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忠臣逆臣

  小船泊在孤山邊。

  吳潛走上小亭,亭中人便起身行了一禮。

  「右相。」

  「他不答應。」吳潛嘆息道:「你認為他是為何?」

  「定然不是為了保我性命。」

  吳潛道:「也許他是出於這份孝心。」

  「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他若有孝心,我早便說服他了。」

  「今日說服不了他,讓我感到很惶恐……太惶恐了,如此年輕的一方節鎮,眷戀權柄,何必呢?」

  吳潛說著,轉過頭,看向李墉。

  「守垣能回答老夫嗎?」

  李墉有些吃驚於吳潛的眼神,喃喃道:「非瑜一直想成為蜀帥,因……害怕忠王繼位,會對他不利。」

  吳潛點點頭,以示理解。

  李墉道:「他確有報國之心,他想抗蒙,想留在川蜀。」

  「不錯,他若沒這份心,也打不了那些勝仗。」

  「他常與人說,志在蜀帥……想要成為吳玠。」

  「年輕人有志向。」吳潛感慨道,「他若有此想法,必是想將你護在川蜀、保你安危,那你又何必回來?」

  「因我答應過右相。」

  「你不誠。」吳潛嘆息,道:「有時,我也盼著你莫再回來,你不回來,我無可奈何,那事罷了便是,我不必兩相為難,你亦能保全性命,不是嗎?」

  李墉沉默下來。

  吳潛道:「說吧,你瞞不過我。」

  李墉猶豫了一會。

  有一件事,他心裡很清楚……

  一直以來並非是吳潛逼他出面作證,而是榮王已逼得他家破人亡,只有吳潛在幫他。

  他得出面作證才能扳倒榮王忠王父子,哪怕自己死了也能保全家人。

  此時吳潛問了,李墉只好坦誠道:「榮王、忠王父子必殺我,非瑜保不了我,他連自己都難保。」

  吳潛道:「那孩子很自信,他覺得他任蜀帥了,保得了你了。」

  「他確實很自信。」李墉道:「這三年,他做了太多旁人做不到之事,我離他最近,看得最清楚……他天資絕倫,簡直不像我兒子,我生不出這般出眾的兒子。」

  「但你還是認為,他保不住自己?」

  李墉苦笑道,「他天資再出色,卻還不配為蜀帥。」

  吳潛問道:「何以見得?」

  「不夠老辣,差得遠。便說用兵吧,他勝的很多,可其實……我卻能察覺到,他用兵實則……稚嫩。」

  李墉沉吟道:「這感覺很怪,他對兵法理解很深、領悟很快,每每能著眼於大處,但有些地方卻很生疏。有將帥之謀,卻不熟於擔任將帥。」

  「太年輕?」

  「是。譬如布防漢中,右相認為是扼守所有蜀道妥,還是集兵仙人關更妥?」

  吳潛點點頭,明白了李墉的意思。

  吳玠、曹友聞守蜀時,都集兵仙人關,一則不容易被敵人各個擊破,二則糧草供應方便,三則隨時能集重兵與敵交戰。

  毋庸置疑,吳玠、曹友聞遠比李瑕老辣得多。

  「守垣之意,非瑜天資有餘,而閱歷太淺?」

  「是。」李墉道:「說到施政,更是一言難盡。入漢中,當先修水利不假,但他花費大量財力物力修復山河堰,實則漢中並無人口可開墾那許多田地,簡直毫不懂調度。他治理地方,實可稱是一塌糊塗。然而他又每有精妙之策,可謂天賦極高。」

  吳潛道:「依舊是那句話,天才太甚、閱歷太淺。」

  「若有三五年,他或可稱良帥。」

  「三五年,已讓人嘆為觀止……老夫二十四歲時,才剛登科入仕。」

  李墉道:「非瑜能服人,若離他近了,能因他驚才絕艷而折服。然則蜀中官員眾多,尤其是文官,心裡多不服他,歸根結底,根基太淺。」

  話到這裡,李墉又道:「故而,我想讓他跟隨右相幾年。」

  吳潛道:「你我相交多年,直說了吧……李瑕並無吳玠之忠誠,若情勢所迫,他或可能成為吳曦。你再如何說他有『報國之心』,無用,不僅是我,賈似道,甚至是官家,皆有所察覺。」

  李墉吃了一驚,問道:「察覺?察覺何事?」

  吳潛道:「若政局穩固,容李瑕三五年光景紮根川蜀,如他所願,擁兵自重,便是忠王繼位也不敢輕易動他。官家很清楚這點,因此一旦起念立忠王,必除李瑕。你看得透了,擔心他反了,身死族滅?」

  李墉道:「我認為……忠王與李家既不能兩立,只有扳倒他,唯一的方法便是由我證明他並非官家親侄。如此,官家必殺我,也會壞了非瑜三年心血。故而請右相庇佑他,等新君即位。只要君臣相得,非瑜可有吳玠之忠。」

  吳潛道:「他不願走這條活路。」

  「這是唯一的活路。」

  李墉思來想去,這辦法確實是李瑕唯一的活路。

  除非,李瑕能得到官家的信任。

  但這幾乎不可能,官家只要想立忠王,絕不可能相信李瑕的忠心。

  那還能如何做?

  李墉思考著李瑕的處事作風,心頭突然跳出一個念頭……殺了忠王?

  不行。

  一旦殺忠王,官家都不用猜便知兇手是誰,李家更是逃不脫被滅門抄家的命運。

  順著這思路繼續往後一推算,李墉忽然感到一陣心悸……

  其後,又搖了搖頭。

  這是最不可能的結果,李瑕承擔不起後患,且沒有那個實力。

  並非是說沒有做那件事的實力,而是沒有收拾局面的實力,完全沒有。

  ……

  李墉抬起頭,看向吳潛,張了張嘴。

  吳潛低聲道:「想明白了?故而,我很惶恐……」

  ~~

  「大帥,我們停在市泊司的船要不要去看一下?」

  劉金鎖四下回望了一眼,見西湖浩渺,周圍沒有旁人,便如此問了一句。

  李瑕道:「你太在意那些船了,我說過,你不要慌。」

  「我可沒慌。」劉金鎖道:「我是覺得,那些東西……」

  他撓了撓頭,不知如何說。

  李瑕道:「希望那些東西,我們用不到吧。」

  「帶都帶了,用用也可以。」劉金鎖道:「大帥,我真的不慌。」

  「最好是用不到。」李瑕低聲道,「吳潛若不幫忙,我收拾不了局面。」

  今日這場會面,吳潛說出了他的目的,但李瑕沒有說任何目的。

  李瑕是來試探的。

  他已試探得非常清楚了……吳潛想扳倒忠王,但沒有一絲想要擁立之功的心思。

  這才是李瑕拒絕吳潛提議的根本原因。

  哪怕他再敬佩這些純粹的忠臣,但彼此的立場天然就站在對立面。

  ~~

  今日樞密院忙得不可開交。

  因吳潛稱病告了假、丁大全去安排殿試,不少公務都堆到賈似道案頭。

  一直到入了夜,賈似道才回到府邸,似乎心情頗好……

  「宗文瑞、蔡拄已調任,蒙古內亂之事將隨邸報遞至各方將領手中。說來好笑,這一通忙,也不知是在應付北面諜探,還是因為有人煽風點火。」

  賈似道又召來廖瑩中,開口這般說了一句,啟了話題。

  「說說,那煽風點火之人今日做了何事?」

  廖瑩中應道:「李瑕明面上去風簾樓作樂,但該是見了關德。之後上了西湖畫舫,在湖上呆了近兩個時辰。」

  「先聯絡了丁大全,又見了吳潛,他還真是閒不住。」

  「湖面太闊,不曾探到他是否見了吳潛。」

  賈似道斷言道:「老東西何時因病耽誤過公事?他賞識李瑕,卻不知那是只養不熟的白眼狠。」

  「阿郎似乎有些過於關注李瑕了。」廖瑩中低聲提醒道。

  賈似道輕笑一聲,道:「我偏要看他在臨安四處找幫手,而無人能幫他。」

  廖瑩中道:「少見阿郎如此有怨念。」

  賈似道搖了搖頭,問道:「丁青皮那邊有何消息?」

  廖瑩中道:「他給周震炎泄了考題。」

  「呵。」

  「閻馬丁當,大勢已去,丁青皮只能出此下策,他是鐵了心扶周震炎為新科狀元了,大宋開國以來,還從未有狀元肯當駙馬,以陛下對瑞國公主之寵愛,確也只有最英俊的狀元郎能讓陛下滿意。」

  「呵。」

  賈似道愈發譏嘲。

  大宋對外戚控制嚴苛,駙馬不能參政,連和親朋好友的私人來往都要避嫌,清心寡欲、無所事事。

  狀元郎這種才俊,卻是前程似錦,官途無量,要哪樣的嬌娃美眷沒有?自是從未有狀元想尚公主。

  丁青皮卻能想出這種餿主意,弄個假狀元來。

  廖瑩中道:「駙馬若是丁青皮黨羽,或可使瑞國公主成婚後能如閻妃一般,為丁黨取爭聖眷。此事,阿郎不信也得信了。」

  賈似道冷笑道:「我沒想到他能這般蠢,這般大膽。也能在左相之位上坐到現在,我竟未能一次扳倒他,實平生大恥。」

  「還查到,周震炎在家中已有妻室,但此子風流,少對人言。」

  「三十餘歲的英俊書生,豈能無妻室?丁青皮不查清楚?」

  「他找不出旁的人選,既要相貌非凡,又能對他言聽計從,一時難找。」廖瑩中道:「另還有一件,周震炎已僱人殺妻。」

  「呵。」

  賈似道眼中殺意浮過,又笑了笑。

  「童謠放出去了?」

  「放了,吳潛若敢再摻和立儲之事,自會應此讖言。」

  賈似道點點頭,揮手讓廖瑩中退下。

  他拿起一個蛐蛐罐子把玩著,對著那蛐蛐兀自念叨了一句。

  「丁大全、吳潛?我將任獨相……你暗算我之時,就沒想過這點嗎?」

  今天寫得太慢了,加更暫停一天,調整一下,明天開始繼續給白銀盟主「niema」加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