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君恩(為白銀盟主「niema」加更172

  吳潛去相之後,賈似道終於成了這大宋天下的宰執,位列人臣之巔。

  程元鳳已復相,抵達臨安後立即試圖與他爭權。

  另一方面,朝臣已開始上書,為立太子之事造勢,忠王之立,人心所屬,又無人可以再阻止。

  至此,賈似道與葉夢鼎、楊棟等人亦開始有了隱隱的嫌隙。

  眼前是黨爭,而可望到的將來依舊是黨爭。

  權力的路上,永遠都有敵人。

  但無妨,賈似道感受到手上的權柄越來越重。

  ……

  「下一樁。」

  「阿郎,接下來幾樁事……」

  賈似道會意過來,起身,吩咐堂內的數十名幕僚繼續處置事務,帶著廖瑩中進了後面的秘室。

  「董宋臣派人遞了消息,御醫開口了。」

  「官家?」

  「是風疾。」

  賈似道一訝,搖頭道:「可嚴重?」

  廖瑩中低聲道:「還不算重,但阿郎也知,觀太祖與太宗後裔……」

  話到一半,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賈似道明白,目露愁色,又問道:「御醫如何說的?」

  「他本不敢說,官家眼下雖無大恙,若再這般不肯節制酒色,恐將一日壞過一日……短則三五年,長則七八年。」

  「官家知曉?」

  「自是知曉。」

  「讓吳潛老匹夫氣的。」

  賈似道憂心忡忡,卻也知道此事對眼下之局面影響不大,無非是回想起官家近來所為,明白官家為何不再寄望於子嗣,一心要立忠王。

  「堵住這消息,莫讓葉夢鼎等人知曉。」

  「是。」

  「對了,全永堅還不動手殺李瑕?」

  廖瑩中道:「敷衍了事,他怕是真以為李瑕與他宿怨兩清了,被榮王之死駭破了膽,心懷僥倖。」

  「蠢材。」賈似道皺眉道:「我們的人有辦法動手?」

  「辦法很多。」廖瑩中道:「但不驚動官家太難了,阿郎畢竟不似榮王與全氏,無那般受官家親厚。」

  「必然是李瑕做的,他竟能驅使忠王做這種事。」

  眼下這局面,賈似道絕不容許李瑕能這般掌握趙禥。

  偏又有葉夢鼎等人在,他根本接觸不到趙禥。

  全玖倒是如謝道清一樣,可以引為內廷援手,可惜還未嫁過去。

  且眼前與全氏的聯繫便不算深。

  因全永堅不肯動手殺人,被李瑕僅僅幾句花言巧語騙了,可笑……蠢貨!

  廖瑩中道:「官家近來頗信重李瑕,今日已召李瑕入宮,只怕是攔不住了,不如……放他回蜀?」

  賈似道問道:「查清楚了?唐安安必是一直在傳假消息。」

  「不好確認是李瑕瞞著她,還是她有意欺瞞。」

  「答應下毒了?」

  「這……」

  「恩養她兩年有餘、收她為義女,她就是這般報答的?」

  廖瑩中道:「怕是她自以為傍上了年輕英俊的高官大帥,前程富貴,忘了阿郎恩義」

  賈似道譏笑一聲,搖頭道:「風塵賤婢,言而無信,與那李瑕一樣德性。」

  「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為人處事,當守信諾。她既如此品格敗壞,便教她知曉,本相給她的一切,隨時都能再拿回來。」

  「明白了。」寥瑩中道:「這便聯絡董宋臣。」

  「聞雲孫還在查李瑕遇刺一事?」

  「是,還在查。」

  「呵,吳潛後繼有人了,把線索都放給他吧。」

  「可萬一危及忠王……」

  「到時我再出手保住忠王便是。」

  賈似道閉上眼,已有了一個隱隱約約的計劃。

  讓那較真固執的聞雲孫掀起驚天大案,拖住李瑕;聯絡忠王妃,說服忠王反手出賣李瑕,撇清干係……

  如此,可一腳踹開葉夢鼎,掌控大權,放手施為。

  賈似道腦中思考著這計劃,走到堂上。

  卻見僕役匆匆趕來,遞上一封厚厚的信。

  信是李瑕寫的,賈似道接過,攤開,愣了一下。

  他轉過身,獨自走到窗邊。

  「賈相之文書已細讀,廢除和糴以使官吏不再盤剝百姓;減發楮幣以平抑物價;限巨室之田畝,購為公田以充軍費。直指大宋根弊,可謂良法。

  然則自古變法,成敗在於施行。王安石、文彥博之辯,不必贅述而賈相知之。只問賈相欲用何人行法,用士大夫行法而奪士大夫之利耶?公田法若利在百姓,當從百姓中擇選人材,或委任全心為百姓謀福者。滿朝文武,不知有幾人勝任?

  私以為,賈相若欲行法,當先整頓吏治。當今朝堂,為制衡文武,分權委任,一職而多官,在其位而不知其職者,十之七八。科舉擴張,任官卻不審政績,人浮於事,相互推諉……」

  李瑕的信很長。

  賈似道只看了一半,然後撕碎了丟進煮茶的火爐里。

  「照這般……大宋還是大宋嗎?」

  他如此喃喃了一句,嘆息。

  為何軍隊羸弱?為何重文輕武?為何冗費嚴重?

  一切的積弊,若往最根里看,皆是為維護這大宋社稷的穩定。

  沒人能革弊到那種地步,他賈似道亦做不到。

  他只要能做成公田法,已足以振興社稷。

  年輕人不知深淺,不足與謀。

  「阿郎?」

  「李瑕想讓我別動他、放過他,自以為言辭誠懇,教我做事……不,他是篤定要歸蜀了,這是道別。」

  ~~

  李瑕出了宮,坐上馬車,周圍依舊是戒備森嚴。

  「大帥。」劉金鎖湊上前,問道:「成了?」

  「嗯,官家答應籌集錢糧兩千萬貫,讓我帶回川蜀。」

  「真的?!大帥你怎說服官家的?」

  「不是我說服官家。」李瑕道:「是官家說服了我,眼下這局面,沒有錢糧我也守不住川蜀,這蜀帥我是不會當的。」

  「太好了,何日動身?」

  「半個月,把消息傳下去。」

  李瑕倚在馬車上,思忖著,亦覺此事有種不真實之感。

  怪不得個個都想把握聖眷。

  這個大宋社稷,官家若不信重,能帶來太多的問題;而只要官家信重,也能解決太多問題。

  官家信重他李瑕嗎?

  不算,只是消除了疑心、顧慮。

  因此,只是讓他繼續任蜀帥,且給了該給的錢糧。

  李瑕沒忘了,這實則還是這三年一次次出生入死,一場場仗打下來的功勞。

  那一個個都元帥的人頭被斬下來,那一桿九斿白纛倒下,十萬蒙軍退卻,收復成都、劍門關、漢中,無數將士埋骨他鄉……

  封蜀帥、下發錢糧犒賞,本就是答應要給的。

  至此時,卻還讓人感到君恩深重到了不真實的地步?

  李瑕思及至此,長長地出了口氣。

  ……

  馬車一路回到府中,李瑕回到主屋,只見唐安安與年兒正坐在那說話。

  「回來啦?水正好溫著,給你洗洗。」

  年兒先迎上來,拉著李瑕換衣服,顯然比唐安安自然得多。

  唐安安近來卻總往他這邊跑,無非是彈彈琴,研研墨,有時也幫他抄書,詳解一些古文。

  但閒聊時彼此依舊有些不自在。

  「今日給你們討了封贈。」李瑕換著衣服,道:「官家也答應我了,封了你們八等安人。」

  李瑕事先問過唐安安願不願意要,此事她知情,遂行了個萬福以示感激。

  年兒卻頗疑惑,愣愣看著李瑕,問道:「那是什麼?」

  「算是個名份吧,我與官家說我太年輕,封賞不宜過甚,往後若立了功,能不能封賞給我的妻妾。」

  「真的可以嗎?」年兒不在意封賞,卻因「名份」二字有些雀躍。

  「並非沒有先例,可知梁紅玉?被封為楊國夫人。」

  唐安安道:「萬不敢相比,梁紅玉巾幗英雄,奴家與年兒不過是……」

  「無妨,韓侂胄尚且有四個妾室封郡國夫人。」李瑕隨口道,「我為大宋立功,當不輸於韓侂胄才是。」

  「那當然。」年兒湊趣道,「對了,夫人與巧兒也有嗎?」

  「有,封贈了一妻三妾。」李瑕捏了捏年兒的臉,道:「你這安人往上,還能封國宜人、恭人、令人、淑人,又有縣夫夫、郡夫人、國夫人。往後我還可立很多功勞,讓你封個『年國夫人』。」

  「那我不要了,你立了功勞當然是升官比較好。」

  李瑕附耳與年兒又說了兩句,無非是定了名份,想要納她過門。

  唐安安看著二人親近,便自覺有些融不進去。

  她回想到今日清晨李瑕問了一句,她當即便應道「奴家自是郎君的妾」。

  也不知是為演給旁人看,還是別的什麼。

  ~~

  隨口說過這樁小事,李瑕換過衣服,卻不再與她們玩鬧,自轉到外間書房。

  他閉上眼,復盤著,思忖著是否還會有意外。

  若有差錯,最可能是因為用了刺殺的手段。

  這是打破規矩,因此是最大的把柄。

  但規矩又是什麼?

  是皇親可殺他李瑕,而他不能殺皇親。

  要逆天而行,不壞規矩怎行?不殺人怎行?

  思及至此,李瑕突然對「刺殺必有反噬」這個如同詛咒般的讖語,有了新的領悟。

  賈似道才是要改革的那個,他李瑕要做的是推翻、重塑!

  這是鬥爭、是流血。

  以一人殺一人是手段,那以萬人殺萬人一樣是手段,豈可以此來分高低?

  重要的,該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利益。

  殺趙與芮一人而謀全盤,必殺而不嗜殺,他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去實現這最小的代價。

  上策施行至此,已盡全力,坦然面對便是……

  ~~

  是夜,賈似道突然翻身而起。

  「你嫉妒李瑕,嫉妒他比你有膽魄,嫉妒他心之所懷遠大過你之社稷!」吳潛的喝罵又在腦中浮現起來。

  賈似道赤足徑直走出屋子。

  「阿郎?」

  「信呢?」

  「什麼信?」

  「李瑕的信……不,燒掉了……豎子是在威脅我,他說他比我有膽魄……比我有膽魄?」

  賈似道折返,眼神中恢復了清明。

  「我若攔你你要如何?用你的膽魄來殺我?玉石俱焚?玉石俱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