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生死狀

  張大夫的猶豫使人很著急,人們開始催促。

  吳氏抹著眼淚心裡明白,相公不可救,她只是不死心而已。

  她是妻子,砸鍋賣鐵都可以,可人家大夫憑什麼要搭上自己的名聲。

  即使已沒什麼好名聲了。

  吳氏對於張岳敬是否開館是不抱任何希望,誰都不想給自己找麻煩,攏著兒子不自覺淌眼淚,感嘆命運多舛。

  張岳敬看著眼前這個力排眾議的落魄女子有一絲絲敬佩,他再次確認:「小姐想清楚了?」

  林孝玨點點頭:「先生是否,想清楚了。」

  張岳敬再次沉思,想著父親的教誨:醫者有時就遇到這樣的難題,明知不可為,偏得為,為的就是不讓人命眼睜睜在自己眼前隕落。

  萬一有救呢?

  他的家風就是這樣,不然兄長也不會攤上人命官司。

  那他要不要答應女子的請求,開館救人?

  若是開館,人死在館中,加上少施醫館的排擠,他可能會落得和兄長一樣的下場。

  若是不開館,那他還算得上什麼醫者?還講什麼醫德?

  矛盾中,張岳敬已經做出決定。

  「師父……」徒弟陶省三深深了解師父的脾氣。

  張岳敬凜然一揮袖:「開館吧。」打斷他的話。

  板子上的李官人氣若遊絲,吳氏娘子淚痕滿面,李小公子目光懵懂畏縮,陶省三心莫名就軟了下來。他誒了一聲,轉身去開館。

  一切談妥,吳氏又開始猶豫了,這張氏醫館是有污點的。

  張大夫不開館,有人覺得不近人情,開了館,又感覺有陰謀。

  林孝玨回來接他們,又被這家人的不乾脆氣到了,她面色一沉:「張大夫不開,你們覺得,不近人情;開,你又懷疑。我告訴你,張大夫是眼下,最好的金創大夫,我需要他的,幫助。」

  這時吱呀一聲,對面的門已開到最大。

  林孝玨冷冷一轉身:「抬過來。」

  這麼嚴肅的大夫,吳氏心有畏懼,忙讓家人聽她的吩咐。

  張氏醫館曾經是相當有名氣的跌打損傷館,人一抬進來,張敬岳就老道的讓陶省三將人安排到病房。

  安置好病人,林孝玨在廳堂對李家人道:「我救人,就要守我的規矩,否則,不救。」

  人是你非要救的,館也是你讓開的,別人雖不甘願,但一切也都聽你的,如今人都抬進館了,可謂萬事俱備,你又講規矩?

  那大漢嚷道:「你有什麼話能不能一氣說完?莫非想加銀子?你這是得寸進尺。」

  林孝玨語氣冰冷:「醫治過程,不准打擾。不得觀看,尤其是,你。」

  大漢一瞪眼睛:「你咋那麼橫?」

  張岳敬在櫃檯後,更信任這小姐了。他家祖上傳手藝的時候,特別強調了這一點,說有病邪會傷害病患,這也是他們張氏醫館和別處不一樣的地方。

  幫忙解釋:「小姐如此也是為了病人著想。」

  大漢呸的一聲:「少忽悠人,沒聽說哪個大夫救人不讓人看的,難道救人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們可是家屬,不讓看我們不治了。」

  小道童不理解的湊到林孝玨身邊,小聲嘀咕道。「小姐,別治了,我害怕這個人。」

  林孝玨秀眉立即蹙起來,搭在她有些木訥的臉上,很不協調。

  「他死,你能霸占財產?」一聲比一聲刻薄。

  這是誣陷,大漢覺得四面八方的目光都看向他,脖紅臉粗,怒道:「你休要血口噴人。」

  吳氏眼珠轉了轉,不知在想什麼,大漢越發侷促起來,他急急解釋:「嫂子,你別聽他胡言亂語。」

  「那就出去。」林孝玨這次的聲音更嚴厲。

  大漢怕她再說出難聽的話,想出去又不甘心,正猶豫時就聽身後有人道:「說能救人,還要銀子,可萬一人救不活呢?銀子不是打水漂了?」

  林孝玨掃了一眼,是個穿著對襟長褂的青年人,他側著頭和人議論,一直沒有正過臉。

  人群又開始議論紛紛。

  那大漢脖又揚起來:「是啊,治好了我大哥,五十兩銀子,我李家分文不少,願意付給小姐,可若是治不好呢?」

  林孝玨腦中有一個詞彙閃過,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冷笑道:「好個兄弟情深。你真為你哥哥著想?那我便,成全你心意。」丟下個諷刺的眼神,轉過身去櫃檯處端起筆,剛要下筆好像又想到什麼。

  「先生可否借您弟子,一用?」她問向張岳敬。

  張岳敬看了陶省三一眼,陶省三很知趣的走到林孝玨身旁。

  「小姐有何事情,吩咐就是。」

  其他人很好奇的看著他們的舉動。

  生死狀?看個病要玩命?這樣的大夫聞所未聞。

  「豁。」人們又爆發了:「這小姐急眼了。」

  吳氏轉著眼珠,心想:「留下字據也好,治好了人她樂見,治不好也不虧,她方才怎麼就沒想到呢?」

  林孝玨宣讀,陶省三唰唰寫下中規中矩的字跡。

  書寫完畢,林孝玨剛要畫押,剛才那個對襟男子又開口了:「小姐初來乍到,我等都不相熟,要是人沒救活小姐跑了,大家上哪追去?」

  林孝玨目光略向他,他混在人群中卻始終沒抬頭。

  大漢道:「就是,你這生死狀可能是廢紙,我等連你姓誰名誰都不知道,萬一你冒充別人的名字呢?我們上哪找人去?」

  林孝玨肅然的站著沒說話,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她是誰?她不是林孝玨,她是姓周的,可是她是誰呢?

  張岳敬在不遠處觀到這小姐氣息有些亂。

  「那某立狀,爾等可以相信了吧?」一掀褂角,走出櫃檯,奪過陶省三手中的筆,重然落下。

  陶省三驚呼:「師父……」

  張岳敬已經簽好了自己的名諱。

  「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張岳敬,在此處行醫二十載,如救不好李官人,願以死抵命。」簽好字,他吹乾墨跡,將生死狀展給眾人看。

  又一個玩命的大夫,不知是少見還是被這大義凜然的氣氛感染,人們雅雀無聲的圍在張氏醫館門口,里三層外三層。

  少施醫館的夥計一見計謀得逞,壓著頭很快撤出人群,回去報信。

  屋裡林孝玨突然面向張岳敬,深深施了大禮。

  「先生請受,小女子一拜。」這是尊重又感激的禮儀,是得到他人的信任,鄭重道謝的禮儀。

  張岳敬信任她,他自知她何嘗不是信任他才會將人抬到他這。

  惺惺相惜的扶起林孝珏,說道:「某也想知道兄長的決定是對是錯。」

  「定不辜負,先生信任。」林孝玨抬起頭,接過張岳敬手中的生死狀往大漢身上一拍,伸出兩根手指說道:「兩個時辰,誰都不許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