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中當場死亡的遊客都在這家醫院的太平間。
當醫院的工作人員掀開其中一塊白布,露出蘇建國那張血肉模糊的臉時,蘇眠眼前一黑,如果不是鍾南衾就在她身邊,及時出手一把扶住了她。
估計會再次昏過去。
鍾南衾看著她,黑色的眸底有些焦灼,「我帶你出去?」
蘇眠穩了穩神,強迫自己睜開眼睛。
她輕輕搖頭,從鍾南衾懷裡掙脫著走了出來。
走到蘇建國身邊,她久久的看著他,眼淚無聲的滑落。
原本站在最後面的蘇情,也靠了過來,她看了蘇建國一眼,隨後一把抱住了蘇眠,嚎啕大哭。
她一邊哭一邊叫著,「姐,我該怎麼辦?爸爸媽媽都走了,他們都不要我了,我該怎麼辦啊姐。」
蘇眠沒動。
如果是之前,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將她推開。
但此時此刻,一來她渾身上下已經痛到連哭的力氣都沒有,哪來力氣將蘇情推開?
再一個,她聽著她的痛哭,也突然明白過來。
不管以前如何,現在羅湘琳也跟著爸爸一起走了。
這個世上,僅有的血緣,只剩下她和蘇情。
她身上流著蘇建國的血,蘇情身上也流著他的血。
血脈相連,割不斷。
抱住蘇眠的那一刻,蘇情還在擔心,她會不會將她推開?
但蘇眠卻什麼都沒做,任由她抱著。
哪怕她將眼淚都抹在了她的身上,她也一句話沒說。
蘇情心底一松,哭得愈發用勁了。
......
從醫院出來之後,蘇眠就被鍾南衾帶到了酒店。
進了房間之後,他直接將她抱上床。
蘇眠腦子混沌渾身無力,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她閉上了眼睛。
好想就這樣睡過去。
睡著了,一切都歸於平靜。
待醒來時,會不會發現這一切都不過是她做的異常噩夢。
夢醒了,一切回歸正常。
爸爸依舊好好的......
鍾南衾給她倒了杯水,端著走進來。
聽到動靜的蘇眠睜開了眼睛,看著他手裡拿著水杯,她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
鍾南衾坐在她身邊,將水遞到她嘴邊。
蘇眠就著他的手,喝掉了半杯水。
鍾南衾看著裡面還剩的半杯水,對她說,「都喝完。」
蘇眠抿了抿唇,接過他手裡的水杯,一口一口喝光了杯子裡的水。
喝完之後,她將水杯遞給他。
鍾南衾接過水杯放在一旁,抬眸問她,「想吃點什麼?」
蘇眠沒躺下去,而是將身子半靠在床頭。
她抬起紅腫的雙眼看著鍾南衾輕輕搖頭,「什麼都不想吃。」
聲音,啞得厲害。
就像是乾渴了許久的旅人。
鍾南衾看著她,漆黑的眸底是對她的心疼。
「那就睡一會兒。」
蘇眠輕點了下頭,躺了下去。
鍾南衾俯身過去,替她蓋上被子。
他一直守在床頭,直到蘇眠呼吸平穩睡著之後,他這才起身出了房間。
坐電梯直下酒店一樓,之前聯繫的殯儀館工作人員已經在等他.....
......
蘇眠睡得很沉。
一晚上沒醒,醒來時是次日清晨。
頭很沉,眼睛很疼。
她動了動身子,抱著她的男人立馬睜開了眼睛。
深邃而漆黑的眼眸,沒有剛醒來的混沌,一片清明。
他看著懷裡的蘇眠,低低出聲,「醒了?」
「嗯,」蘇眠將身子往他懷裡貼了貼,重新閉上眼睛,「幾點了?」
一開口,嗓子啞得都快說不出話來了。
鍾南衾抬手,從一旁拿過手機看了一眼,「六點,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蘇眠輕輕搖頭,掙扎著從他懷裡起來。
昨晚睡覺時穿的衣服已經被換了下來,此刻她身上穿著睡衣。
蘇眠知道,肯定是鍾南衾在她睡著之後替她換的。
於是,她回頭問他,「你昨晚幾點睡的?」
鍾南衾半靠在床頭,漆黑的眼眸看著她,「你睡著之後,我去見了殯儀館那邊的人,談了一下火化的事項。」
說著他翻身坐了下來。
抬腳下床的同時繼續道,「火化時間是上午十點,火化完咱們直接回北城。」
蘇眠坐在床邊,頭微微垂著,滿頭的秀髮垂落下來,看不清她臉上此刻的神情。
下了床,鍾南衾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捧起她的臉頰。
手摸上去,掌心都被淚水浸濕了。
他強迫蘇眠抬起頭來看著他。
蘇眠看著他,只是無聲的落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鍾南衾伸手將她輕輕攬進懷裡,下巴輕輕摩挲著她的頭頂,「接下來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你來做決定,你只需要告訴我你的決定,我來替你安排。」
蘇眠在他懷裡輕輕點頭。
鍾南衾問她,「你爸爸生前有沒有給自己買過墓地?」
蘇眠搖頭,「沒。」
「你爸情況特殊一些,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就直接將他安葬在你母親的墓地旁邊,但現在......」
蘇眠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
於是對他說,「生前他們個人已經分居,死後恐怕也不願待在一起。」
鍾南衾點頭,「既然這樣,我就安排安城那邊找墓地,今天在這邊火化之後,回到北城後直接舉行葬禮,下葬。」
蘇眠閉上眼睛,在他懷裡輕點了下頭,「嗯。」
但很快,她又睜開了眼睛。
從他懷裡抬頭,她看著他,「羅湘琳她......」
鍾南衾垂眸看她,「你要是想管咱就管,不想管,她還有你那個妹妹。」
蘇眠微垂眼瞼,輕輕出聲,「讓她和我爸葬一起吧。」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動物。
沒出事之前,蘇眠對羅湘琳充滿了怨恨。
怨她自進入她家之後對她的苛待,也恨她破壞了她的家,搶走了她的爸爸。
在蘇眠心裡,哪怕爸媽不住在一起,但只要他們沒離婚,他們就是一家人。
爸媽在,家就在。
雖然羅湘琳是在媽媽出事之後才出現的,但蘇眠有時候會忍不住的想,她那時還小自然不知道大人之間的事。
但她媽媽呢?
有沒有可能早就知道羅湘琳的存在。
正因為如此,所以媽媽才會和爸爸分居。
或許,媽媽是深愛著爸爸的。
或許事實的真相根本不像鄰居傳的那樣.......
不管真相是哪個,蘇眠都恨羅湘琳,也恨蘇情。
羅湘琳破壞了她的家庭,然後堂而皇之進了她的家,替代了她媽媽的位置。
最後,將她趕出了那個家。
而蘇情,不僅搶了她在爸爸心裡的地位,後來還爬上了秦向東的床。
這對母女.......
蘇眠曾經發過誓,這輩子絕對不會原諒她們。
可是,昨天,當蘇情抱著她痛哭流涕的時候;當她看到那張白布下羅湘琳被撞得支離破碎的軀體時......
所有的怨恨都散了。
......
上午十點,殯儀車來接走了蘇建國和羅湘琳。
鍾南衾開車帶著蘇眠和蘇情在後面。
進了殯儀館,火化的時候,蘇眠站在窗口前,看著蘇建國被推進火爐,看著火苗將他瞬間包圍。
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雙手扒著窗戶哭得撕心裂肺,「爸爸......」
鍾南衾守在她身邊,沒去阻攔她,任由她將心底所有的悲痛都發泄出來。
.......
回到北城是次日中午,得到消息的親戚朋友都過來了。
蘇眠將靈堂設在了『錦綉花園』那邊的家裡。
鍾南衾想留下來陪她,蘇眠卻對他說,「該做的你都做了,接下來的事我親自來,你回家去吧。」
鍾南衾沒再堅持。
蘇眠收起自己所有的悲痛,披麻戴孝,打起精神接待每一個前來送別蘇建國的親朋好友。
羅湘琳那邊的親戚都是蘇情在接待。
但她除了哭,什麼都做不了。
蘇眠無可奈何,只能接手過來,她一個人從早忙到晚,甚至忙到連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
直至深夜,鍾南衾過來,給她帶來飯菜。
但每次她都吃不了幾口,都是鍾南衾逼著她,她才勉強吃下一半的飯菜。
下葬那天,一直晴得很好的天氣,卻下起了小雨。
蘇眠捧著蘇建國的骨灰盒,親手放進墓地里。
蘇家幾乎沒親戚,除了幾個遠房的表親之外,就只剩下飯店的員工了。
下葬之後,所有人都陸續離開,最後墓碑前,只剩下寥寥幾個人。
鍾南衾站在蘇眠身邊,替她打著傘。
蘇情身邊,是秦向東。
他這幾天一直都在,但蘇眠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秦向東雖然很想靠近她,但顧忌著鍾南衾,不敢輕易靠近她一步。
所以,他只能裝著照顧蘇情,但視線卻一直在蘇眠身上。
從墓地出來,鍾南衾直接帶著蘇眠上了他的車。
蘇情跑過來,扒著副駕駛座的車窗,紅腫的眼睛看著蘇眠,可憐兮兮的問她,「姐,你別丟下我一個人,我怕。」
蘇眠看著眼前的蘇情,心頭一軟,「我一會兒回家,你在家等我。」
蘇情一聽,立馬點頭,「姐,你可千萬要回家,我在家等你。」
「好。」
鍾南衾搖上車窗,啟動車子,銀灰色賓利迅速駛離原地。
蘇情站在原地沒動,她看著駛離的賓利,原本含著淚兒的雙眼漸漸冷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