
林白:「他倆來幹嘛?」
裴寧:「我怎知道?」
林白:「你去試探試探!」
裴寧:「我才不去!」
林白嘆了口氣,只覺無奈。這個裴寧,自打昨天見了曲仙師後,就脾氣見長。
不過因在辦喪事,她沒給林白甩臉色,但林白就是能感受的到,她不怎麼高興。
「回去給她抓點藥,經期女子性情躁了點是正常的。」林白默默安慰自己,然後看向如意和那少年。
不管怎麼樣,該去打個招呼,順帶摸摸底子。
走上前去,拱手一禮。
「兩位仙師,本該盡地主之誼,請兩位到寒舍一敘,奉上茶湯。只是家中有喪,還請見諒。」林白道。
「你自去忙你的便是,我們只是正好路過。」如意說著話,眼睛卻不由得往下移。
林白敏銳的注意到了如意的目光,猜想她肯定知道轉輪是何意了。
「再次謝過仙子贈藥之恩。如今白先生……」林白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丹瓶,雙手奉上,「只用了一丸,還請仙子莫怪。」
「送出去的東西,豈有收回來的道理?」
如意面上輕笑,雙手攏於袖中,道:「你收著吧。若是遇了傷,或是力竭,還是有些效用的。」
「那就多謝仙子了。」林白早就知道她不會要。從曲仙師對她那寵溺的態度便知,這種人大多手鬆,也好說話,但脾氣可能嬌慣些。
所以對待這種人,哄著夸著糊弄著,就能伺候的明明白白。
一句話,順著毛捋。
林白估摸著裴寧也懂這個道理,但她腰杆太直,彎不下來。
「還是挨的打太少。」林白悄悄腹誹裴寧。
林白又是一禮,接著說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敢問曲仙師尊名?還有兩位仙師尊名?」
「何故問我師名姓?」那少年皺眉。
林白指了指遠方的裴寧,道:「裴寧昨日就跟我說,她仰慕曲仙師絕頂風姿,想要做個長生牌位,好日日供奉著。不過她臉皮薄,不敢來搭話。」
那邊裴寧見林白指自己,然後那少女如意便咯咯咯的笑。
「他可真會哄女人!」裴寧皺著眉頭,握緊劍柄,不由的想到了昨日見過的碧痕刀。
少女如意止住笑,看向林白,嚴肅道:「我家老祖姓曲,諱成甲。我叫曲如意,他叫宋清。」說到這兒,曲如意又笑了出來,道:「你去跟那裴寧說一聲,長生牌位就免了,讓她好好看管住她爹就是,莫再丟人現眼!」
「是。」林白默默記在心裡,然後拱手謝過,又問道:「小曲仙師,敢問曲仙師何時回來?我等是否有幸再見一見仙師尊容?」
「老祖去找九陰山的人,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曲如意被林白捋的很舒服,她笑著道:「若有緣,自會再見。若無緣,也強求不得。」
「昨日忘了跟你說,我們之間談過的事,莫要宣揚。」宋清忽的開口。
「在下謹記。」林白得到了有用的消息,便不再多問,行一禮後,緩步退下。
待林白離開,那少年宋清便皺了眉頭,道:「你不該跟他多說的,這種貪花好色之人,少來往的好。」
「你太也多心了,他方才執禮甚恭,目不斜視。再看今日形狀,他師父也是個有德行的,他又能壞到哪裡去?」曲如意反駁。
「我不與你辨經。」宋清板著臉,教訓道:「反正你應以修行為重,莫因師父不在,就鬆散懈怠了。」
「這裡靈氣稀薄,我都要喘不上氣了,還怎麼修行?」曲如意沒好氣道。
「那就多思多看。修行不單單是修身,還要修心。」宋清語重心長,「見見塵世風俗,瞧瞧人間冷暖,也權當長長見識,磨礪道心了。」
「我自然知道!」曲如意氣道:「昨日不是尋人問了此間風俗了嗎?偏你管的嚴!」
「你昨日問此間風俗?」宋清都快要氣笑了,「你跟那任巧雲聊了些什麼?問她扒灰為何意,問她去勢是何意,問她轉輪是何意。你可曾問過此間婚喪嫁娶?可問過春耕秋收?這才是人間冷暖。」
「我今日再去問便是。」曲如意搪塞。
「莫再跟那任巧雲言語了!她行為放浪,人又風騷,行為不檢,你若再去尋她,我便斃了她!」宋清疾言厲色。
「你越發出息了!」曲如意也來氣了,「還斃了她?昨日誰一直偷瞧她屁股?她衣衫稍稍往下放了放,你就挪不開眼了。你好歹修仙法,還沒那林轉輪把持的住!」
宋清握緊拳頭,朝曲如意怒目而視。
「你是少年天才,老祖往日裡拘著你修行,現在沒人管了,你好好逍遙一番吧!」曲如意得意的笑笑,徑直往城裡走了,看也不看宋清。
又過了兩個時辰,來送葬的人群已經散完。
秀秀還跪在墓前,好似在念叨些什麼。
林白也不去勸,反正人人都要經這一關,總是要長大的。
她生於醫家,其實見過不少生離死別,只沒想過會落到自己身上。
裴寧走上前,解下斗篷,披到秀秀肩上,然後朝林白使了個眼色,便邁步往遠處走。
這會兒天暗淡的很,北風吹個不停。
除了林白等三人,再無旁人。
「有何打算?」裴寧看向走來的林白。
林白早就規划過了,就是安安穩穩為主,照顧好秀秀,看顧好醫館。
然後再把無極功修到圓滿。至於那門法訣,等曲仙師等人離開之後,再說也不遲。
總之就是,老老實實,穩妥為上。
「能有什麼打算?」林白瞧了眼墳前的秀秀,道:「安安穩穩過日子,把秀秀養大再說。至於別的,等仙師們走了再說吧。咱們儘量別跟他們打交道。」
裴寧沉默了一會兒,道:「理應如此。」
「還有,」林白摸著下巴,看向遠處天空,說道:「我記得你說過,以往張寒他們每次逍遙後,返程時都會帶走幾個人,說是收作弟子,可這些弟子從沒有回來過。昨日張寒又曾提到,他們宗門不讓向我們古靈群島授法。」
「你的意思是,並不是收了弟子,而是做了他用?」裴寧立即問。
林白不答,繼續問:「以往他們帶走的人,都多大年紀?男女各占幾何?」
「大都在十八歲上下,有時女子多,有時男子多。」裴寧道。
「是不是女子大半美貌,男子卻一般般?」林白問。
裴寧想了想,回道:「至少這些年是這樣的。」
「或許金鱉島還有隱秘。」
林白笑笑,「按他們所說,那金鱉島位於咱們和他們宗門之間,而且更偏向於咱們這裡。日後總有機會去看看的。」
兩人又閒扯了些有的沒的,眼見天就要黑下來了,便返回白先生墳前。
秀秀還在跪著,林白走上前,拍了一下她的頭,道:「走了。」
秀秀仰頭看向林白,然後點點頭,又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
許是跪的久了,秀秀方一起身,就腳下一軟。
林白立即扶住她,然後蹲下身來,道:「上來。」
秀秀聽話的趴到林白背上,先用手正了正林白的簪子,然後兩手環著林白的脖子,下巴擱到林白右肩。
林白把住她腿彎,然後起身。
裴寧牽著馬,默默跟著。
三人行在北風中,少了秀秀嘮叨,也沒人說話。
待進了城,回到醫館,秀秀早已沉沉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