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添堵

  「萬勝!」

  「萬勝!」

  「萬勝……」

  天地間一片血紅。

  夕陽是紅的、山巒是紅的、草原與河流也是紅的,因漫山遍野都是血與屍體。

  劉黑馬拋下長弓,痛得咧了咧嘴。

  再低頭一看,虎口處已迸出血來。

  他抹了血,感受到的是榮耀與自豪……

  這一戰是險勝。

  決戰時,阿藍答兒領三萬人突然從東面殺出,猛衝汪良臣大陣。

  漢軍幾乎要崩潰,幸而,劉黑馬的兩萬人也及時趕到了。

  汪良臣為穩住軍心,親自殺入渾都海的側翼,沒想到竟是直直殺穿了其整個軍陣。

  同時,劉黑馬搶先圍堵,扼住渾都海部退路。

  蒙古騎兵終於在恐懼中拋下彎刀,忘記了成吉思汗曾給過他們的榮耀與驕傲。

  到這一刻,他們才想起來,成吉思汗已死了三十二年了!

  渾都海部七萬大軍遂大敗。

  之後,汪、劉合力,共擊阿藍答兒。

  蒙軍除了戰死者,餘部皆降。

  漢軍險勝,戰果卻大。

  八萬漢軍全殲了十萬蒙古精兵……不是擊敗,是全殲。

  六盤山蒙軍幾乎是匹馬無歸。

  不可置信?

  今日一戰之前,連汪良臣、劉黑馬也未曾想到過這樣的結果。

  廉希憲一直說渾都海無謀,不足懼,這確實給了他們一些信心。

  但有信心勝,沒想到能全殲。

  不可一世的渾都海、阿藍答兒虎踞六盤山,沐浴著成吉思汗的光輝,仿佛無敵之師。

  然而,只要敢衝上去拼命,無敵之師也就不過如此而已。

  ~~

  戰場上漢軍們正在控制俘虜,卸下其武器、甲冑。

  傷亡還未統計。

  一場大戰,傷亡必然很重,漢軍元氣大傷是肯定的。

  但不論如何,此戰足以使汪良臣、劉黑馬威震北方,證明北地世侯戰力不輸於蒙古精騎。

  「萬勝!萬勝……」

  漢軍再次歡呼。

  「報!」

  有騎兵奔向劉黑馬,喊道:「俘虜了渾都海、阿藍答兒!不降,汪帥請劉帥商議如何處置……」

  劉黑馬大笑。

  如何處置?

  自是押赴開平,請陛下斬其首級,震懾漠北諸王!

  ……

  戰場上已點起篝火。

  劉黑馬走進帳篷,汪良臣正在裹傷。

  雙方見過禮,聊了兩句,汪良臣道:「渾都海不服,一直在咒罵陛下,我想將他舌頭割下來。」

  「塞了他的嘴便是。」劉黑馬道:「由陛下處置為妥。」

  「渾都海之所以不服,是說被宋軍騙了。」

  汪良臣雖大勝,臉色卻不太好,似乎有些怪罪劉黑馬,又問道:「李瑕那一萬人沒有出祁山道?」

  「沒有。」劉黑馬想起此事,沉吟道:「我派探馬進入祁山道中,並未發現宋軍痕跡。」

  汪良臣咬著牙,眼神更不高興了。

  就好像是在說……「說好了你在東面為我策應,你非說李瑕要來,跑到南面去設伏。結果差點害我被阿藍答兒包圍了。」

  當然,最後還是贏了,汪良臣也不想與劉黑馬傷了和氣,問道:「但,李瑕確實調集了萬餘兵力?」

  「不錯。」劉黑馬篤定道:「此事可萬分確認。」

  話到這裡,大勝的喜悅被心中的疑惑壓住了些。

  劉黑馬復盤局勢,不由暗道,這次恐怕是被李瑕耍了一把……

  原本,他應該全軍沿隴山東面道路北上,駐兵壠塬、扼守街亭隘口。

  這樣既能保護關中,又能從隘口西進、支援汪良臣。

  但考慮到李瑕會從祁山道出兵,劉黑馬分兵了,只讓劉元振領兩萬人往壠塬,親自到祁山去埋伏李瑕。

  他以為渾都海的兵力重心會放在隴西,打算擊敗李瑕再從大道支援汪良臣。

  結果,李瑕沒來,而渾都海分兵整整四萬人到隴山東面。

  這使得劉元振遇襲,丟了街亭隘口,阿藍答兒從東面殺出。

  差一點,只差一點,渾都海就可能擊敗汪良臣……

  只這一件事,劉黑馬不得不承認,李瑕若是願意,是真有可能幫渾都海取勝。

  後怕。

  然後,不免疑惑起來。

  李瑕確實調集了萬餘精銳,還是精銳,不是出祁山道,去了何處?

  思來,令人不安啊……

  ~~

  一整夜,臨洮戰場上,漢軍士卒都在押解俘虜,救治傷亡。

  呻吟聲一直未歇。

  劉黑馬始終在帳篷內看著地圖,眉頭愈皺愈緊。

  還是那個比方,兩個壯漢相爭,是為了爭奪關中這個房子。

  若是好不容易打贏了,卻被那跑過來的小孩捅倒在地、丟了關中,便太可笑了。

  「關中……子午谷之謀……真有取長安城的可能嗎?」

  「父親。」劉元禮道:「現在不是考慮這些事的時候。戰場要清理、大哥要支援、街亭隘口要奪回來、六盤山的守軍要殲滅……我們越早做完這些,才能越早回防關中。」

  劉黑馬點點頭。

  近來愈發覺得五兒子話不多,但思路一向清晰……不像大兒子,話多且自負,說了半天,猜的全是錯的。

  天明時,又有信報傳來。

  「報!」

  「進來!」

  「大帥,京兆府急報,發現有宋軍出子午道……」

  劉黑馬大驚,倏然起身,喝道:「多少人?!」

  「暫時只發現宋軍小股騎兵,京兆府請大帥以隴西戰事為重,待擊敗渾都海,迅速回援……」

  劉黑馬轉身出營,去找汪良臣。

  他得告訴對方,自己等不了了,必須馬上支援隴塬,奪回街亭隘,與劉元振合兵,回防關中。

  ……

  「李瑕有奪取關中的可能嗎?」

  汪良臣皺了皺眉,目光看向地圖上,心知自己昨日錯怪了劉黑馬。

  劉黑馬亦皺眉,道:「我想不到他能如何做,但這豎子,是個瘋子,他想……爭雄天下。」

  「什麼?」

  汪良臣愣了一下。

  劉黑馬道:「原話是,他要廓清帝宇、康濟生靈。」

  汪良臣笑了。

  然後,眼神里迸出怒意。

  「狂妄!」

  「豈止狂妄?」劉黑馬語罷,卻又嘆道:「然而,我們從未猜中過李瑕的想法,中了疑兵之計。猜錯隴西一戰之布謀,大郎傷亡慘重、丟街亭隘口。你我,險些一敗塗地。」

  汪良臣愣了愣,喃喃道:「眼下關中空虛……」

  「我更怕的是,廉公、商公小覷了李瑕,以為關中並無多少宋軍。他的信報……太輕敵了,讓我很憂心。」

  「是,廉公、商公從未與李瑕交過手。」汪良臣回想起漢中一戰,道:「這份輕敵之心,才是最讓人擔憂的。」

  他話到這裡,又道:「這樣吧,我讓我七弟領五千人,急援關中。」

  劉黑馬鬆了一口氣,問道:「大戰方歇,傷亡尚未清點,應付得來嗎?」

  汪良臣點點頭,道:「無妨。」

  ~~

  汪良臣送過劉黑馬,又招過七弟汪清臣,命其領精銳騎兵五千馳援關中。

  做完這些,他不由喃喃自語了一句。

  「爭雄天下之志?太可笑了。」

  他又想起了汪德臣之死。

  李瑕,曾將他二哥的頭顱掛在釣魚城上……

  而現在,他汪良臣揮師六萬,擊敗了不可一世的渾都海。

  這才是實力。

  今已威震北方,早晚,他要碾碎李瑕那狂妄的美夢,將其頭顱祭在二哥墓前……

  ~~

  一隊騎兵探馬馳入祁山道中,登高而望。

  只見山川寂靜,猶不見宋軍蹤跡,唯有遠處宋軍的據點還在山道之間。

  良久。

  「動靜有點奇怪,過去探探吧?」

  「半天都沒動一下,走,過去看看……」

  「嗖!」

  一支箭矢從山林間射進據點內一名宋軍士卒的身體。

  探馬皺了皺眉,目光中,那宋軍士卒依舊站立不動,亦不見血光。

  「假人?」

  「也沒人追出來,走,回報將軍……」

  ~~

  「大帥,第三波探馬已經來過了。」摟虎頭上扎著許多的樹枝,趕到山林里向李瑕稟報了一句。

  「誰的人?」

  「關隴騎兵,看服飾與面容確認是漢軍。」

  「是嗎?」李瑕像是微微鬆了口氣,抬頭向天望去,「渾都海果然敗了嗎?」

  先前還在怕渾都海萬一贏了,此時卻又盼望著汪、劉兩家能再折損些實力。

  「人心啊。」

  微微感慨著,李瑕把原先那副地圖移開,開始重新標註起來。

  這次,用青色顏料表示的渾都海兵馬已只標註了六盤山、隴山各個駐地。

  陸秀夫湊過來,小聲道:「節帥何以確認渾都海敗了?」

  「這些探馬太深入了,若不是覬覦漢中,沒必要跑到這一帶來……你說話不用這么小聲,他們聽不到。」

  「是。但他們真會來嗎?」

  「還說不準。我現在情報太少,標註得也不准……」

  李瑕話到這裡,瞄了陸秀夫一眼,道:「你也拿一張地圖,分析給我聽聽。」

  「節帥是想考校我?」

  「不是。看看你能不能幫我拾遺補缺。」

  陸秀夫很興奮,馬上取了一張地圖,拾起筆,分析起來。

  「先說地勢,因六盤山、隴山阻隔,渾都海欲進關中,只有兩條適合行軍的道路,隴山左右的千河河谷與渭河河谷。兩條路之間,只有山隘可過,故街亭隘口很重要。

  大帥牽制了劉黑馬一半的兵力,讓渾都海拿下街亭隘口,可以說是幫了渾都海一把。但大帥沒出兵祁山道,劉黑馬遂趕赴臨洮戰場……故而,渾都海還是敗了。」

  陸秀夫話到這裡,「啪」地一下,打死脖子上一隻蟲子,不管不顧,提筆在子午道標註了一下。

  「現在,關隴軍還在收拾殘局。而大帥命楊奔領子午關守軍於關中製造聲勢,目的……嚇唬劉黑馬,逼他回援關中。」

  「不錯。」

  「但這不足以逼迫關隴軍走祁山道來攻漢中,哪怕他們探知了祁山道沒有我們的兵力。」

  李瑕問道:「他們會從哪裡回援關中?」

  陸秀夫道:「自是原路返回,千河河谷或渭河河谷……千河河谷在隴山東面,這一路就是守街亭的兵馬,眼下還不知剩下多少兵馬。」

  「不錯。」李瑕道:「渾都海敢到臨洮決戰,說明這支劉家兵馬一定是丟了街亭,很可能在隴塬被伏擊了。」

  話到這裡,李瑕笑了笑,道:「我教劉太平的。」

  陸秀夫眼睛一亮,道:「而渭河河谷這邊,就是從天水到祁山來伏擊節帥的兵馬,眼下已參與了臨洮之決戰,之後必去奪回街亭。」

  「然後呢?」

  「劉黑馬合兵,由千河河谷返回關中。」

  「那你看,我要如何堵住他?」

  陸秀夫沉思片刻,驚呼一聲。

  「大散關!」

  他再次興奮起來,提筆在大散關標註了一下。

  「大散關離這兩條道路最近,原來去歲就取大散關是這個意思!我們在關城中有兩千守軍……」

  「不。」李瑕道:「我們在大散關有六千兵力。」

  「怎麼會?!」陸秀夫訝道:「整個川蜀,節帥能抽調出的空閒兵力只有一萬餘人,又派了三千人南下大理,只餘八千……」

  「你都說了,『空閒兵力』是這八千人,那隻要把各地駐軍也調出來就可以。」

  陸秀夫大驚。

  「節帥你……」

  「不錯,漢中各地的駐軍,凡精銳之士已全被我調走,大散關幾乎也是空的。」

  「這……」

  李瑕道:「林子已奉我帥令調遣漢中守軍至大散關……明白史轉運使為何要提刀殺我了?」

  從去年十二月,到現在已是四月,他已準備了近半年。

  陸秀夫身子一顫,張了張嘴。

  一時無言。

  他家小都在漢中城內,李瑕的家小也在漢中城內。

  但,再一想也無妨。

  祁山道上天羅地網,真怕蒙軍殺到漢中不成?

  「所以,只需奇襲鳳翔府……」

  「不。」李瑕道:「不需取鳳翔府。我們兵力有限,不必在平原作戰或攻城。只要確保鳳翔府沒有兵力支援兩條道路即可。」

  陸秀夫張了張嘴,思忖著鳳翔府的兵力。

  「隴西一戰,劉黑馬已盡全力,隴塬遇伏、街亭失守,必然要再調鳳翔府守軍,而長安城遇敵,必要把關中本就不多守軍向長安城調度……鳳翔府並無多餘兵力。」

  「不錯。」

  「那我們只要堵住千河河谷,於山地設伏,六千人可不讓劉黑馬回援關中?」

  「不,千河河谷、渭河河谷,都得堵住,你別忘了汪家。我不管是誰,要進關中,就得在隴山險道上突破我們的防守。」

  陸秀夫撫掌大喜。

  頃刻,他卻又問道:「但他們可以全力突圍,大帥何以確認他們會捨近求遠?六千人兵力敵後設伏,並不足以長期扼守兩條山道。」

  「能堵十餘日就夠了,剩下的就是看敵方的心理。」

  「心理?」

  李瑕沒有回答。

  他唯一不能告訴陸秀夫的是,他已向北地世侯宣告,平生志向是要蕩平天下。

  不論劉黑馬信不信,必須忌憚他李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