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明朗

  「妻妾成群的人,連幾天都忍不了,非要到青樓去逛?」

  「我不是。」

  劉元振還趴在那疼得齜牙咧嘴,聽得李瑕一句教訓,頗覺冤枉。

  「你聽我解釋,我到平康坊不是去嫖……胡祗遹的名氣早年間我也聽過,其人與長安名妓朱簾秀交往,賦詞數首相贈,『一片閒雲任卷舒,掛盡朝雲暮雨』,我去查查她。」

  「既有防備,你為何還會遇刺?」

  「若非我有防備,我已經死了。」

  劉元振猶想支起身作風流姿態,牽動傷口,臉上皮肉抽搐。

  「朱簾秀數年不撫琴了,今日因是我劉公子去了,才肯賞臉撫一曲。這名都第一琴娘之風采,如何說呢。」

  話到這裡,劉元振一時詞窮,感慨道:「確只有胡祗遹那一首詞,可訴佳人風采啊……『泠泠一聲徐起,墜梁塵、不放彩雲飛。按止玉纖牙拍,細傾萬斛珠璣』,哈,兩處箭傷,得聽一曲,值!」

  語罷,他臉色愈發蒼白,神情卻還灑脫,風流豪氣。

  這南與北的文人,在這種事上,習氣卻是相通的。

  李瑕卻對此不感興趣,問道:「然後呢?」

  「我看朱簾秀看得專注,卻也防著刺客。不想,刺客不是她,反而是一個送茶水的小廝,一刀捅來,被我護衛擋下了……前門有廝殺聲起,我從後門出平康坊,民居中箭矢如雨,便中了兩箭。」

  「為何不披甲?」

  「到風月之地還披甲,教人小瞧了我。」

  「我看是你小瞧天下人。」李瑕不悅,道:「老毛病不改,總覺得廉希憲不過爾爾,你偏要去會會他。」

  一句話,又敲掉了劉元振那風流灑脫的姿態。

  劉元振咳了咳,道:「你不是也在會廉希憲嗎?」

  「哦,你看我能與他過招,你便覺得你也能了?」

  「為何你查到胡祗遹,就不去查朱簾秀?」

  「胡祗遹一生經歷千絲萬縷,障眼法罷了。」李瑕道:「你沒有勾心鬥角的天賦,老老實實走文武正法吧。」

  劉元振嘆息一聲。

  這些事,他聽李瑕抽絲剝繭,覺得不難,之前還在嘲笑那兩個書生,沒想到自己今日才牛刀小試,馬上便栽了個大跟斗。

  與胡祗遹被李瑕拿下時如出一轍。

  這是李瑕與廉希憲的過招,不是他這種「俊彥」聽了幾句話就能學會的。

  ~~

  李瑕走出劉家別院,林子已領著護衛擁簇上來。

  他在漢中時出門從無這般大陣仗。

  「大帥,怪我沒查到平康坊。」林子道:「劉……」

  「讓劉元振吃點苦頭也好,要擺正他的心態,也不是靠我說說就能點透的。」

  林子應道:「是,連我也是今日方知,大帥手段與常人不同之處。」

  「廉希憲留下的死士眾多,一個個捉捉不完的,還會引得長安大亂,捉主事人。」

  「是,今日已順著刺客又捉到兩個,與胡祗遹、耶律有尚不是同一批的。」

  「耶律有尚呢?為何還未捉到?」

  「還未得到他的蹤跡。」林子道:「長安不像漢中,查訪很難,多還是靠探子搜尋。」

  李瑕走過長街,轉頭四顧,猶不能感受到長安城的熱情。

  走動著的百姓所穿衣物,短襟、窄袖,皆是左衽,與宋地不同。他們眼見護衛儀仗,紛紛避開,眼神麻木中帶著疏離。

  金國治理一百餘年,蒙古治理二十餘年,這裡就是敵國,廉希憲能行間諜,便是這些的表象。

  不是僅靠幾天時間就能消除隔閡。

  若以為長安那麼好掌控,那便是犯了和劉元振一樣狂妄的錯。

  「光有防還不夠,到了治一治廉希憲的時候了……查到蓮屏了嗎?」

  「有了點線索。」

  李瑕眯了眯眼,按捺住心中的情緒。

  「回去說……」

  ~~

  「長安附近,以『蓮屏』為名者,有幾個地方,最有名的當屬華山『蓮屏松柱』,附近有個道觀名『蓮屏觀』,其中皆是女冠……」

  「自古華山一條道,是個伏殺我的好地方。」

  「大帥既然猜到了,廉希憲的設伏就毫無意義。」

  「先派人仔細查吧。」

  李瑕看著地圖一會想了想,忽沉吟道:「華山就在潼關附近?」

  「是。」

  「好,那就準備吧,也該有個了結了……」

  ~~

  八月初五。

  李瑕做好了準備,將蜀地各地駐兵調動完畢,初步完成了關中各州縣的布防。

  他規劃好了關中的治理政策,交由劉黑馬、吳潛、楊果開始測量從蒙古貴族手中奪回的十餘萬頃良田。

  之後,李瑕親任主帥,調集關中騎兵兩千人、步卒四千人,以劉元禮為副帥,準備攻打潼關。

  這一戰,本打算用劉元振出征……倒不是因為劉元振更善戰,而是因為劉元禮更沉穩些,更適合領長安城防務。

  劉元禮雖然也中過這樣那樣的計,但每次都是「被動」中計,被形勢逼到無奈了,才會放手一搏。

  劉元振不同,總喜歡一試身手,故而李瑕本打算將他帶在身邊。

  反而是這次他受了傷,未必是壞事,自負的性子收一收,按部就班守城就行。

  對於李瑕而言,差別不大,甚至更輕鬆。

  這一戰,他更多做的是督軍,由劉元禮放手指揮,由西面攻潼關不算難,依舊是按部就班。

  八月初七,兵至華州城外駐紮,正在華山腳下。

  是夜,劉元禮隨李瑕走上戰台,向南面的高山望去。

  李瑕抬手一指,道:「廉希憲故意放出情報,想引我上華山。」

  「有伏兵?」劉元禮沉吟道:「北臨渭水,東面潼關,南依華山,這個位置……」

  「是啊,這位置很微妙吧?」

  劉元禮道:「但廉希憲為何要提醒大帥?」

  「因為我們必定要攻潼關,必定要駐兵於華州,這是不可改變的。」李瑕道,「提不提醒,我們也只能駐軍於此。」

  劉元禮有些會意過來。

  「華山形險,他藏一支伏兵我們也很難查到,偏是我們得了消息,攻潼關時難免不安,想要探個清楚。而僅派數十哨探搜不完華山,派一支兵力卻會被他一一殲擊。不理會,又擔心攻潼關時會被偷襲?」

  「嗯,這事不易辦,我懷疑廉希憲是親自來了。」

  「他在華山上?」劉元禮一驚,「可他若不提醒,我們若沒想到蒙軍還能伏兵於華山,不是正好守住潼關?」

  「對他而言不夠,他之前太擅作主張,在忽必烈眼裡已是大罪。若只守住潼關不夠挽回局面,他必須殺我,收回關隴。」

  「為了讓大帥來?」

  「我認為是這樣。」李瑕道,「他知道我只要得到這個情報,就不會放心讓你單獨領兵,故而,我一定會來。」

  「那我們怎麼做?」

  「仲民別理會便是。」李瑕道:「你安心攻潼關,我來,便是為應付他。」

  劉元禮聽話得多,不像他長兄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應道:「好,那我便準備攻事……」

  ~~

  次日,宋軍開始攻潼關,無非是先造器械,並試探潼關防備。

  李瑕只留五百親衛兵馬守營,在營中戰台上拿望筒看劉元禮指揮。

  過了許久,林子回來,低聲稟報。

  「大帥,派往華山的哨探都沒回來,在裂谷里找到兩具屍體,山上果然有廉希憲的伏兵。」

  李瑕皺眉,問道:「有多少人?」

  「暫時還不知,應該不會太多。」

  李瑕沉吟道:「北地擅攀山者有,史樟便曾以精兵攀山攻下苦竹隘。藏兵華山更簡單些,但這樣的勇士,廉希憲至多也只能湊出幾百人吧……」

  「大帥是要攻山?」林子道:「但華山地形實在險峻。」

  「不,不必理會他。」

  「那大帥是否移營?」

  「不用。」李瑕道:「我就在這等他,看誰先沉不住氣。」

  至此,廉希憲的布置他已經看明白了。

  目的很簡單,殺他李瑕。

  先刺殺,且準備好刺殺失敗後留下的情報,這情報皆是明謀,李瑕哪怕看穿,也必須在意。

  李瑕在意了,就能追查到胡祗遹,這個過程中又能製造更多刺殺的機會,比如劉元振便是如此遇刺。

  若還是刺殺失敗,那就繼續給情報,「邀請」李瑕來華山。

  這是邀請。

  「你看,我據華山天險協防潼關、我有你想知道的消息、我一直在刺殺你、我的間諜沒完沒了……千頭萬緒,但你只要來剿滅我就能理清這些。」

  廉希憲就是為了製作出一個他沒那麼弱、李瑕沒那麼強的戰場,借用潼關分李瑕的兵,借用華山這個地勢。

  至於其它的一切間諜手段,都是為了達到這一目的。

  兵法,最終都是為了達到剝弱敵人的勢、增強自己的勢。

  李瑕也願意接受這個邀請。

  因為戰場在哪他不在乎,只要能贏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