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不可說

  第287章 不可說

  山頂無風,李樹壓下,遮住漫天星河。

  木貞眼見霧氣中飛刀盡出,且皆有此間瀰漫的毀滅之意,深知林白已然功成。

  那飛刀在山頂盤旋一陣,好似在指引某物,隨即又落入霧氣之中。

  「這是越來越熟練了?」木貞喃喃。

  不過片刻,飛刀又密密麻麻的自霧氣中飛出,向木貞而來。

  此刻飛刀卻是尋常,不帶絲毫威勢。

  「莫要反抗!」眼見飛刀將要及身,霧氣中傳來林白的聲音。

  木貞咬住牙,閉上雙眼,便覺渾身被飛刀紮成了刺蝟。

  隨即她便覺跌落星河之中,穿過時光長河,恍惚之間,飛刀離體,又落入霧氣之中。

  木貞睜開眼,全身無一處不疼,然則體內那似能將血肉磨為齏粉的刀意卻已十不存一。

  雖說負重之感依舊,但無疑已去了大半枷鎖。

  木貞咬牙忍住身上痛楚,看向霧氣,心中大約明白,那林轉輪確實仿無相道主之法,收納了此間刀意。

  尹延就在木貞身側不遠,他呆愣愣的看著木貞,又看向霧氣,最後不舍的看向李樹下的石像。

  木貞看了尹延一眼,也不去理會,吞服下丹藥,閉目恢復。

  又過一刻鐘,木貞忽聽刀鋒掠過聲音,便睜眼來看。

  只見尹延已經站起了身,無手的雙臂張開,飛刀在空中旋轉不停。

  繼而飛刀刺下,深入尹延筋骨血肉之中。飛刀顫顫而動,繼而離體,回歸霧氣之中。

  尹延好似已無多少鮮血可流,他往前踉蹌一步,獨目緊閉,竟又有怪異笑容。

  他稍稍感受,便睜開獨目,看向前方霧氣。

  「轉輪師弟驚才絕艷,雖是結丹不久,卻已是不凡,怕是金丹後期境的修士也難敵。」

  尹延咬著牙,道:「許景師兄來了才能做你的對手。」

  他所謂的「景師兄」乃是九遮山之主座下大弟子,名為景思退。

  林白自然聽到了尹延的話,卻未理會。

  身藏霧中,林白在刀意拔除之後,身上傷口正在轉好,血肉緩緩生出,筋骨慢慢修復。

  只是面上慘白之極,乃是過度消耗靈力神識所致。

  林白看向葫蘆,只見黑白兩色的玄葫上有細微紋路,好似烙上一株高冠李樹。

  昔日以葫蘆硬抗劫雷之時,也曾有雷紋顯現。

  此刻山頂之上瀰漫的刀意已稀薄之極,再難引到葫中。

  林白也有力竭之勢,倒是葫中廣大,好似無窮無盡,並未因過多納藏毀滅之意而有充盈之感,也未被毀滅之意磨滅,著實神妙。

  閉上眼,來到石盤之上。

  外圍霧氣依舊,上有一縷碧綠,月白更甚。

  另有黑色在霧氣外包裹,卻已稀薄之極。

  「如今已將大半刀意封存於葫中,已能取用隨心。只終歸是大能遺留,不過是赫赫之威的大海中盪起的些許浪花。再經日月消磨,且時時去用,怕是難以持久。」

  「待出去之後,細細感受,若是能摸到一點半分這毀滅真意,那才是長久之計!」

  思慮片刻,林白便放空心神,蓄養精神。

  木貞見林白依舊在霧氣中不出,便也不著急,靜心等待。

  機緣就在眼前,木貞卻不著急了。

  「他此行已然吃飽喝足,我許下的東西要不要賴掉……」

  木貞肉疼的輕拂銅盂。

  「木師妹,我知道一隱蔽洞府,乃是元嬰隕落之處,其中必有秘傳!只苦於人手不足,無法開啟……」尹延獨目看向木貞。

  「九遮山富庶,與你同境界的金丹修士有許多,何不廣邀好友?如你方才所說的景師兄。」木貞道。

  「與虎謀皮,我不為也。」尹延十分真誠,一字一句道:「願將那隱秘獻於木師妹和轉輪師弟,只盼二位早證大道。」

  木貞看著尹延,不由得笑出聲,道:「於伱而言,元嬰之路自是高之又高,能窺探元嬰之秘自然有所助益。只是我本就是木妖后輩,又有他人傳法……」

  她微微搖頭笑,接著道:「有活的元嬰指點我,我為何要去挖別人的墳?」

  「……」尹延愣住,竟說不上話來。

  「尹師兄,證道元嬰之路一步難於一步。」木貞指了指前方李樹,說道:「你已輸了。」

  尹延渾身發抖,獨目怨毒的盯著木貞。

  「你的迷幻之眼只能用於重傷、心亂之人,與我無用。小孩子把戲,其實我也會。」木貞笑。

  尹延本要說話,忽見那霧氣如潮水般退去,隱入林白袖間。

  兩人看過去,只見那林轉輪站在山頂,正自飲葫中酒。他好似換了個人,雖還是殘破衣衫,可渾身的傷口卻已恢復大半。

  面上有疲憊滄桑之感,發梢中摻雜了一縷銀白。

  「有何感受?」木貞好奇問。

  「好似走了一番無相道主的路途,有一眼萬年之感。」林白笑笑,再飲一口酒,「從生到死走了一遭,好歹過了難關。」

  他舉了舉葫蘆,笑著道:「不枉無相道主愛護。」

  「恭喜轉輪師弟!」尹延邁步往前,獨目圓睜,「想必此番又有進境,日後於劍修一道能走的更遠了。」

  「尹兄謬讚。」林白笑著回。

  尹延停住腳步,獨目看向林白,皺眉了好一會兒,似在思慮這位轉輪師弟的殺心還剩幾分。

  「我一向做鑑定之事,與人為善,遇到的自然也是恭敬客氣之人。我便以為人人都會敬我讓我,看來還是天真了,轉輪兄並未存饒我之念。」尹延沉聲道。

  「尹兄,總不能只許你算計別人,卻不讓別人殺你吧?世上沒有這個道理。」林白道。

  「既如此,那便讓我再試試轉輪兄的刀陣!」尹延獨目中流出鮮血,身軀下沉,好似承受山河。

  他也不管木貞就在身後不遠,更不做防備,只是凝視著前面的林白。

  尹延頭髮愈加蒼白,斷臂前傾,「林轉輪,方才你說一眼萬年,此刻便讓你知曉何為一葉障目!」

  話語落下,便見尹延身後有一銅面虛影,雙目碩大怪異。

  那銅面的雙目中爆出刺目光芒,有浩大蒼茫之意。

  「出!」林白輕拍葫蘆,便見一柄柄飛刀魚貫而出,總計一十八柄。

  銅面虛影向前,迎上飛刀,卻見觸之既破,散逸無蹤。

  只聽一聲爆鳴,尹延獨目爆開,只余可怖的血洞。

  他往前踉蹌一步,便見飛刀不停,穿過自己的軀體。

  一時之間,被那刀意摧殘之感再現,深入血肉筋骨之中,且更為猛烈,有源源不斷之感。

  「你……借大能刀意?那……那就一起死!」尹延雙目空洞,不能視物,全身儘是被飛刀鑿出的洞口,卻愈加發了狠,一副瘋魔模樣,竟欲要引動金丹自爆。

  但話音落下,尹延猛然發覺,自己連心中的驚駭之意都已被磨去,完全想不起要做什麼,不僅軀體似被投入磨盤之中,便連心思意識也融為齏粉。

  木貞在旁看的仔細,只見尹延身中飛刀,卻好似傷勢不重,還往前走了兩步。

  但隨之便是從衣衫白髮,再到血肉臟腑筋骨,一點點的由慢到快,盡數化為飛灰,散在四周。

  大能所留刀意,即便威勢早已不存,卻也不是區區金丹所能抗衡。

  而此刻飛刀才緩緩歸於葫中。

  「無相道主修時間與時空之道,你確實是真傳。好一個林轉輪!」木貞見林白竟能以葫蘆為媒,借來大能殘留之意,著實佩服之至。

  「既然無相道主修雙大道,想必妙法無窮,又怎被人圍殺了?」林白估摸著,就算以自己如今的能耐,等閒遇上兩三個金丹後期也能打一打,乃至於五六個也能跑路,全身而退。

  「她太年輕,進階最晚,又被人算計日久,合圍之下,自然難有勝機。」木貞笑著道。

  「便是元嬰後期修士也天生敏感,與天地大道交聯,別人有暗害之心,必能察覺。怎無相道主無有應對?」林白又問。

  「所以才要趁著無相道主勢弱時出手。若是讓無相道主再修個幾千年,怕是只有與她修相同大道之人才能剪除。」木貞道。

  「那你家老祖……」林白好奇的很,若貞姐家的老祖也是道主,那是否曾出手?

  「我家老祖才不管這些,狗咬狗罷了!」木貞笑笑,又溫柔道:「那些大能何其之高,壽元遠勝你我,打一個盹兒的功夫,便是金丹和元嬰修士的一生,是故根本沒空搭理你。」

  林白放心不少。

  「不過身為道主,後人或是門派宗族中必然廣大,所以你還是夾著尾巴比較好。」木貞巧笑嫣然。

  「……」林白臉色更不好看了。

  木貞也不說話,笑著往前。

  兩人來到李樹下,木貞躬身朝兩石像行禮,林白卻是跪下,朝無相道主作禮。

  林白與無相道主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

  自無字秘境,到無相冢,再到無盡河下。雖說連連遇險,九死一生,卻真真切切的得了人家恩惠,手中葫蘆和所修之法皆得自無相道主。

  跪一跪不吃虧。

  跪拜完起身,林白又朝另一石像行禮。

  拜完石像,林白與木貞便去看二人的棋局。

  石桌狹小,只有棋盤一具,卻無盛放棋子的棋罐,也不知棋子從何處攝來。

  看二石像位置,應是無相道主執白,老者執黑。

  白子偏安一角,艱苦求生。黑子大開大合,有鯨吞之勢。

  林白與姜行痴也下過幾次,算是有些心得。只是看這棋局,白子著實太劣,若是黑子不犯錯,已然無翻盤的可能。

  棋盤上有片片李樹葉,正中有一破碎石塊兒。

  仰頭再看李樹,上有李樹果子。

  這李樹也不知存在多久了,果子如嬰兒拳頭大小,盡皆粉紅,晶瑩剔透。

  只是稍稍感受,便知這果子靈氣充盈之極,有蓬勃之感,但其中已被刀意深種。

  也不知這果子有何效用,但若強行服用,需抗得住毀滅之意的摧殘。

  林白又細細查驗四周,發覺此間能帶走的東西除卻李樹果子,便是這棋盤了。

  不過心中吉感指引之物卻非是李樹果,亦非棋盤,乃是棋盤上似被隨手丟棄的石塊兒。

  這石塊兒應是某種物事破裂之後的殘留,兩面有紋路,卻不見玄奇之處,與石像石桌一般,俱是尋常之物。

  林白閉眼默默回想,發覺這殘破石塊上的紋路與自身石盤上的一處相合!

  「本命之物?」林白心中終於有明悟,為何吉感如此之強了。

  林白的本命是石盤為主,霧氣為輔,但卻不知兩者到底是何物,又來自何處。

  此刻見了這石塊兒,莫名生出的親近之感,讓林白確定,這石塊便是石盤殘片!

  「若是你來執白,該當如何求勝?」木貞忽的出聲笑問。

  林白被這一句定住,睜開眼,細細去看棋盤,心中想了半晌,然後搖頭。「我道行低微,不擅對弈。」

  「那就是認輸了?」木貞笑。

  「非也。」林白回之一笑,「品茗對弈非我所長,抄起棋盤打過去才是我擅長之事。」

  「好一個林轉輪!」木貞撫掌笑,她全身不見血污,此刻微微側著頭,明眸皓齒,整個人好似浸入在水中,隨時都要化開一般。

  林白自打在道隱宗見了貞姐後,就被她連番索取,來這裡前夜沒消停,沒想到這會兒竟又來勁兒了。

  也不知是餓的狠了,還是別有緣故,林白竟有畏懼之感。倒不是混元之體不行,而是摸不透她因何發騷,又要如何索取。

  「貞姐!」林白撇去邪念,正色道:「如今機緣在前,李樹果,棋盤,殘破石塊。三樣物事,你想要什麼?」

  「要你。」木貞聲音極低微,目中柔柔。

  聽了這話,恍惚之間,林白不由得想起了歡歡姐!

  林白一向潔身自好,結識的女子中,也就歡歡姐最具痴相。

  「兩位高人面前,你正經些!」林白訓斥。

  木貞吃吃笑,然後道:「我要棋盤,一個果子!」

  李樹果總計九枚。

  「這果子有何妙用?」林白問道。

  「瞧著應是被刀意日日洗滌,至於有何用處,還得好好琢磨琢磨,品鑑品鑑。」木貞挑眉看林白。

  林白就猜到她不知道,不過必然是好東西無疑,回頭給裴大姐嘗嘗!

  兩人又朝石像行禮,林白收殘缺石盤,又取了九個果子,遞給木貞一枚。

  木貞恭恭敬敬的收起棋盤,便見棋子紛紛化為虛無。

  「以大道之意落棋,當真是大手筆。」木貞感嘆一聲。

  「這位是無相道主無疑。」林白看了看便宜師父,又看向另一個石像,問道:「貞姐,你可知這位前輩是哪位?」

  這一石像乃是滄桑老者,鬍鬚都到胸前了,眉毛下垂,面目卻模糊的很,即便就在眼前,還是有隔岸觀花之感,看不真切。

  「不可說。」木貞低聲道。

  「……」林白愣住,先前他向貞姐問過圍殺無相道主的主謀是誰,貞姐便說有言必被知,乃是不可說之人。

  林白看向木貞。

  木貞點點頭,竟承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