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炸藥

  每年七夕,江南都是極熱鬧的。

  乞巧節如今可稱得上是女兒節,貴家多扎彩樓於庭,擺上磨喝樂、花瓜、酒炙、筆硯、針線等物,由女郎呈巧,望月穿針,焚香列拜。

  若在臨安,走在街上,香風盈盈,賞心悅目。

  但在漢中,顯然沒有這般靚麗景象。

  從臨安來的官員家中,不少女眷們都頗為失望。

  好在帥府夫人還算重視乞巧節,帶她們開設粥鋪,又辦了一場樸素的勸桑會。

  說來,李瑕如今錢糧不足,已減了些初入漢中做事大手筆的氣魄,許多計劃已慢下來。反倒是高明月做的這些小事惠而不費,為他贏了些許官聲。

  到了夜裡,夫妻二人加上韓巧兒便坐在庭中,為麾下將領們安排婚事,也算是過一個別樣的乞巧節。

  李瑕初任蜀帥時,就安排過讓大量的士卒們迎娶當地女子。

  此事看似不重要,其實有幾分意義。

  先是為了軍紀,減少以後外地作戰出現強搶民女的情況;

  避免軍賞分發下去之後,大量的光棍士卒跑去飲酒作樂、壞了戰意,不如讓他們成親以後安家置業,以後能更有保國熱情,同時能讓錢財回流到享樂之外的行業;

  再則是為了人口,雖然幾年內都不會見效,但也得儘早安排。

  另外,牽姻緣也是一份恩情……

  士卒們的親事好安排,李瑕對將領們的親事則要更慎重些。

  他把軍中押官以上的將領列了份名單,高明月則仔細挑選了一個多月,列出適宜的女子。

  兩人就像是家長,拿著名單開始點鴛鴦譜。

  「到林子了……他說喜歡漂亮的,但不能太漂亮,要看起來舒服但不至於艷麗。」李瑕看了看,見後面記的翻來覆去都是差不多的話,道:「總之是要清秀。」

  「楊主事的夫人有位侄女,年方二八,樣貌好,清秀嫻雅,可以嗎?」

  「楊起莘?」李瑕微微沉吟,道:「你考慮得是不錯,但探花郎能看上林子這武將嗎?」

  「我與楊夫人提過,二十三歲的統制,又經歷過釣魚城一戰,她是滿意的。楊夫人娘家不算顯赫,並非士族,但勝在家風淳樸。楊主事五十六中榜,楊夫人陪她苦讀三十餘年,無一句怨言。」

  「確是好門戶。」李瑕點了點頭,道:「巧兒寫下,明日恭喜林子哥。」

  他就這般把林子的婚事包辦了。

  「下面是姜飯……喜歡漂亮的,歲數不能太小,怕木訥,要有趣,最好再豐腴些。」

  「倒有一戶良家姓徐,本是漢中人,早年遷到瀘州,聽說漢中收復後搬回來,捐了二百貫修橋錢,故而我請徐家夫人來致謝過一次,她是個善心的,這次開粥棚出了不少力。說是家中女兒年已二十又四,許過一次婚,未出閣男方便在戰亂中沒了。這徐家女知詩書,就是……性子稍有些要強。」

  李瑕再次點點頭……

  ~~

  數日後。

  「你家掌柜在嗎?」

  「掌柜在後院,李先生隨小人來。」

  李昭成穿過這商行的院門,後堂傳來算盤噼里啪啦聲,之後便聽到嚴云云在罵人。

  「壓不下價?他吳家去歲賣給關中的生絲,一兩七十文,到我這裡卻要一百文。你去問他,是否覺得我不如蒙古人兇狠、是否還在通敵?」

  「還有你,去告訴郝老頭,與其長年購黃州的矽石,不如在漢中開礦,讓他自去找阿郎批文,到時我一次湊出開礦所需,休要日日遣人來聒噪……」

  李昭成等了一會,待堂上的夥計都退下去之後,才走了進去。

  嚴云云抬頭看了一眼,淡淡道:「怎又來了?」

  李昭成拿了條子遞過去,道:「郝老道長開鐵礦需要錢,李節帥讓我到你這邊支用。」

  嚴云云點點頭,拿著一本帳簿翻著,道:「先生也與阿郎說一句,商行的錢終歸是阿郎自己的……罷了,阿郎有分寸。」

  看著帳簿,她臉色微有些為難,又拿過算盤。

  她打點的是李瑕暗地裡的生意,但要給帥府應急,卻也吃力。

  算盤聲又起,李昭成站在那等了一會,忽道:「方才在門口遇到姜飯了,給了我張請諫,他要成親了。」

  「恭喜他。」

  「他很高興,說是李節帥親自為他牽的婚事。」

  嚴云云淡淡道:「還是阿郎做事乾脆了當,一出手便妥,對姜飯好、對誰都好。」

  「是。」李昭成道:「姜飯很中意他家娘子,他還與說我,不必因他而有顧忌,他看得出我對你有意,還說……」

  「你能否莫再糾纏?能否就當我是個男人?我管著阿郎所有的生意,你知道有多少人一直在盯著?他們覺得我這下賤女人哪天看上某個男人,萬一把阿郎的產業吞了,然後……」

  「你擔心這個?」李昭成溫柔地笑了笑,道:「這點你不必擔心,若是我們……」

  「李先生。」嚴云云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聘你做事,不是讓你糾纏不休的。」

  「你聽我解釋……」

  「不想聽,我很後悔把你睡了,因沒想到你是這般性子。」

  算盤聲未停,嚴云云語氣冷冽起來。

  「以往都是別人嫖我,我不甘心,因而睡了你。但前幾日我買了幾個奴僕,清一色的俊秀少年郎……我便在想,當時何必對你下手呢?我有權,亦有錢,什麼得不到?偏沾上你,自找麻煩。」

  李昭成道:「我不信……」

  「客氣話說夠了,我也煩了。」嚴云云道:「旁人都稱阿郎作『大帥』,偏你學那些朝廷命官稱『李節帥』,自隔於我等之外,偏還能受阿郎信重,自恃才高是吧?你了不起。你看,連聽你說一句話我都煩。

  我做事,最恨旁人因我是女子喋喋不休,偏你總將我當女子看待。娶我?娶我這個妓子,這個毀了容的殘花敗柳就是你的恩義、施捨,就顯你的痴情?若說你做菜時還有些許風采,這自詡風流的姿態卻教我煩到骨子裡。」

  李昭成已然呆立在那。

  江南來的少年書生,從小家教甚嚴,還是頭一次領教風塵女子的刻薄。

  嚴云云看他模樣,搖頭嘆息一聲。

  「我知道那夜你很舒服,因此迷了心竅。但多的是妓子會這些本事,待得空了,我領你到城西憐香樓走一遭,往後你……」

  李昭成搖了搖頭,轉身往外走去。

  嚴云云像是毫無良心,仿佛沒看出他的失落,徑直拿起一串鑰匙起身。

  「李先生,郝老頭要的錢莫忘了,領你去庫房取吧,私事了了,公事卻不好耽誤……」

  ~~

  「都十多天了,如何還是這般心事重重?」

  郝修陽隨口說著,一邊推動秤砣,仔細稱了硫磺與硝石,問道:「因女閻羅沒看上你?」

  站在一邊的李昭成嚇了一跳,驚問道:「道長如何知曉?」

  「老道又不瞎。無怪乎你不是李墉的親兒子,你看他父子二人,哪個會像你這般為情所困。」

  郝修陽把硝石一推,又喃喃道:「幫我研磨……他非得說我道門《丹經》所載配方威力不足。」

  李昭成接過,一邊研磨著,一邊嘆道:「她那般女子,我平生僅見。」

  「哈,你平生才見過幾個女子?」郝修陽拿起幾粒皂角,想了想,又丟開,自語道:「此番不加皂角一試。」

  李昭成終究是沒能馬上釋懷,面帶愁容。

  郝修陽笑笑,悠悠道:「年少真好,老道想如你這般愁都愁不起來嘍……手藝不錯,倒進來,我們試試這次這個震天雷夠不夠響。」

  李昭成依言做了,道:「我亦羨慕道長灑脫。」

  「兒女情長終是小事,等到時……」

  郝修陽說到一半,收了聲,隨手點了震天雷往爐子裡一丟,蓋上蓋子,拉著李昭成往後退了好幾步,抬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柱子。

  「注意看這次多高……」

  「好,道長方才想說什麼?」

  「到時你就放下了。」

  「道長莫非有事想告訴我?」

  郝修陽忽然臉色一變,一把拉著李昭成撲倒在地。

  「轟!」

  巨響聲之中,那爐子四分五裂,碎片飛射開來……

  ~~

  半個時辰後,李瑕到了火藥作坊,先掃視了周圍一眼,最後凝視著灰頭土臉的李昭成,臉色始終冷峻。

  李昭成低下頭,知道能制出威力更大的火藥,李瑕不該是這神情。

  看來是因為嚴云云之事。

  「二弟,我對嚴……」

  李瑕忽然問道:「你也知情?」

  「什麼?」

  「你過來。」李瑕招了招手,問道:「耳朵出問題了?」

  「我是問二弟,我對何事知情?」

  李瑕轉向郝修陽,問道:「郝道長知情?人呢?」

  「啊?!」郝修陽拉著耳朵,大聲喊了一聲。

  「看來郝道長是知情了,他人呢?」

  「啊?!」

  李瑕道:「郝道長知道的,他這一去會死。」

  「啊?!老道聽不見了?」

  「郝道長是聰明人,應該看得出,我已有實力保他平安。」

  郝修陽依舊愕然看著李瑕的嘴,一副聽不到的樣子。

  李瑕又道:「不說也無用,我已派人封鎖了水陸交通,他到不了臨安。」

  「好像能聽到一點了,大帥說什麼?」

  李瑕道:「漢中官員中有吳潛心腹,他就藏在其中一人宅子裡,對嗎?」

  「等等,等等……老道好像能聽到一點了。」

  李瑕道:「郝道長,你我相處以來,你還未見過我發火。」

  郝修陽終於嘆道:「李帥又何必為難老道?老道不過是太聰明,猜到了李墉心思,但萬事不管的,萬事不管的。」

  「你沒幫他?」

  「真真沒幫他。」

  李瑕轉身就走。

  李昭成呆愣了一會,連忙提步追上去。

  「是父親走了?」

  「嗯。」

  「他去臨安了?」

  李瑕已翻身上馬,道:「你要不想他死,給我打起精神來。」

  (本章完)