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2章 逼殺

  「這裡便是北庭了,乃唐時北庭都護府治所在。」

  李瑕舉目望去,目光略過前方廝殺的戰場,望到了天山的皚皚積雪。

  廉希憲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指點道:「此處為天山北麓東端,故而為絲綢之路重鎮。」

  「換言之,耶律鑄堵著北庭,我們便去不了伊犁。」

  廉希憲微微一笑,應道:「王上已開始稱『北庭』,而不稱『別失八里』了。」

  他不急著去伊犁河流域。

  其實李瑕也不急,真正急著想奪回領地的只有兀魯忽乃。

  依李瑕與廉希憲的想法,最好再晚一些打耶律鑄,潛移默化先把兀魯忽乃和巴巴哈爾的兵馬吞了,可惜沒那麼多時間。

  這次出兵,更重要的目的,還是為了玉龍答失。

  ……

  當時,李瑕把玉龍答失的聯絡信遞給廉希憲,問其如何看待此事,廉希憲卻是嘆了一口氣。

  「善甫兄覺得他太跳了?」

  「是啊。」廉希憲問道:「若說巴巴哈爾似蜀後主劉禪,玉龍答失便像是吳末帝孫皓。」

  當時李瑕看了宴上的巴巴哈爾一眼,見那貴由汗之女確實有些「此間樂、不思蜀」的憨態。

  「安樂公、歸命侯……玉龍答失對於忽必烈而言是歸命侯,對我而言卻不是。」李瑕道:「忽必烈強、而我弱,我要的是有實力的盟友,若每一個都是這樣的安樂公,怎麼能逆轉局勢?」

  「王上駕馭得了玉龍答失?」

  「當然,你當他是真聰明嗎?」

  廉希憲搖了搖頭,將書信還給李瑕,道:「玉龍答失這是把耶律鑄當成傻子了,仗著王子身份,當耶律鑄不敢殺他。此時他最該做的本該是表忠心,待王上大軍殺至,再突然反戈。而非上躥下跳,與求死何異?」

  「是啊,年輕人沉不住氣。」

  「王上欲如何回復?若答應與他結盟,在耶律鑄眼皮子底下文書往來,不妥。」

  「那就不必回復,我們殺過去。」

  李瑕馬上就做了決斷。

  決斷得非常快,不論玉龍答失聰明或不聰明,李瑕要的是他的身份,要的是汗位之爭繼續下去,要的是讓忽必烈不得安寧……

  ~~

  從高昌到北庭正常行軍需要四五日,李瑕僅用了兩日。

  兵馬在天山腳下歇了一夜,清晨出發,直撲耶律鑄的大營。

  玉龍答失派來的信使作為嚮導,為李瑕指點了幾個營盤的兵力分布。

  「耶律鑄帶了兩萬人駐紮於此,守著山谷,這裡離別失八里城還有十五里。玉龍答失王子的駐地夾在哈答駙馬、宗王孛羅赤的駐地之間,再後面就是耶律鑄的大營……」

  李瑕望了一會,認為耶律鑄還是穩的,這樣布置,敗了也不至於大敗,還能撤回去。

  這是不求勝,只求穩的戰術,像個烏龜一樣最是難啃。

  「你現在回去,通知你的主子,盟兵已經到了。」李瑕道,「我要襲擊那哈答駙馬的營地,讓他去殺了宗王孛羅赤,記住了?」

  「記……記住了。」

  「霍小蓮,伱帶人跟著他去。」

  「是!」

  李瑕回頭看了身後諸將一眼,又換作蒙語命令德蘇阿木、察察兒為先鋒前去襲營。

  他只派遣了一萬精騎,餘下的兵馬則繼續留在山坡處作為策應,以防出現變故……

  如果只看人數,十萬大軍聽起來很可怕。

  但李瑕只覺得他們臃腫、笨拙。

  蒙古騎兵們的駐地從庭州一路綿延到輪台,拉成兩百餘里的防線,根本就不可能在一天之內反應過來。

  要調動十萬大軍,必須有合格的、能服眾的統帥、將領,且形成一套有效的指揮體系。

  耶律鑄卻是一個讀漢家詩書的契丹人,平時任文官、參謀,輔佐一個宗王出征,可以出奇計、管後勤,無往不利。但合丹一死,蒙古諸王就不可能由他如臂使指。

  也就是說,諸王這些兵力最多只能做到各自為戰。

  李瑕若攻那哈答駙馬,只需考慮這一部的數千人,以及相鄰駐紮的援軍。

  就像一隻蚊子要叮一頭大象,不必害怕大象的體重,只要躲著那一條尾巴就足夠了。

  從山坡上望去,萬騎已殺入敵營,騰起火光。

  廉希憲舉著望筒看著,沉吟道:「若我們來得夠快,此時只須玉龍答失一響應,漠北諸王可馬上反戈一半人。」

  「晚了。」李瑕指了指西面,道:「耶律鑄已然發現我們了,而玉龍答失的領地還未有反應。」

  「那我們還來……」

  廉希憲話到一半,忽沉吟片刻,輕笑一聲,道:「也好。」

  「善甫兄想到什麼了?」

  「王上這招棋是將了耶律鑄一軍啊……」

  ~~

  望杆車上,耶律鑄手裡也拿著一個望筒。

  經過這麼多年與李瑕作戰,望筒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了,工藝本就極為簡單,只是所需要的玉石紫晶過於貴重,蒙元軍中暫時不算普及而已。

  李瑕軍中所用的已非玉石紫晶,換成了很透亮的鏡片,此事控鷹衛也正在探查。

  這次正因為耶律鑄的探馬有望筒,又能藉助天山地勢登高望遠,才不至於完全被李瑕打得措手不及。

  今日耶律鑄接伯顏回到大營時,得到了兩個消息。

  一是探馬發現李瑕已行軍至二十餘里之外,二是玉龍答失正在串聯哈答駙馬。

  耶律鑄當即就打了一個冷顫。

  他本以為李瑕擊敗合丹,至少要在高昌城休整五日。沒想到轉眼就到眼前,來得著實太快、太驚人了。

  這種情況下,他若稍有猶豫,等李瑕兵馬殺到,玉龍答失一響應,諸王大亂,死的就是他耶律鑄。

  只要晚半個時辰做決定,等耶律鑄一掀帳簾,只怕外面已站滿了叛軍,箭矢就能把他射成刺蝟。

  勝敗生死就在那一念之間。

  他立刻就下令殺掉玉龍答失。

  如果不是被逼到這一步,耶律鑄絕不願親自動手殺蒙哥汗之子。

  他深知自己只是黃金家族的家臣,而玉龍答失無論做了什麼,都是黃金家族的子孫,是陛下的親侄子。

  家臣敢動手殺宗親……或者說奴才敢動手殺主子,影響極深。

  但現在是你死我活……

  從望筒中望到李瑕的兵馬殺入哈答駙馬大營之際,有人上瞭望杆車。

  「丞相,石抹初七回來了。」

  耶律鑄放下望筒,只見自己的心腹已趕回了大營。

  他遂下瞭望杆車,道:「進帳說吧。」

  「是。」

  走進帳篷,石抹初七道:「已殺了阿速台、玉龍答失。」

  耶律鑄點了點頭。

  蒙哥的兒子當中,唯有玉龍答失是忽都台大皇后所生,最能號召諸王。

  昔里吉、辯都雖然也是蒙哥之子,威望就弱了很多,雖然也有。

  「還有兩個呢?」

  「老八帶人去了,在李瑕進攻之前就過去了,不會失手。」

  「很好,這個你拿著。」

  石抹初七雙手接過耶律鑄遞來的一枚玉石,還在想這是做什麼用的,一把匕首已捅進了他的喉嚨。

  「呃……」

  耶律鑄執匕的手一按,親手殺死了這個心腹。

  屍體倒在地毯上,他無奈地閉上眼,嘆息了一聲。

  走出大帳,只聽旁邊的帳篷里「噗」的幾聲,有血潑在了那篷布上。

  那是與石抹初七一起去的十名殺手也被滅口了。

  時機拿捏得剛剛好。

  李瑕正要襲營、除掉玉龍答失,正好可栽到李瑕身上。

  如此一來,既免除了他耶律鑄暗殺黃金家族子孫的罪責,又打消了諸王追隨玉龍答失叛投李瑕的心思。

  十萬大軍若能同仇敵愾,只要能守住了防線不失也就夠了。

  「把消息傳遞下去,玉龍答失迎戰李瑕,戰死了……」

  ~~

  「王子戰死了!」

  百餘蒙軍向大帳衝去,試圖保護哈答駙馬,但很快又沖了出來,大喊著落荒而逃。

  「走啊!駙馬不在這裡……阿速台王子、玉龍答失王子戰死了!」

  一隊騎兵衝上,手中長矛馬槊亂刺,須臾衝散了這些蒙軍。

  德蘇阿木策馬趕到大帳之外,掀簾一看,皺了皺眉。

  「讓人來辨認。」

  「……」

  沒過多久,察察兒趕到,抻長脖子一看,道:「真是玉龍答失!德蘇阿術,你失手把他殺了?」

  德蘇阿木還真是不確定,認為玉龍答失是混戰時中了流矢而死也有可能。

  雖然抬眼看去能看到哈答駙馬的兵馬已被擊敗了,他卻感到了一陣挫敗感。

  玉龍答失一死,秦王分化蒙古諸王的戰略目標怕是做不到了。

  再看向戰場,只見前方塵煙飛揚,蒙軍的援軍正在趕來,而旁邊玉龍答失的駐地根本還沒有要響應的動靜。

  才這般想著,德蘇阿木忽聽得了一聲號角……

  ~~

  耶律鑄重新走上瞭望杆車。

  他抬起望筒,能看到宗王孛羅赤已經領兵去支援哈答駙馬的營地。

  而就在中間玉龍答失的營地還是一片大亂。

  那是因為耶律鑄早就收買了玉龍答失軍中許多將領。

  一般人並不像貴族、將領們那樣了解局勢,基本就是看誰官大就聽誰的。

  相比於屢次敗逃的年輕人玉龍答失,耶律鑄確實更讓人相信,只要他背後的忽必烈作為蒙古大汗的威望還能維持。

  李瑕一直在挑釁這威望。

  好在這一次,耶律鑄盡力守住了……

  突然,他看到有百餘騎殺穿了玉龍答失的大營,其後,越來越多的蒙卒向他們涌過去,聚成了千餘人的隊伍,向他這邊殺來。

  怎麼回事?

  漸漸的,耶律鑄聽清了那些人在喊著什麼。

  「耶律鑄!狗驅口!是他殺了玉龍答失王子……」

  耶律鑄不由啞然失笑。

  他沒想到昔里吉逃出生天了。

  但一個孩子說的話,有幾個人信?面對諸王只需要說李瑕劫持了昔里吉就好。

  「狗驅口?」耶律鑄自語著,返身走下望杆車。

  走著走著,他忽然一愣,想到自己真的破局了嗎?

  今日是穩住了,可玉龍答失之死,能長久瞞得住嗎?

  這感覺就像是被李瑕將了一軍,只能棄車保帥,可一旦把這個車棄了,往後又要花多少心力去彌補?

  耶律鑄忽然回頭向南望去,低聲問道:「你連夜提兵殺至別失八里,總不是為了逼我動手殺王子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