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選擇(為白銀盟主「niema」加更132

  里仁坊,陶家巷。

  「李節帥今日來過了,上策將要成了,但還差最關鍵一人……即家父,請諸位務必儘快找到他,否則下個月西南一動,便來不及了。」

  李昭成聲音很輕,透著一股心力交瘁之感。

  他收起案上的臨安城地圖,攤開一張榮王府地圖。

  「現在來布置……」

  許久,待李昭成說完,高年豐卻是轉頭看向楊實,嘟囔了一聲。

  「上策快成了?那後面的中策豈不白忙了。」

  「阿郎做事素來多有布置,上策能成自是最好。」楊實低聲道,「至於中策,必然不成,老夫觀那些重臣吶,他們若能收拾了局面,不會幫阿郎,第一件事便要殺阿郎……」

  高年豐似懂非懂,只好收了心裡的遺憾,轉頭看了李昭成一眼,眼中又閃過一絲狐疑。

  說心裡話,他已有些信不過李昭成了。

  就算要做成上策,關鍵的一人找了這麼久找不到,安知不是因為李昭成?

  果然,環視一圈,姜飯、林子都打了眼色,有私下計議、溝通彼此情報的意思。

  「咳咳。」

  李昭成又咳了兩聲,轉頭看了眼一旁的嚴云云。

  只見嚴云云戴著個鬼面具,露出半張傷燒的臉,眼神冷冽,給這屋裡添了幾分肅殺。

  李昭成道:「我知道,接連數日找不到父親,諸位已信不過我,有件事……我與李節帥商議過後,也該明說了。」

  「那快說唄。」

  姜飯已不耐煩這些讀書人了,賣關子還沒完了。

  「家父……並非名『李西陵』,而是,諱名『墉』。」李昭成緩緩道:「乃是……李節帥生父。」

  嚴云云倏然轉過頭。

  「你說什麼?!」

  李昭成仿佛忘了身邊還有幾個專作暗殺的漢子,愣愣看了嚴云云一眼,點了點頭。

  這事,本該李瑕親自來說的,但太多人盯著。

  只好由他說了。

  嚴云云愕然許久,以手撫額。

  她本以為不過是睡了一個幕僚的兒子。

  沒想到卻是阿郎的兄長……

  此時看著李昭成那滿是歉意又期待的眼神,她不由心煩地嘆了口氣,道:「繼續說事吧。」

  「哦,好,現在我會詳細告訴諸位,李家與榮王府的恩怨……」

  ~~

  隔著三條街,不時有童謠響起。

  「大蜈蚣、小蜈蚣,儘是人間業毒蟲……」

  奚季虎穿著布衣走過街巷,到了吳府門外,一路都皺著眉。

  吳璞、吳琳正等在門外,拱手行禮道:「妹夫來了。」

  「那童謠更多了……來了幾人了?」

  「五人。」

  奚季虎嘆息一聲,隨吳璞、吳琳進了門。

  他是吳潛的女婿、門生,淳祐甲辰年進士,與留夢炎同榜;

  吳璞、吳琳則是吳潛的長子、次子,興昌四年進士,與聞雲孫同榜;

  可見吳潛極擅於教學生,其門下確實才俊輩出。

  但今夜,這些才俊都顯得有些悲壯……

  堂內只有寥寥數人,吳潛正坐在上首,執筆寫著奏摺。

  「見過岳翁。」

  「仲威來了,可想好奏摺如何寫了?」

  「孩兒想再勸岳翁一句,此時停手,猶來得及。」

  吳潛頭也不抬,喃喃道:「來得及保全相位,大宋社稷可擔得起這樣一位君王?」

  「孩兒明白了。」奚季虎道:「孩兒的奏摺已寫好,請岳翁過目……」

  「子茂,你來彈劾賈似道鄂州議和一事。」

  吳璞大吃一驚,道:「父親,可賈似道根本無權議和,若非他誆詐蒙人,那便是……是官家……」

  吳潛不應,只吩咐道:「讓你彈劾。」

  「是,父親。」

  吳璞低頭一想,已明白過來。

  這根本就是在逼迫天子。

  幾乎便是在對官家說「陛下若不答應臣易儲,臣豁出命也要毀掉陛下的文治武功!」

  他目光看去,只見他的父親已垂垂老矣。

  但那每一道皺紋,似乎都寫滿了「剛烈」二字……

  ~~

  忠王府。

  「美人!哈哈,美人!」

  大堂上燈火通明,趙禥大笑著,追遂著到處奔跑著的美婢。

  「呀,殿下……」

  撕扯聲響起,輕紗飄落。

  被擒住的美婢嬌喘了兩聲,趙禥已得意得哈哈大笑。

  「哈哈,又一個!又一個!」

  他癱坐地上坐了,大口喘著氣,道:「一會再追,一會再追,你們兩個弄給我看……好累,腳酸了,快來捏腳,我要躺在你們身上喝著酒看她們弄,酒來,酒來,哈哈哈……」

  有內侍匆匆跑來。

  「殿下,葉公來了!」

  「什麼?!」

  趙禥驚坐而起,瞪目道:「他怎又來了?!快快快,美人兒快躲起來……褲子褲子,快給我把褲子拉上!」

  ……

  葉夢鼎已走到堂外,聽著裡面的動靜,駐足不前。

  他仰起頭,因屋檐處的燈籠太刺目,只好閉上雙眼,深吸了幾口氣。

  世人皆知忠王手腳無力、七歲始能言,但以往也不過是愚笨、孱弱一些。

  近年來,卻愈發荒淫無度了。

  朝堂上,相交多年的朝臣們一個個還在上書直諫官家不要耽於酒色。唯獨他葉夢鼎、楊棟,根本不能再諫言。

  非是怕觸怒官家,是太沒臉面啊!

  「看看你葉鎮之教出來的皇子,耽於酒色,遠甚於官家百倍!」

  葉夢鼎思及至此,突然伸手用力抽了自己兩巴掌。

  「啪」地兩聲重響。

  葉夢鼎心裡好受不少。

  可思來想去,還是無可奈何。

  這是唯一的皇嗣,心裡再苦,也得扶持著走下去……

  那不堪入耳的聲音漸漸歇了,他大步進了大堂,只見趙禥正捧著本書在看。

  「殿下在看何書?」

  趙禥嚇了一跳,連忙又翻到封頁上看了一眼。

  「孝……孝經。」

  「敢問殿下『故得人之歡心,以事其親』何解啊?」

  趙禥苦了臉,拉著葉夢鼎的衣袖,道:「先生,皇叔父說我不會治理國家,以後得靠先生。」

  每次都是這句話。

  葉夢鼎搖頭嘆息,之後板著臉道:「不可胡言亂語!若傳入陛下耳中,又得鞭責殿下。」

  「學生知錯了。」趙禥委屈巴巴道。

  但葉夢鼎還是感受到了一絲慰藉。

  眼前的皇嗣子雖有萬般不是,終究能信重忠臣。

  讓人感到肩上的擔子愈發重得厲害了。

  「殿下,明日便要下聘……」

  「為何又要下聘,不是都下過聘了?」

  葉夢鼎撫額欲哭,耐著性子,道:「這次,殿下要娶的是全氏女兒,下了聘,來年便要大婚,加冠成人……」

  「先生,我能不能納胡氏?」

  「殿下!」

  葉夢鼎大喝一聲,壓了半天的火氣還是爆了出來。

  「殿下知不知道?!有人今夜正在謀劃廢了殿下!又有多少人正在為了殿下而奮不顧身?!能消停幾日嗎?!」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駭的趙禥臉色巨變。

  葉夢鼎顫抖的雙手壓在了他的肩上,紅著眼道:「殿下吶!讓老臣看看,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可好?」

  ~~

  「噗……」

  血從一個蒙面大漢胸口噴涌而出。

  年兒正站在鞦韆上與李瑕說話,忽然見一個黑影躍過院牆,被李瑕一腳踹飛出去。

  之後,護衛們衝上來,揮刀就砍。

  血光四濺。

  「殺……殺殺人了……」

  年兒嚇得險些要從鞦韆掉下來,李瑕卻已將她整個人扛在肩上。

  「沒事,別怕,進屋吧。」

  「姑娘!姑娘!」年兒方才回過神來,不由大喊道:「我家姑娘……」

  「好了,別喊,她不會有事……你們看好書房,劍給我,莫全殺了,有人逃就追上去。」

  李瑕腳步很穩,吩咐過後便向後院大步走去。

  年兒急得不行,想從他肩上下來自己走,但推了兩把又推不動,慌得不行。

  一路上都能聽到刀兵相交的聲音,護衛們蜂擁而至。

  終於繞到了後廂,「嘭」的一聲,門被李瑕踢開。

  年兒被放下來,一轉頭看見了唐安安,她這才大哭起來,眼淚不停往下掉。

  「姑娘!姑娘沒事吧?嗚嗚……方才……方才……郎君你有沒有受傷……」

  唐安安正抱著一把琵琶在調弦,抬頭看了李瑕一眼,美目一斂,放下琵琶,起身起了個萬福,聲音平靜而溫柔。

  「見過節帥。」

  「嗯,沒事了。」

  李瑕還忙,拍了拍年兒,轉身又向外走去。

  年兒一愣,轉頭傻傻看著他,雖驚魂未定,須臾又擔心起來。

  「姑娘,他他他……」

  「放心吧,他不會有事。」

  「哦。」年兒這才鬆了一口大氣,不停拍著胸脯,顯然是嚇得不輕,過了一會又問道:「他是不是生氣了?」

  「生什麼氣?」

  「就覺得,他生年兒的氣了。」

  唐安安眼中滿是苦澀,上前撫了撫年兒的頭,嘆道:「我不知道,我已經完全不了解他了……」

  ~~

  「我了解李瑕,他不是那般好殺的。」

  「哈?你不過見了他兩次。」

  「兩次足矣,榮王府死士殺不了他。」

  「本非為了殺他,為了找到他那個該死的爹。」全永堅皺了皺眉,「我只怕在天子腳下鬧出這等動靜,收不了場,偏榮王要我將動靜壓下來。」

  「兄長如何做的?」

  「還能如何?稱有盜賊,讓御前軍去追捕,藉機搜查了李府。」

  「搜到了?」

  「沒有。」

  全玖低頭撫著自己的嫁衣,道:「便該聽我的,毒殺了李瑕,何苦鬧出這等動靜來?」

  「呵,那般輕易,你來安排……」

  此時天色已亮,全府的大門被緩緩打開,開始準備接收忠王的聘禮。

  送聘的隊伍極長,從大內宮城到御街再到杭城大街,堵得滿滿當當,腳夫多達上千人。

  林子就在這腳夫的隊伍之中。

  他扛著大紅木箱子,一步步走進了全府……

  ~~

  「昨夜刺客逃走了四人,最後都進了榮王府。我們追到附近,因榮王府戒備森嚴,不敢再追。不過,發現其守備有一處疏漏……」

  「全府?」李瑕點了點地圖,問道:「這兩座府院幾乎連成一片,可從全府潛入榮王府?」

  「是。」高年豐低聲道:「林子已經帶人去了。」

  「動作要快。」李瑕轉頭看了看窗外,道:「時間不多了。」

  因昨夜的一場刺殺,他已感覺到風雨欲來。

  「趙與芮敢做到這份上,怕是因為吳潛要動手了……」

  ~~

  選德殿。

  吳潛已跪在地上。

  「陛下明鑑,臣無彌遠之才,忠王無陛下之福。忠王柔選無骨,錦衣玉食處堂之嬉,亦奚足為晉惠也,況在強寇壓境之日,其難尤倍。出自庶支,名位未正,臣民具知之,非有不可廢者存也,豈言之無擇而鹵戇若斯哉?」

  「嘭!」

  御案被整個掀翻在地,杯盤砸得粉碎。

  「吳潛!你夠了!你現在閉嘴,朕饒你不死!」

  吳潛重重叩首,磕得額頭鮮血淋漓,卻還在說。

  「臣敢斷言……忠王不堪為君,而足以亡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