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長河
靜室無聲。
林白盤膝而坐,閉上雙目,來到石盤之上。
石盤上裂縫依舊,似奇異紋路。
外圍的霧氣上有月白之色,另有一絲細微的碧綠,其間星辰隱現。
「秀秀惦記我,顧大娘保護我。」
昔日修飛刀之法,心靜便是首要。後又修如意靜心訣,心靜亦是重中之重。
如今雖時時靠煉虎狼丸靜心,但其實已少有能擾亂心緒之事了。
又靜坐半晌,心中愈發平靜無波。
「丹論乃是承接前事,從自身經歷,性情,本命中擬定,於未來之路無比重要。」
想了一會兒,心念一動,霧氣翻湧。
沒過多時,霧氣匯集成一處院落。
黑雲低垂,悶熱無風。
林白站起身,推門入院,便見地上趴臥一人,有一少年正自蹲在地上,在那死者身上擦刀。
很快,少年倒持柴刀,入了屋內。床榻上一女半掩軀體,風騷盡顯。
「原來叔叔喜歡這個道道……」女子趴伏在桌案上,正要發浪,就被少年從身後割了咽喉。
少年行事乾脆,自始至終並未有半滴血濺到身上。
林白繼續往前走,便見霧氣散又重聚,乃是一處莽莽山林。
月明星稀,一中年男子披頭散髮,背靠巨樹,面有悲戚,卻不失豪邁。
「天地如逆旅,嘆人生之短,無用終究無用……」此人抬臂伸手,似想追逐天上明月,然則傷勢太重,竟不能成。
林白踏步往前,來到一處山洞。只見上方缺口有陽光泄下,一老修衣衫襤褸,遍布傷痕。
他面上紫色閃動,似無盡枷鎖。一男一女兩少年在不遠處,謹慎防備,險死還生的驚駭之情未散。
很快,老修生命之火燃盡,那一縷紫色亦消散不見。
老修往前邁步,枯槁面龐上儘是血污。
「終歸黃土一抔……」只見老修仰頭伸臂,看著洞窟頂上落下的陽光,似要去追逐一般。
林白揮袖散去霧氣,重又凝聚。
飛雪已住,晨光熹微,獵獵風聲如刀,萬物皆為魚肉。
小小房舍外,有一女子按劍遙望天際。
林白推開房舍,屋內炭火如煉獄,焚灼著無盡的死氣。
屋內床榻上有一老者,枯槁面上竟有紅光。
一少年坐在床邊,面容嚴肅;一少女坐在床邊,雙目茫然。
老者面有慈祥,讓少年和少女上前把脈。
「這就是死脈。」
臨終之言並未有甚出奇,甚至都未說明遺產歸屬。
過了良久,老者靠在枕上,目光越過少年和少女,呆呆瞧著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只雙目失了光亮,愈加渾濁,氣息逐漸無聲。方才的滿面紅光也消弭無形,又現死灰之色。
林白看了會兒那少女的樣子,又看向窗外。
霧氣散了又聚,來到一處山野。
屍橫遍地,盡皆殘屍。
一老者鬍子散亂,口鼻中噴出血,只看著眼前少女,道:「丫頭,你不願彎腰,那就不彎。別學我,一彎下了腰,呵呵,這脊樑就再也直不起來了。」
場景再移,乃是一處海島。
一人白髮獨臂,涕淚橫流,面上有笑,「哈哈哈!林轉輪!我已得上佳丹論!」
周邊皆是死人,這老者看著眼前少年,兀自笑個不停。白髮散亂,人已痴狂,本自大笑卻又轉為涕淚橫流,他獨臂握拳捶地,好似要將天地捶破一般,「怎就成了這樣?怎就成了這樣?」
待無盡威壓降臨,此人趴地上往殿外爬去,留下一道可怖血痕。
林白看了一會兒宋清模樣,便又揮袖。
昏暗難當,乃是一處地窟。此間凌亂之極,一人趴伏在一洞穴口,往前伸手,似要緊握大道之機。
此人背後被長劍穿過,自口中吐出。然則人還未死,雙目顯琥珀之形,七竅中亦流出琥珀松脂,好似要將自身納入琥珀之中,繼而求命存活,向死而生。
林白朝不遠處的朱見水一拜,又自邁步往前。
山間峽谷,劫雲威壓散去,一老者自拱石上落下。
一少女跪伏在地痛哭,一月白袍子的青年負手而立,頗為瀟灑寫意。
青年看向那老者,笑道:「「渾身銅鏽之人,亦能為他人而慷慨赴死?」
「抹除銅鏽,洗盡鉛華,亦有幾分赤子之心。」老者回。
又過了良久,老者看向少女,輕聲道:「為師此生,銅鏽遮體,早已面目全非。欲借雷劫洗滌,卻也晚了。此間種種皆是因我而起,人死則恩怨消。你當自強自愛,莫走了我的老路。」他語聲溫和,慈祥帶笑。
場景破碎,又化為一處湖泊,上有小島,聚集了許多人。
一十二二歲的少女跪在地上,有一青年吟念偈語,頗有高人模樣。
過了一會兒,少女閉目盤膝,以求入道之機。
過了許久,少女睜開雙眼,淚珠如線,「師父,我爹死了。」
風聲吹皺湖水,映出星河之光。
一白髮女子面有狠厲,半跪在地,彩鹿跪伏。
「我丹論早成,只待奪取機緣,吞丹入腹,怎能中道崩殂?」
白髮魔女七竅中有血流出,好似瘋魔之態。頭髮隨風而動,面龐忽的衰老,又復年輕,變幻不停,終歸又歸於少女模樣,只是白髮依舊。星月之下,更增幾分詭譎。
「天人化生,燒燈續晝!」彩鹿呦呦痛嚎,身上彩色逐漸消退,白髮女子身上的氣息猛然暴漲,繼而歸於那鵝卵青石之上。
天地再轉,一處高樹現身,垂掛無數星輝。
「趁我還未老去,你摸一摸我的臉,好能記住我的模樣。」女子白髮,哽咽出聲。
海濤之聲湮沒女子身影,一老者茫然失語,「我以隨波逐流,身動心靜為丹論,然則違卻丹論初心,欲要強改天命,該有此日。」
石盤恢復平靜,霧氣回歸,星辰隱隱。
「回首過往,舊事一件件再現。所見所聞,一如昨日。」
林白盤膝坐下,伸出手掌,細觀掌紋。
很快,霧氣翻滾不休,再次奔涌而來,由一點而成線,緩緩聚集為一角,繼而一石牌出現在手中,一如方才無數舊事而連成人生。
霎時間,石牌上好似現出深淵,一如那鵝卵青石,林白被納入其中。
再睜開眼時,又見那長河。
往上遙望,不知起於何處;往下看去,亦不知奔向何地。
無數塵埃落下,有的細微如螻蟻,有的卻高大如山川。然則盡數落於長河之中,轉瞬便湮沒其間。
河中好似有往事牽連,林白欲要細看,一個浪頭捲來,便深陷其間。
被水淹沒,不知所措。
掙扎之際,林白陡然發覺自身無力,好似身中枯木妙法,華發白首,皺紋密布。
長河奔騰,裹挾其中,林白又見一幕幕過往。
「外公,咱得招個學徒了。」秀秀收起百草堂大門,嘴裡還嘟囔不停,「找個能幹活的人。我瞧那個誰也不壞,應還可以。」
「伱不是說他油嘴滑舌,本性狡猾,還想逃我們的債麼?」白先生在燭火下挨個查看藥櫃,尋思著補貨事宜。
「相處幾日,倒也不算壞,就是蠢笨了些。上山採藥時,他一口一個秀秀小師傅,我都不搭理他。」秀秀來到櫃檯旁,抄起算盤,噼里啪啦的打了起來,「今日賺二兩,賒帳三兩三,淨虧一兩二……唉。」她無奈嘆氣。
大雨滂沱不休,裴寧黑衣黑髮,手握長劍,「城中富戶幾何?」她笑著問在旁伺候的任巧雲。
「這我知道!」任巧雲立即接口,講了半天,又問:「貴人慾要買糧賑災麼?他們那些都是老蠹蟲了,平價可買不到。」
「上門好言好語,說些大道理,總能借出來一些的。」裴寧淡淡笑。
涼亭內不見寒風,卻有幾分帳暖春意。
宋清坐在石凳上,嘆氣不止,「師父偏執,到頭來還是我受罪。玄龜本命,岸上觀火也就是了,怎非得下水?」
他無奈至極,一女子上前,盈盈跪倒,口稱仙師。
「算了,我先快活快活!」宋清掃除陰霾之色,「人言紅塵煉心,我亦要仿其形,指不定能悟出上佳丹論!」
萬里碧波,裴寧身處飛舟之上,回頭看向艙門,裡面有一對狗男女,然則裴寧深知差距太大,只能握著拳頭靜等。
一靜謐房內,朱玉玲給朱見羊捶背,言道:「人心總是隔肚皮的,就算不會翻臉無情,可咱辛辛苦苦把他養起來,日後一走了之怎麼辦?或者投了別家,咱老祖沒了,還能上門討人不成?」
朱見羊輕鬆淡然,笑道:「若真是這般,那咱就當不認識他也就是了。不過以我看來,他平日裡是實打實把我當前輩看的。他念著咱的好兒就行,沒必要拿人情壓人,否則得不償失。」
朱玉玲顯然心存憂慮,問道:「那日後怎麼待他?」
「跟以前一樣就行。傻孩子,別忘了咱們初見他時的想法,結個善緣而已,如今你怎越想越多了?」朱見羊竟極其看的開。
長河奔流,捲走二人,又見一嬌俏身影。
「你聽我的沒錯,這藥一定管用!是天池派高徒送我的!」姜小白看向一年老女修,面上越發自信,「後面那院子洞府有個姓雲的知道吧?他道侶離他而去,就是因為他道行不行,求到我跟前,我賞了他虎狼丸的方子,現今生龍活虎,說要去龍門坊快活快活呢!」
「這……你家家規甚嚴,真沒事?」老女修低聲問。
「我辦事,你放心!」姜小白使勁拍她的胸脯。
長河滾動,來到一處街道上。
鳳鳴閣前凌亂,聞聽悲鳴。
「咱們入道之人,其實跟凡俗也不差什麼。家人親眷死了,也傷心的緊。」秀秀見聞他人死生之別,便有感慨。
「斷情絕愛,誰又能做到?」曲如意拉著秀秀的手,認真道:「老祖說宋清死前猶不失向道之心,我輩尚存之人,當聞死而見生。」
長河往前,並未因誰人而稍停片刻。
「去去去!」黃如花板著臉訓猴子,手裡拿著大酒罈,自樹洞中采酒,「吃你們點酒,看你們小氣的!」她嘟嘟囔囔,面上卻開開心心的打酒,「又摘桃花換酒錢,嘿嘿嘿。」
待打完了酒,她又去叉著腰訓群猴,看誰身上有傷,還給治一治。「猴精猴精的,還整日打架,沒個猴樣!」
樹巔高枝之上,有一月白衣衫之人躺臥,正自飲酒,也未看黃如花一眼。
海島腥風,頗見春情。
「仙子到底是咱橋山出來的,對咱們就是親近,生怕咱倆累著,先讓咱倆好好歇一歇。」顧九重感慨。
「仙子是出自我家!對我好是應該的!」楊少安自豪道。
兩人開開心心的入了一院子,還在討論如何請沉玉仙子歸於橋山。
一個波濤翻湧,又見山林。
「我這陣法,萬無一失!」顧瑤自信之極的看向朱見羊,道:「老朱!你信我!」
朱見羊見狀,只能點頭,道:「希望能順利些,早日得了沉玉仙子的大機緣。」
「那肯定的!沉玉仙子我見過!她老去找老祖玩耍,我還抱過呢!」顧瑤十分自信,她指著前方,「你看,有妖獸來了!是個傻孔雀!」
又是一轉,只見圓月當空,映在幽潭之上。
清風吹皺池水,月影波動。一少女邁步而上,欲要坐在那幽潭正中的石板之上,卻跌落而下。
少女連掙脫都無法,只被幽潭吸入。她雙目中映出明月虛影,可還是伸出手,似想抓住幽潭之上的明月。
浪濤再卷,只見有一朦朧之地。
「向兄,你又有進益。」一虛影笑著開口。
「大道千里萬里,我只是稍稍邁出一步。欲要登臨彼岸之地,不知還有多少關節。」一黑白頭髮的老者嘆氣,「昨日顧青山,明日向無回。」
木妖久久不語。
浪波卷散仙橋福地,又至一潮濕昏暗之地。
「李星河!李無涯!」一白髮女修猙獰呼喊,「放我出去!」
一幕幕過完,皆是未親見之事。
林白沉淪在河水之中,心中有所覺。
石盤隱現,群星閃耀。長河滾滾,推動石盤,好似倒轉光陰,白髮漸去,皺紋不見,又復年輕模樣。
「宋兄,我已得上佳丹論。」林白站起,身前霧氣凝結,竟是宋清模樣。
剛這一章發到前面一卷里了,我的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