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尤里卡
在數千年前,需要檢測皇冠成分而又不能傷及皇冠的阿基米德在浸入浴盆時獲得了靈感。根據傳說,這位偉大的古希臘哲學家、百科式科學家、數學家、物理學家、力學家,靜態力學和流體靜力學的奠基人在獲得靈感時,從自己的浴盆里一躍而起,揮舞雙手高呼「我發現了!我發現了!(Eureka!Eureka!)」
因此,這種突然獲得啟迪和靈感的過程又被稱為「尤里卡時刻」。
尤里卡時刻是幾乎每一個科學工作者都夢寐以求的東西——困擾了自己許久的難題在一瞬間迎刃而解,這簡直就是對每一個科研人投入的生命最好的回饋。這種對回饋的渴求甚至只要稍微想像一下就能讓人渾身酥癢——癢到骨頭裡,甚至癢到了靈魂深處。
尤里卡時刻能帶來什麼回答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體會過尤里卡時刻帶來的那種靈魂戰慄的感覺。
而靈魂好不容易才逐漸恢復平靜的穆知然看著自己面前的數據,臉上的表情平靜的如同古井水面——紋絲不動。
「情況不太好?」在實驗室里守了小半天的陸沉小心翼翼的開始安慰起了自家的物理博士,「有靈感是好事,但是偶爾有點波折也很正常——畢竟咱們手頭上的爆炸樣本有限……」
「我從讓娜的血液樣本外檢測到了少量的紫外線。」臉色極其平靜的穆知然說道,「準確的說,這段紫外線的波長為121.6 nm。」
陸沉的表情仍然小心翼翼,「這代表著……?」
「代表著我需要更加精確的光譜分析儀器,以及更多的樣本。」穆知然仿佛帶上了一層名為「平靜地穆知然」的面具。但陸沉明顯能夠感覺到,自家的穆博士好像有點激動。
「樣本我不敢保證,分析儀倒是應該能找到。」陸沉替渡邊先答應了下來,然後提示道,「想要申請更多的樣本,恐怕需要一些足夠充分的理由。」
「我現在沒辦法確認處於激發態的是不是只有氫元素,但是光譜里其他長度的紫外線波峰強度都很低。」穆知然緩緩說道,「我還不能百分百確定……但是現在我有比較大的把握可以這麼說——讓娜的血液樣本里,曾經有相當數量的氫元素處於n=2的激發態下,並且它們正在向基態跌落。」
「考慮到檢測的血液樣本從讓娜的身體中已經抽出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之前處於激發態下的氫元素數量要高得多。」穆知然的表情開始有了一些變化,但陸沉一時間分不清那究竟是興奮還是恐懼,她繼續說道,「我剛剛讓小莉幫我估算了一下……」
穆知然的嘴角開始發抖,她仿佛求助似的對陸沉說道,「一個體重五十公斤的成年人,如果體內所有的氫元素都從n=2的激發態下跌落到基態,釋放出的能量大約等於四百噸梯恩梯的總能量。」
陸沉也開始跟著抖了起來。他連續深呼吸了幾次後問道,「但是……所有元素都處於激發態這種情況不可能自然發生吧?」
「自然情況下,鋰元素外部的電子也不可能都向下旋轉。」穆知然答道,「不過說實話,我已經有點分不清楚什麼是自然情況什麼是非自然情況了……」
陸沉從這句「實話」里聽出了一點幽默和玩笑的意味。他的緊張也因此緩解了不少,「也許……異常才是真正的正常狀態。」他看著穆知然問道,「這個激發態和我們已經確認的鋰元素外部電子旋轉方向有關係麼?」
「如果鋰原子和氫原子之間有某種共振場的話……有可能有關。」穆知然顯然對於這個問題有過一些思考,但她並不是這方面的專家,因此只能「泛泛而談」:「量子計算機的應用中,就有利用量子糾纏影響電子能級躍遷的實際應用手段。量子糾纏態能夠影響電子吸收光子的概率——考慮到鋰原子奇高的異常糾纏狀態,這個概率恐怕也會非常高。」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陸沉看著穆知然問道,「有什麼辦法能夠阻止這種異常的能級跌落?」
「讓電子維持激發態的難度很高,且不說干預手段,單純要提供足夠多的能量就是不可能的任務。」穆知然滿臉都是無奈甚至絕望,「一個五十公斤重的成年人,能夠釋放400噸梯恩梯當量的紫外線光和熱量。我們不知道為什麼它們會同時處於激發態,也不知道它們為什麼突然都開始跌落……但想要讓它們維持在激發態,就需要非常精密的儀器和干預手段,以及大量的能源消耗……我們恐怕實現不了這個目標。」
她看著陸沉無奈道,「唯一的好消息是,電子躍遷這一過程雖然可能受到觀察者效應的影響,但這種『吸收光子躍遷到激發態』的狀態,理論上應該是安全的。」
「換句話說……對它的觀察和研究不會導致爆炸頻繁增加。」穆知然看著陸沉,表情不悲不喜,「我們應該可以出去了。」
——
陸沉並沒有從自己的女朋友口中聽出「高興」的成分,事實上他自己也高興不起來。
好兄弟埃斯特拉出現了嚴重的腹瀉。
作為一種常見的臨床症狀,腹瀉可能有很多種原因。從食物中毒到心情不好、從霍亂到衣原體感染……腹瀉可能以各種強度出現在各種條件下。
但當一個未成年人,在高達8.3mSv/h的輻射強度下停留了數個小時後出現了嚴重腹瀉……那這個可能就非常可怕了。
大量的輻射可能已經殺死了埃斯特拉小腸中的小腸絨毛,這種腹瀉的根源……應該是輻射性腸炎。這種疾病一般只會發生在那些長期接受放療治療的末期腫瘤患者身上——而他們的預後……都很糟糕。
一個好消息是,埃斯特拉大概率沒有末期腫瘤。他體內的主要腫瘤標誌物水平都處於正常水平,全身超聲檢測排除了明顯的占位變化。血液樣本中也沒有發現任何自由癌細胞。
但壞消息是,長期身處地中海輻射區生活,輻射對他的身體造成了持久的,深遠的損傷。輻射和不知名的刺青染料,共同導致埃斯特拉身上出現了大範圍皮炎。他身上的瘢痕一層層摞堆著,仿佛皮膚下生出了一層鱗片。
而且,埃斯特拉的視力也不太好。經過專科醫生的遠程檢查,他們確定埃斯特拉可能患有輕微白內障——這大概也是輻射的直接影響之一。
在這種條件下,埃斯特拉的預後情況真的不太樂觀。渡邊向聯合政府提交了轉移病患的申請,他想至少讓埃斯特拉進入綜合醫院裡,接受一下系統性的檢查和治療。
但這條申請遲遲未獲通過批准,等到下午,聯合政府仍然沒有明確接受或者拒絕渡邊的申請——反倒是委員會的十三位院士直接坐著飛行器抵達了基地。
在基地里,這八男五女共計十三位院士臉色極壞地向陸沉等人宣布了一個壞消息。
「今天凌晨四點十七分,正在地火轉移軌道上飛行的七號載人登陸艙爆炸了——上面有一名太空人出現了異常發熱,發熱持續了四天時間。」在本屆委員會中最有威望的農學袁院士皺眉說道,「四號登陸艙和八號登陸艙目視確認了爆炸發生,火星軌道上的前沿基地也確認了爆炸發生——根據殘骸飛行速度估算,爆炸當量約為五百噸梯恩梯。」袁院士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我們看到了穆博士的發現和相應推論,除了這個推論以外,你們還有其他可能的假設麼?」
現場一片安靜,穆知然的推論雖然很多地方都仍然是「猜測」甚至「假設」,但她的理論邏輯完備,而且幾乎完美對應了現狀。別說什麼其他可能的假設,就連唐慶隆都覺得「這個方向應該不會出錯」。
「如果有新的想法,歡迎大家隨時提出。」袁院士點了點頭,「七號載人登陸艙上的那位太空人身份正在由綜合調查局分析……但我們關注的重點不是這個。」他看著唐慶隆說道,「委員會決定,在小範圍內公開你們的發現和實驗進展。現在不是閉門造車的時候,必須集合所有能集合的力量進行攻堅——這種爆炸對於社會影響太大了,我們必須做點什麼。」
「歸根結底,它還是一種傳染病。只不過傳染的途徑有些奇特。」楊偉民說道,「既然是傳染病,那總是有辦法處理的——任何傳染病都必然可防可控可治,這是客觀規律。」
陸沉恰到好處的給自己的導師潑了一盆涼水,「楊哥……傳染病雖然可防可治,但要是全人類都成了感染者攜帶者,那可就沒辦法干預了。」
拆了自己導師台的陸沉對著十三位院士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比起攻堅,確認人群中的『攜帶者』比例更加急迫且重要。我們需要進行一次大規模篩查,來判斷一下人群中『氫原子外部電子處於激發態』的比例究竟有多少。」
「我們需要一次普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