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蝴蝶
晨風輕拂。
宋靜嫻悠悠醒轉,一手揉眉心,一手撐著地。
掙扎著抬起眼皮,便見旁邊還有一人臥著,看其狼狽模樣,應是孟波。
環視四周,只見有一人盤膝坐在鵝卵青石之上,背對著兩人。
那人戴斗笠,山風吹動玄黑道袍,頗有仙家氣象。
「轉輪先生。」宋靜嫻坐起來,摸摸亂糟糟的頭髮,又覺得頭皮疼的很。
孟波也踉蹌起身,目中茫然未消,乃是已脫幻境,卻還有迷茫之態。
「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雲。夢中遇了何事?」林白笑問。
宋靜嫻臉紅了紅,道:「痴人夢囈,讓先生笑話了。」
孟波更是面紅耳赤,低頭咬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白默默瞧著,心說孟師姐的弟弟臉皮有些不夠啊。
「先生,孟師姐呢?」宋靜嫻跪坐在地,好奇發問。
「孟師姐將你二人托我照看,她自去山下戒備。」林白解釋。
「那個九陰山妖女呢?」孟波咬牙問。
「已在身下。」林白坐在鵝卵青石上,乃是說人家已經跑路了。
「妖女!竟讓她走脫了!」孟波握著拳頭,氣憤之極。
宋靜嫻卻已經回過來味兒了,她看了眼山下,又呆呆看向林白,繼而伏地,輕聲道:「謝先生救命大恩。」
孟波聞言錯愕,隨即也伏下身子,道:「救命大恩,沒齒難忘!」
「都是朋友,何須客氣?」林白揮袖,輕輕托起二人,道:「且靜坐恢復。」
宋孟二人再拜首,然後吞服丹藥,靜坐恢復。
林白摘下斗笠,躺在鵝卵青石之上,以手作枕,翹著腿,斗笠放在胸前,看天觀雲。
也懶得再布陣法守護,反正誰來都一樣。
身下青石微暖,好似孕育了漫天青雲。
昨日與鹿輕音對話,說起這青石時,鹿輕音卻說並不一定就是石頭。
不過林白日日在青石上盤坐,也未發現異常,其質確實是玉石一類。
而且山間靈氣走向,也大都匯聚在青石之上。
閉上眼,來到石盤之上。
心念一動,霧氣便凝聚為鹿,繼而一女子現與鹿背之上。
山頂景象復現,鹿輕音再次大殺四方,破孟波,退孟圓,惑宋靜嫻,再過林白,一氣呵成。
林白在旁觀看,回溯了數遍,細思此戰得失。
「術法驚奇,智勇兼備。回頭跟妙妙講講,那丫頭腦子好使,指不定能學學人家。」
琢磨了一會兒,林白又招來霧氣,擺手化為水鏡。
「以水問心。」
伸指一點,水鏡盪起波紋。
過了良久,水鏡上盪起波紋,現出一縷衣衫,旋即有一抹青色閃過。
方才乃是推演裴大姐的下落,林白跟裴大姐生死相依,又多有肌膚之親,是故與她之間的「線」是極穩固的,也比較好推算。
「人在西北方向。」林白放了心。
入此秘境前,還打算以暗記聯絡,結果秘境太大,屁用沒有。
再輕拂水鏡,去算秀秀。
沒過幾息,水鏡破碎,化為霧氣散開。
「狐狸給秀秀和小黃寶貝,卻不給我,分明把我當外人來看!」
罵了一會兒狐狸,林白心中那趨吉避凶之感愈發明顯,吉就在眼前。
以往遇吉,要麼是遇了對自己修行有益之物,如混元淬體之法,如黑色玉蟬;要麼就是得嘗佳人。
可此番之吉,應不是後者。
且不說自己對宋靜嫻和孟圓沒甚想法,人家倆其實也都是守禮之輩。那宋靜嫻雖對自己有敬重愛戴之意,可那是類似晚輩對長輩的情誼。
至於大師姐孟圓,林白覺得給她灌了虎狼丸也沒用。
那吉來自何處?久旱逢甘霖可謂吉,他鄉遇故知也可稱吉。
與秀秀多年未見,又何止是故知。
「秀秀越來越近了。」
林白睜開眼,便見身上的斗笠落滿了蝴蝶。
自打入綠洲之後,便時時見蝴蝶翩飛,好似無窮無盡一般。
然則一路過來,並未見到蝴蝶一屬的妖獸。問及他人,也從未遇到。
不過諸人也都沒放在心上,這些蝴蝶都是尋常之物,並未有半分害人惑人之能。
林白也不忍心打擾蝴蝶,便繼續躺著不動。
沒過一會兒,便聽遠處傳來笑聲。
孟圓領著三個男修走來,那三人一前兩後,分明是藏了小心。
戴上斗笠,見了禮,又互相敘了名姓。
三人分別一姓萬、一姓言、一姓戚,乃是華清派、青蓮門和碧水谷的門人。
雖說都是橋山一脈,不過他們跟李星河和葉若卿一般,也是散修出身。
閒聊了幾句,便知昨日與鹿輕音大戰之時,便是這三位在遠處旁觀。
「星河玄奇,流光萬斗。兩雄相爭,術法萬變,我等不明敵我,本想在外盤桓辨明形勢,不曾想九陰山妖女竟已逃了!唉!」那姓言的修士一套一套的。
姓萬和姓戚的修士連連點頭附和。
林白師徒都是慣常說胡話的,自然不信。要麼是此三人不敢上前,要麼是等著撿漏。
孟圓看了眼林白,心說你們橋山的修士都會說不要臉的場面話。
林白也沒好意思拆穿人家,只坐下來詢問三人際遇。
扯了半天,這三人話說了一堆,沒半點有用的。看似正人君子,行事敦厚,其實心眼都不少,愣是沒說幾句實話。
林白沒法子,只能又問了裴寧等人的下落。
「這次真不知道。」三人回。
「……」林白沒脾氣,又跟那青蓮門的言姓修士打聽李星河之事。
那言姓修士這回倒是老老實實的說了,可李星河不愛交遊,要麼觀星,要麼靜坐,或跟那葉若卿聊天,竟再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性子孤僻,往往一坐就是一天,更少與人言。便是門中教習,也不大管他。我等邀他參與道會,他從未來過。若是向他請教,他有時會說些,有時卻不愛理人。後來倒是葉若卿纏上了他,旁人都傳他倆皆為道侶,其實依我來看,李師兄不近女色,葉師妹乃是處子之身,兩人怕只是走的近了些而已。」
那言姓修士扯了半天,都是林白知道的消息。
待廢話完,這三人又跟林白打聽鵝卵青石之事。
林白是個厚道人,當即實言相告。
待又略聊了幾句,那三人便又告了禮,自去一旁歇息,靜待入夜。
林白拉住孟圓,連同孟波和宋靜嫻,四人又閒扯了起來。
「鹿輕音已見過了,師姐還要在此靜守?」林白笑著問。
孟圓沒吭聲,只是看了眼孟波和宋靜嫻。
「靜嫻都聽師姐的!」宋靜嫻很是乖巧。
「好妹妹。」孟圓一手按住宋靜嫻的手,另一手輕拂宋靜嫻的頭髮。
「姐,鹿輕音何等囂張,手段又多。我等若是能得機緣,日後報仇也就多了幾分指望!」孟波道。
「哦?日後?待你修成陳天人那般麼?」孟圓冷笑。
孟波不吭聲了。
「來都來了,不妨去看一看。」林白看了會兒戲,便笑著勸道:「我還要等曲如意,伱們不妨先入。或可等我曲如意來了,咱們一起。」
「好!」孟圓立即拉住林白袖子,道:「這可是你說的,咱們一起!」
客氣話聽不懂?怎麼逮著一個羊薅?見我有手段,就不放了?
「自該同舟共濟。」林白硬著頭皮應了下來。
扯完閒淡,林白正要繼續靜修,便聽遠處有悽厲鳥鳴之聲傳來。
遙望過去,只見一頭七彩飛鳥自遠處而來,上面立著一人。
一人一鳥轉瞬即至,落到山頂。
來者是一妙齡女修,穿橋山派制式道袍;那飛鳥應是野雉之屬,尾巴多彩靚麗,雙目明亮。
林白與孟圓在前,那姓萬的三個男修也看了過來。
來者並無敵意,只那七彩野雉的一雙雞眼恨恨瞪著孟圓。
先前孟圓便說過,這山上曾住了一青蛇一野雉,很有些能耐。孟圓匯聚了不少人,花了許多力氣才讓這兩頭妖獸挪了窩。
如今來看,那青蛇不知蹤影。而那野雉,大概就是眼前這一隻了。
只是不是這個玩鳥的女修是何來歷。
「諸位道友有禮了,在下橋山散修秦鳳羽。」女修笑吟吟的行了禮,待諸人回了禮,她又看向林白,道:「可是雲中鶴道友當面?」
「你認得我?」林白笑著問。
「我家老祖乃是秦忍松,我在橋山派待過些日子,聽聞過道兄與楊家諸位師兄的酒國之名,也遠遠看過一眼。」秦鳳羽笑道。
先前蒼雲門之戰,岳豐樹曾請來一金丹散修秦忍松助拳。後來遭了九陰山埋伏,那秦忍松便再沒露過面,沒想到竟還有個後人在。
我說散修怎麼能進來,合著是岳掌門的夾帶。
林白笑了笑,問道:「你家老祖如今在何處?」
「前番受傷,還在靜養。」秦鳳羽笑著回。
林白不再多問,更不跟她打聽什麼。
昔日蒼雲門之事,那岳豐樹點了自己的將,確實是沒存好意,而秦鳳羽既然是岳豐樹的人,林白便懶得敷衍。
孟圓也是個人精,瞧出林白的敷衍之意,她便岔開話,問秦鳳羽經歷。
秦鳳羽也不多講,只說恰好遇了七彩鳳鳥,有幸結成命契云云。
今日或許是多事之秋,待到傍晚時分,又自西北來了兩人。
兩人皆是女子,正是裴寧和曲如意。
「如意!」孟圓開心的很,「我和轉輪賢弟等你們許久了!」
「轉輪……」曲如意上前,打量了林白一眼,道:「師姐,你知道他法號了?沒試吧?」
「啥?」孟圓笑著問。
裴寧卻不多話,只細細看了孟圓、宋靜嫻和秦鳳羽,這才微微側頭看著林白,嘴角露出淺笑。
「度盡劫波兄弟在!」林白戴著斗笠,開心的感慨。
裴寧見林白戴斗笠,她竟也摸出一個戴上。
「日頭都快下去了呀。」曲如意嘀咕一聲,也摸出一個戴上,「妙妙心靈手巧,林轉輪還是會教徒弟的!」
「……」林白頭疼的很,深覺當師父的竟已管不住徒弟了。
孟圓又瞧著不對勁兒了,她也沒多問,只跟裴寧敘了名姓,以姐妹相稱。
那邊秦鳳羽和萬姓修士三人也不上前,只遠遠一點頭,算是致意。
「拿來吧!」廢話完,曲如意朝林白伸手。
入秘境前,林白曾簽城下恥盟,乃是此行所得需給曲如意一件。
林白也不廢話,取出一雙鹿角,一張彩色鹿皮。
曲如意還沒吭聲,那邊秦鳳羽的鳥兒便啾啾了起來。
「彩鹿乃是鳳姐兒的舊友。」秦鳳羽笑著解釋道。
「非為我等所害,乃是死於九陰山鹿輕音之手。」
林白隨口解釋,又看向曲如意,道:「鹿角蘊養自身,又有撼地之威,可製成靈器。至於鹿皮,你愛怎麼辦怎麼辦。」
「兩個鹿角怎麼都缺了一點兒?」曲如意驗看一番,嘴上嫌棄,卻還是喜滋滋的收了。
這等無本買賣,她自是不會嫌棄的。
很快天已入夜,星月再現。
諸人也不言語,只靜等異象。
林白拉著裴大姐的手,說起鹿輕音之事。
孟圓和宋靜嫻在一邊偷偷瞧著那雙手,又觀察曲如意神色,見曲如意竟笑嘻嘻的不當回事兒。
宋靜嫻和孟圓對視一眼,各自驚愕,也不好說什麼。
「此番我與如意商量好了,我二人先行。」裴寧是個有想法的。
「為何不同行?」林白好奇。
「你自等秀秀,秀秀不喜我,我何必等?」裴寧笑。
怎麼好好的就耍脾氣了?林白趕緊安撫,卻沒法子,只能把姜行痴的符寶遞過去,生怕裴大姐遇了鹿輕音。
很快星河流光垂落。
那萬姓三人先朝諸人行了一禮,繼而三人手拉手,一塊兒貼到青石之上。
「請!」秦鳳羽見林白等人瞧她,她竟謙讓起來了。
孟圓也不廢話,直接上前,帶孟波和宋靜嫻上前。
「我在前面等著。」孟圓眨巴眼,「轉輪師弟,就不與你同行了。」
「走吧。」裴寧拉著曲如意。
「其實等一等秀秀還是比較穩妥的。」曲如意又慫了。
裴寧不理,硬拉著曲如意上前。
「雲兄,請!」秦鳳羽笑道。
「我還要等人。」林白笑笑。
「那就等吧。」秦鳳羽笑著上前,與野雉並排,繼而取出一符,拍在那鵝卵青石之上。
只聽一聲悶響,便見青石顯出裂紋。
鵝卵青石繼而散開,裡面飛出無數蝴蝶,散入星輝流光之中。
「如何?」秦鳳羽哈哈一笑,身影隱沒不見。
那野雉揮動翅膀,掀起狂風,繼而也隱入流光之中。
「好多蝴蝶呀。」還未待林白做出反應,便聽不遠處有人聲。
正要回首,卻見那無數蝴蝶散去,露出一七彩蝶翼。
未見全貌,只見蝶翼微微一顫,好似天地也跟著顫動起來。
無窮吸力盪來,林白站立不穩。
回首看去,只見兩個少女手牽手,亦有驚恐之色。
「秀秀?」林白咬牙上前,急忙向她掠去。
秀秀愣了下,目中先是茫然,繼而也立即迎上。
可那蝶翼微顫之能著實恐怖,好似要吞吐天地。
其吸力之強,林白艱難往前,竟掙不脫。
山頂山石樹木連根拔起,天上群星遮蔽,流光不存。
「月影!」秀秀輕點手臂,身影一淡,便見月影,隨即現身在林白身側。
林白立即抓住秀秀的手,欲要逃開,卻覺再難逃出那巨大的吸力。
沙石亂飛,遮蔽耳目。林白頭頂斗笠隨風而起,飄搖不知所蹤;秀秀頭髮散開,面上卻有笑。
「喂!」黃如花也逃不走,大聲喊道:「等等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